第45章
說著,他走到馬路邊開門上車,聞亭麗松了口氣。
孟麒光本已發動了汽車,忽又踩住剎車:“別怪我沒提醒你,陸家的水很深,陸世澄跟他祖父和叔叔關系一直很僵,可他現在不僅鬥垮了他的二叔和三叔,還獨自接管了陸家的產業,他這樣的人不為難人也就算了,真要誠心為難起人來,絕不會給你機會駁回去,你要是遇到什麼麻煩,你可以再來找我,今晚的事,我不會放在心上。”
他一踩油門開車走了,聞亭麗氣極而笑,這個人終於不在她面前裝正人君子了。也不知她做錯了什麼,需要他寬宏大量不同她計較。
孟麒光前腳剛走,祥升車行後腳就出現了,司機幫聞亭麗把行李拿上車,她拖著受傷的腳踝,一步步挪上車。
到了慈心醫院,聞亭麗躺在病房裡的床上幾乎一晚上沒睡覺。萬幸她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隨時可以跑。
孟麒光的話加深了她的憂懼。
她在忐忑中等待黎明的到來。
一方面,她希望自己提供的線索能夠順利幫著厲成英找出幕後主使,另一方面,她也為自己接下來的處境感到擔憂,她可以帶著小桃子和周嫂一走了之,可是父親怎麼辦。
因為心裡放不下,聞亭麗時不時爬起來看看父親,到最後幹脆搬著凳子坐到床邊望著父親的臉龐。
鄧院長在時,父親的情況明顯好轉,鄧院長一出事,父親的某些指標又出現了惡化。拖了這兩月,父親幾乎瘦成了一具人幹。
假如她無法繼續在上海考大學,她該如何跟父親解釋?退一萬步說,即便她可以改而到南京、杭州、甚至北平去考大學,她又如何能在這個當頭撇下父親不管?
不行,她不能把父親留在慈心醫院,要走,一家人一起走!然而,以父親目前的身體狀況,絕對受不了路上的顛簸,因此她還得想好路上該怎麼走。越想,越覺得為難,疲累到極點,倚在父親床邊睡著了。
朦朧間,有人推她:“小聞,小聞,有電話找你。”
聞亭麗猛地抬頭,是劉護士長。
陪護和周嫂在打鼾,小桃子也睡得正酣。看牆上的鍾,才五點半。
這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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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亭麗二話不說跟劉護士長出去,當然並沒有所謂的電話,厲成英在上次的藥庫裡等她。
聞亭麗迫不及待掩上門:“怎麼樣?”
厲成英嘴邊噙著一絲笑意:“另一幫同伴已經確定是白龍幫的人做的,白龍幫跟陸三爺暗中勾結不是一兩天了,北平那邊一得到消息,就開始著手在白龍幫內部和陸三爺身邊布局,我專程來告訴你一聲:你這邊的任務圓滿完成,往後可以不用接近陸世澄和鄺志林了。”
聞亭麗一懵,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她掩不住眼底的驚喜。
“真的?!”
厲成英含笑點頭:“昨天你聽到的天星貨棧是寧波的一家老字號,該字號在上海有十間倉庫,昨天傍晚有人在漢口扣了天星貨棧一批重要物資,老板無計可施,隻得向陸世澄求助,可是在此之前,我們的同伴已經查到天星貨棧真正的幕後老板是陸世澄,而且你猜巧不巧,刁難天星貨棧的不是別家,正是‘力最時’洋行。”
力最時!漢口那間有問題的貨運公司。
“一查才知道,力最時洋行不隻一次跟天星貨棧作對,天星貨棧也屢次三番攔截力最時的貨,但我們都知道,力最時洋行剛成立一年,論理沒這個實力跟陸世澄作對,能叫陸世澄誠心反擊,對方又有這個實力回擊的,隻有一個白龍幫和陸三爺了,得知這一消息,我們埋伏在碼頭的人連夜開始調查寧波幫,寧波幫現在極恨力最時洋行,一查就查到力最時洋行幕後的東家不在漢口,而是在北平,因為該洋行此前所有的匯票都先寄往北平,加之前些日子我們查到的種種線索,我們已經確定,被鄧院長送去前線的那批藥,正是白龍幫委託北平的陸三爺私自從南洋調過來的。”
身為陸家子弟,卻要靠私自販藥來牟利,被陸老先生知道勢必不會善罷甘休,所以陸三爺隻能借用白龍幫的名義將批藥放在市場上高價販賣,可還未正式兜售就被鄧院長截胡,白龍幫偵知真相,自然容不下鄧院長。
所以才有了後頭三番四次的暗殺。
聞亭麗到陸世澄與刺殺鄧院長無關,心情松快了幾分。
“還有一個好消息,鄧院長能說話了,她想見你一面,待會我就帶你去見她。”
聞亭麗腦中一空,激動得捂住自己的嘴,厲成英忽又道:“向之說你把行李箱搬到病房來了?怎麼,你打算連夜去什麼地方?”
聞亭麗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
厲成英無奈從口袋裡翻出一張五千大洋的銀票,另有一小箱金條。聞亭麗看得目瞪口呆,厲成英嘆氣:“當初請你幫忙時,就承諾過不會讓你身陷險境,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做了兩手準備。”
“厲姐……”聞亭麗有點慚愧,走過去,像個孩子似的把腦袋擱在厲成英的肩膀上,厲成英神色溫柔下來,很體諒地摸了摸聞亭麗的腦袋。
聞亭麗忽又把腦袋昂起:“那陸世澄那邊——”
此時此刻,陸世澄也在陸公館等消息。
他心裡很清楚,假如聞亭麗是陸克儉的人,昨晚她一離開陸公館,就會立即將婁老板急著找他的情形告知陸克儉。
而此前為了迷惑陸克儉,他令人分別幾批貨放在不同的關口貨倉,聞亭麗這通電話一打,陸克儉隨即會知道天星貨棧的貨才是最關鍵的一批,以此人慣有的作派,會連夜動用全部力量將滯留在漢口的這批貨轉走。
事實上,這批原料寧波的工廠足足等了小半年,陸克儉這一動,免不了讓他傷筋動骨。
但昨晚得到消息後,他隻是讓天星貨棧頻頻跟漢口那邊通消息,背地裡卻選擇靜觀其變。
他必須先搞清楚聞亭麗究竟是什麼來歷。
為了及時調整策略,昨晚他幾乎整夜未睡。
他站在書桌旁凝神看著窗外,不知不覺間,整座花園已經籠罩在淡青色的晨光中。
漢口那邊,也該塵埃落定了。
思忖間,就聽見花園前的車道上傳來響動,少頃,鄺志林匆匆進了書房。
鄺志林神色很是輕松,一進門就說:“漢口的人順利將天星貨棧的貨調出來了。”
陸世澄目光一動。
【陸克儉那邊呢?】
“一整晚都沒動靜。”
陸世澄一靜。
鄺志林:“這樣的好機會,照理陸克儉絕不會錯過,聽說他為了籌措資金,如今都把主意打到運販私藥上去了,假如昨晚及時攔下那批貨,足夠他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可那邊昨晚竟毫無反應,除非——”
除非聞亭麗壓根就不是陸三爺派來的人。
畢竟陸克儉得知這一消息後不可能不行動,即便不能將貨及時攔下,也會連夜將貨船燒毀。他這位三叔向來如此,為了損害他這邊的利益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陸世澄在書桌前踱了幾步,再回頭時臉色一下子好看了不少,指了指貨單,別等了,即刻把貨運到寧波去。
“已經安排下去了。”鄺志林愉悅地說,“聞小姐那邊——為了保險起見,務實那邊我還會讓人再盯梢一陣,不過從昨晚的事來看,她不大像有什麼問題。聽說聞小姐還要參加選美比賽?我還是那句話,像她這樣活躍的小姑娘,驟然看到少爺這樣的人物,願意一再接近,甚至做出一些出格的舉動來吸引少爺的注目,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他笑看著陸世澄。
陸世澄坐到沙發上,把身子向後一靠,同時閉上眼睛,他隻知道,“聞亭麗”這三個字,最近分去了他不少注意力。
既然她不是陸克儉派來的人,那她願意做什麼隨她自己高興吧。
這是她的自由,他無權幹涉,而他隻需按照原來預想的那樣,從今天起跟她保持距離就是了。
她有點吵,他喜歡靜。
他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但他盡管是這樣想,卻半晌沒有接茬,鄺志林鑑貌辨色,笑眯眯轉移話題:“我讓他們把早膳端上來。”
第28章
正說著,桌上的電話響了,鄺志林接起,一聽對方說話,他的語氣立即變得熱絡起來。
“鄒校長嗎,對,我是老鄺,你從北平回來了?噢,要到月底才回來……好好,我會轉告澄少爺。”
放下電話後,鄺志林說:“鄒校長本來定在明日回上海,沒想到北師大幾所女校新近發起了一個普及婦女教育的講座,老鄒作為上海女子教育界的代表人物,臨時被邀請留在北平開會,她說她大約三十號回來,託我跟少爺說一聲。”
提到鄒校長時,鄺志林口吻很尊重,他知道,鄒哲平是太太奚悅生前最好的朋友,當初兩人一同在中西女塾念書,之後又一道去美利堅讀大學,隻不過鄒哲平念的是教育學,太太卻學的是西洋藥劑學。
兩人留洋回來後,太太立志要創辦一家愛國藥廠,可惜沒多久,太太的娘家生意出了大問題,奚老爺一病而亡,太太也隻能被迫回家接管生意。
再後來,奚家遇到重重危機,老爺屢次對其施以援手,太太因此對老爺產生好感,之後兩人在當地教堂舉辦了婚禮,婚後一同去了南洋,鄒哲平則留在上海教書。
可即便分隔兩地,太太和鄒哲平之間也沒有斷過書信。
當年那樁慘案發生後,鄒哲平更是連夜動身去南洋。
鄺志林至今仍記得葬禮上鄒哲平那雙哀默的雙眼。
沒幾年,澄少爺回到上海,那時鄒哲平已經是某間女子中學的校長了,在本地教育界享有極高的聲望,聽聞少爺回滬,鄒哲平經常過來探望。少爺也發自心底敬重鄒哲平,在正式接管陸家大權後,便聘請鄒哲平擔任務實中學的校長。
聽說是鄒校長打來的電話,陸世澄立即回頭看了看桌上的小日歷。
這個月的三十號是鄒校長的生日。
往年這個時候鄒校長都在忙學生畢業考試的事,今年怕是也沒空好好過生日,但是他還是鄭重地指了指那個日子。
【那天是鄒校長的生日,請提前準備一份禮物。】
“是。”鄺志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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