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但是也愚蠢,她的愚蠢甚至不怪她,而是這個社會,是她畸形的境遇鑄造了她的思想。
她隻會做妾,一輩子想要飛上枝頭,卻命比紙薄。
她隻會曲意逢迎,隻會圍著個老王八犢子獻媚,可是她還能怎麼樣。
白榆從地上站起來,冷靜得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看著面前的老王八犢子本人說:“別想亂七八糟的花招了,尚書大人。”
“我認準了什麼,就要做什麼,我可是王姨娘的親生女兒。當年你手指都沒勾,她就撲上去為父親排遣寂寞,毀了自己一輩子。我和她一樣滿腦子隻有男人,父親改變不了我。”
這話說得何其理直氣壯,把白秋平堵得啞口無言。
“你……你這是為何!”白秋平有種十分無力的感覺,一想到面前這個孽障手裡捏著白氏三族的性命,他就感覺自己的後頸皮一陣陣發緊。
“還能為何?”白榆深深嘆息一聲,對白秋平的智商感到擔憂。
“當然是為了我的男人能平安順利地去封地,做一個闲散王爺安然度過一生。”
窗外的謝玉弓連肩背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挺不直了。
“我的男人”四個字,像一把長刀一樣捅進謝玉弓的腹腔。
他後脊如蛇爬行般激出細痒難耐。
他這一輩子受盡羞辱欺壓,連親生的父皇都恨他惱他棄他厭他。
但是他依舊磨牙吮血,硬是長成了一副鋼強脊梁,旁人越是看不起他,他越要在淤泥裡面衝天而起。
可是……可是現在一窗之隔。
有一個肩膀細瘦得不如竹竿兒,臉被扇腫了命別在腰帶上,也要張開毛都沒有的翅膀護著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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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得“遮天蔽日”卻要窩在如此這般孱弱的翅膀下蜷縮,如何能夠挺得直背脊?
她要讓他平安去封地,而後闲散過一生。
謝玉弓簡直想笑,就真的笑了。
隻是他的笑裡面沒有真的笑意,而是極盡的嘲諷和殺氣騰騰。
謝玉弓的嘲諷和殺意都是對著屋內的那個女人,對著她不由分說遮蓋下來的翅膀。
滾燙的善意輕而易舉燙化了風雪裡生長的脊骨,他第一反應是疼,第二反應便是掀翻這莫名其妙的遮蔽。
就像被打被罵餓極冷極了的野狗,拿著包子靠近的人得到的必然不是感激,而是被撕咬得血肉淋漓。
他謝玉弓,何時輪到一個女子來保護?
謝玉弓攥著刀柄慢慢直起腰身,不顧自身被“灼燒”得血肉模糊的背脊,不肯再繼續聽下去。
他轉身離開,身形在黑夜之中輕躍幾次便消失無蹤。
隻不過他走後,那些死士還站在原地沒有動,全員戒備,有些人看了修羅的手勢,躍上屋頂,蓄勢待發。
因為他們得到了一個指令。
是謝玉弓倉皇逃走的時候,做出的手勢——保護她。
她自然指的就是屋子裡的白榆。
幽冥死士的保護可不隻是簡單地守著便罷了。
可以這麼說,隻要白秋平再控制不住脾氣抽白榆一巴掌,那他下一刻就能看到自己的頭落在自己的腳邊。
而屋子裡還在僵持的兩個人是不知道的。
白榆的不肯讓步,讓白秋平再不敢對她輕視。
兩個人又是僵持許久,白榆覺得按照心裡的焦灼程度,白秋平估計要炸了。
這才又把話拉回來,孝順無比地說:“父親你先坐下,可別氣壞了身子。”
“女兒也不是什麼喪心病狂之輩,我提出的條件,其實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隻要父親耐心聽我言明,就知道這是穩穩的多贏……”
白秋平被白榆扶著去坐下,氣過頭後除了扶著自己的脖子和倒氣兒,已經成了一個煮熟的面土豆,沒有任何的攻擊力了。
但他還瞪著白榆,白榆扶著他坐下,笑了一下說:“父親眼睛大,白珏的眼睛隨你啊。不愧是父親的嫡親骨肉,就是好看。”
白秋平不吃這一套。
白榆嘖了一聲說:“父親且想,如今朝中皇子分為幾派,幾家貴妃盤踞多年,牽連氏族六部官員,都掐得跟烏眼雞一樣,又對彼此防備深重。對立之勢已然僵持良久,就連太子也是對這一潭死水束手無策。”
“這時候父親作為太子麾下的一員猛將,不如直接向太子獻計。”
白秋平有些被白榆的話震懾住了,眼睛瞪得更大,畢竟在他的眼中,女子就是頭發長見識短,除了傳宗接代和床榻解悶兒,就沒其他的作用了。
而白榆說:“父親想啊,萬壽節馬上到了,九殿下母妃的冤屈已經洗清,若非太子當日揭穿九殿下草菅人命,現在九殿下是否已然成為皇子之中僅次於太子的存在?”
白秋平嘴唇動了動,沒說話,看著白榆神色不明。
白榆也不在意他震驚還是怎樣,又說:“當初太子之所以對九殿下忌諱,主要是因為九殿下的舅舅段洪亮在邊關執掌數萬兵馬。”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九殿下容顏毀去心智全失,陛下如今對九殿下愧疚深重,即便是無人提起封王之事,陛下難道會真的任由九殿下這般遭人欺辱?”
“你懂什麼!”白秋平忍不住反駁。
白榆卻道:“我雖然讀書不如父親多,但是我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
“父親真以為工部尚書府投奔太子就萬事大吉了?現如今工部尚書府說不定已經成了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
“你說什麼?你……”
“父親,陛下的兒子,他要殺要打,還是要毀掉,那是他自己掌控生殺。”
“尚書府落井下石,趁著九殿下被貶斥幽禁就偷梁換柱暗裡悔婚,還妄圖戕害九皇子,若非當日無人上花轎,今日尚書府內外早就死得一個不剩!”
“父親覺得陛下能容忍太子殿下和兄弟相爭,真的能容忍臣子藐視皇權,殘害他的孩子?”
“兄弟相爭是手足相殘,臣子是什麼?是狗,咬主子的狗要怎麼處置?父親,你想想清楚,自詡純臣的你,現如今在陛下眼裡,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白秋平神色愕然,一拍桌子站起來,想要爭辯,陛下明察秋毫,他做的事情,未必沒有皇帝的默許,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這個區區庶女又懂什麼!
但是很快白秋平心中也有一個可怕的想法在萌生。
那是他從未想過的,他按照陛下的意思,站在了太子那一邊,還因此打壓了九皇子。
可即便是陛下蓄意打壓九皇子,是忌憚九皇子聯合邊關大軍,那……待到太子徹底坐穩了儲君之位,陛下真的不會介意他的臣子對他的皇子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嗎?
白秋平跌坐回去。
萬丈深淵尤可測,君心似虎不可摸。
白榆看著白秋平說:“父親該知道,陛下是君,普通人的愧疚尚且能讓人悔不當初,君王的愧疚,隻能用鮮血來平息。”
“到時候,太子殿下是儲君不可怪罪,父親猜猜誰是平息怒火,彌合皇家父子親情的犧牲品。”
“你和我。”白榆笑著說。
白秋平看著白榆,神色變幻難測。
白榆繼續說:“所以父親這時候向太子獻計,就說為九殿下請封,還要請個好封地,才是最佳的上策。”
“太子如何會同意?這不是找死?”白秋平皺著眉,但總算是對白榆不再頤指氣使地試圖壓制,而是正常搭話。
白榆說:“他若連這個都想不通,還做個什麼太子?種地去算了。”
“你休要胡言亂語!”白秋平惱喝。
白榆說:“父親,九殿下如今已經這樣,根本沒有爭奪皇位的可能了,太子再揪著不放,隻會讓皇帝覺得他心狠手辣難當大任。”
“而且九皇子隻是被斥責出宮晾著,並沒有被下獄,更多自願加摳摳君羊,四而兒貳五九幺伺七說明九皇子在陛下心中還是有分量的。哪怕顧忌皇家顏面,也很快會賜他封號。”
“若是太子這時候為九殿下請封,不僅皇帝能順著臺階走下來,會覺得太子有仁君之風。朝野上下,都會贊太子一聲當世濯濯君子。不正配他謫仙臨世的太子之名?”
“父親隻需要一邊獻計,一邊聯合同僚上書請封,犧牲父親的膝蓋跪一跪大殿,陛下對尚書府的心寒,就能少那麼幾分,同僚日後也都會感激父親。”
“而且一旦九皇子封王,皇子之間的平衡就會被徹底打破,到時候誰狗急跳牆,太子順手就收拾了。”
“父親說,這是不是一舉多得?”
“封王之後,女兒同九殿下一同去封地,九殿下痴傻了,不可能再娶妻,女兒也是為自己掙了個王妃之名,不會辱沒父親威名,也定會對父親的襄助感激不盡,為父親的仕途做一次助力。”
白榆這一番話說完,白秋平震驚得久久未言。
當然了,以上白榆說的所有理由都是瞎扯淡,什麼狗雞太子什麼尚書府。
她推動封王的事情,唯一的理由就是徹底打動謝玉弓。
讓他放棄殺她。
劇情裡謝玉弓封王是一年以後了。
在去了封地之後,暗中和太子鬥法,最終幹掉了太子以藩王之身上位。
其中的拉鋸也要好幾年。
白榆隻是為了加速這個劇情,隻要謝玉弓不殺她,到了封地她就可以悠闲自在地做她的王妃了。
至於謝玉弓什麼時候做上皇帝,那跟她白榆有什麼關系。
她到時候再找個謝玉弓不在家的合適機會“病死”。
香消玉殒後改名換姓改頭換面,就能徹底地天高海闊任鳥飛了。
過了好半晌,白秋平才神色復雜地看著白榆開口:“你這些……都是跟誰學的?”
白榆笑著說:“自然是跟父親,女兒是父親的女兒,父親官拜工部尚書,六部之中誰人不知父親的大才?連陛下也對父親青睞有加。女兒自小對父親的崇敬就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白秋平讓這一番馬屁拍得摸不著頭腦,倒是也沒有相信,但從今以後他再不敢輕視他這個深藏不露的庶女……
第15章
把白秋平也忽悠瘸了之後,白榆就不再說任何強硬的話了。
眨眼之間徹底變成了一個仰慕父親的孝順女兒。
白秋平說什麼,白榆都捧著他。
一頂接著一頂的高帽子扣下來,把白秋平先前因為白榆的忤逆而爆發出的憤怒和失控感,全部都給白秋平壓回身體之中。
讓他覺得自己還是一樣威嚴,一樣睿智,能夠掌控全局。
最後白秋平甚至連“這麼多年,為父並非不曾關注你和你娘”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白榆差一點就笑出聲了,白秋平從來都沒有拿原身母女當過人,現在說這種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但白榆沒有笑,還裝出一副萬分感動的樣子。
恭謹道:“父親不必多說,女兒自然明白。父親朝堂家中一肩擔,已然是萬分辛苦,後宅之事自然不敢勞父親傷神。”
“從前也是女兒不懂事,日後女兒定然會全心全意孝敬父親。”
白秋平被捧得輕飄飄的,臉上褶子都快舒展開了。
他並非沒有懷疑白榆在說謊,但是白榆的眼神過於赤誠。
儼然一副“多年未被在意,驟然間被照拂而感恩戴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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