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紅豆忙看向賀雲欽,可就在這時候,不知何處“砰”的一聲,傳來極短促的爆響,像歲時伏臘時家家戶戶放的爆竹。周圍寂靜了一瞬,旋即如沸水般喧哗起來,尖叫聲、腳步聲、呼喊聲,各種嘈雜聲響攪合在一起,轉眼便亂成了一鍋粥。
紅豆這才意識到剛才那動靜是槍響,哥哥剛當上警察時,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曾帶她去曠野空寂處用槍匣子打過鳥。
外頭那群人為這槍聲所懾,還未闖進屋,全都怔在了廊下,不一會有人怪叫道:“戲院裡有刺客。”
公公婆婆可全都在前頭聽戲,紅豆一驚,待回頭,看賀雲欽鎮定自若,顯然早有準備,雖然疑團百出,但仍迅速冷靜下來。
經此一遭,院子裡的人哪還顧得上白鳳飛,眨眼工夫便跑得一個不剩。
王彼得在門口寒聲道:“雲欽,紅豆,外頭這麼亂,實在不宜再久留,我們需盡快帶嚴先生離開此處。”
虞崇毅進來,俯身勸道:“嚴先生,剛才雲欽說得對,如果白鳳飛他們真是罪大惡極,公道交由法官來論斷,您不該自戕,趁外頭大亂,讓我們先帶您出去就醫。”
嚴夫子呼吸愈發滯緩,說話變得更艱難,抬手抖了抖袖子,從裡頭取出一封厚厚的書信,遞給最近的紅豆:“先生知道你們一直在查這案子,來前已將事情來龍去脈全寫成了兩封信,一封在此,另一封過幾日便會寄到你府上,若不是半年前鄧歸莊回滬照料母親,我無從得知當年真相,既得知了真相,不枉我苦心籌備半年,如今總算了了夙願。吾實不悔。”
紅豆攙他起來,哽聲道:“嚴先生,您先別說了,求求您,跟我們走吧。”
可是嚴夫子身體沉重如山,她攙了好幾把都沒能攙起來,愈發急切,忙對顧筠和虞崇毅道:“快來幫忙。”
顧筠擦了擦眼淚,疾步走進來。
賀雲欽道:“來不及了。”
紅豆低頭一看,嚴夫子低垂著頭,面容依舊平靜,但臉若金紙,不知何時已斷了氣。
這時外頭又傳來幾聲槍響。
賀雲欽拉了紅豆,嘆道:“這是嚴先生自己的選擇,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外面越來越亂,此處很快就會封鎖,我們需得即刻離開。”
紅豆噙著淚花嚴夫子扶靠在椅背,細細替他理了理蓬松如銀的頭發,這才跟顧筠一人一邊,恭恭敬敬朝嚴夫子鞠了個躬,跟賀雲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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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已亂得不像話,沿原路回戲院是斷斷不行了,一行人從後門出了戲院,找到之前停在對面的洋車,顧筠虞崇毅上了王彼得的洋車,紅豆上了賀雲欽的車,到了上回去過的那棟中西合璧的小洋樓,賀雲欽停了車,拉著紅豆入內,一進門便給賀公館打電話,再次確認賀孟枚和賀太太已安全回了公館,這才放了心,剛放下電話,王彼得載著虞崇毅他們也趕來了。
紅豆思緒凝結在嚴夫子的話上,臉色極差,進屋後怔立在廳中,賀雲欽心疼不已,忙令人倒了暖茶來,扶紅豆在沙發上坐下,對她道:“今晚不來回折騰了,就在這邊住吧。”
紅豆心亂如麻點點頭:“好。”
賀雲欽又道:“嚴夫子是位極體面的讀書人,臨終前能說出‘不悔’的話,定是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攔了這回,攔不住下一回,我們眼下該做的事便是從嚴夫子信裡整理證據,若能將當年之事大白於天下,那是再好不過,因為既能還嚴夫子體面,也能還丁小姐公道。”
紅豆抬眼看看哥哥,哥哥面色跟她一樣凝重,便將那封信遞給賀雲欽,啞聲道:“雲欽,我不怕別的,但是照嚴夫子所說,我小姨也是被人所害,我現在心裡根本靜不下來,你來看看這封信上面寫的什麼。”
猜疑是一回事,被證實又是另一回事。
賀雲欽隻覺她手冰冷透骨,雖說天氣遠算不上冷,仍令人生了爐子,一為給紅豆取暖,二為驅驅連日下雨所帶來的寒氣。
顧筠給顧公館打電話報了平安,趁顧家派車來接之前,默默挨著紅豆在爐邊坐下,王彼得及虞崇毅也坐攏來,四人圍著爐子,注意力全放在那封信上。
賀雲欽立在桌邊展開那封信,一頁一頁看下去,越看表情越莊肅,待看完整封信,靜了片刻,以自己的語言復述道:“嚴夫子不相信女兒會自缢,曾多次去春鶯裡女子中學察看現場,可惜除了當時教室地上的長樂牌煙頭,他始終沒能找到女兒系被人所害的明確證據,直到半年前鄧歸莊因探母親生病回滬,並因此生出了調回聖約翰的念頭,嚴夫子才因為接觸鄧歸莊,慢慢將十一年來收集到的線索,零零碎碎地拼湊在一起。
“十一年前,傅子簫、許奕山及陽宇天同住春鶯裡,傅子簫陽宇天從小便認識,二人以拜把兄弟相稱,許奕山不如他二人交情好,但因為住得近,家境也相當,免不了常跟兩人走動。
“三人當中,傅子簫是富榮洋行少爺程冠之的常隨,陽宇天是本籍春鶯裡的戲子,許奕山天資聰穎,最大心願便是借讀書搖身一變成為上等人,可惜他因為父親早逝,家中四壁蕭然,為了讀書鑿壁囊螢自不必說,還經常向親戚借貸,考取了南洋公學,但彼時還不認識後來成為許太太的露露百貨千金,以許家當時的境況,能否畢業都成問題。
“鄧歸莊家境遠較三人殷實,但因為他在春鶯裡讀過中學,素來也佩服許奕山才高志遠,於是常來找許奕山,一來二去的,便認識了傅子簫和陽宇天,當時他已認識了嚴夫子的女兒丁琦,但丁琦因為害羞,從未向父母透露過自己跟鄧歸莊談戀愛的事。
“不久陽宇天所在的戲班子遷來了春鶯裡,彼時白鳳飛不過十七八歲,模樣標致,唱腔驚豔,傅子簫很快迷上了白鳳飛,然而白鳳飛雖是為世所賤的戲子,心勁卻高,雖說同時跟陽宇天和傅子簫周旋,卻並不將他二人的示好放在眼裡,沒多久有位闊人來聽戲,一眼便看中了白鳳飛,給戲班子老板出大洋千元,要買白鳳飛回去做妾。這人雖闊,卻已年近八十,白鳳飛自然不肯,隻得找傅子簫陽宇天及許奕山商量應對之策。
第71章
“三人是窮小子,聽了白鳳飛的話, 苦於拿不出錢, 都一籌莫展, 傅子簫因為巴結程冠之少爺得法, 早在洋行裡謀了事, 但他素日大手大腳, 並未攢下積蓄,可他向來以口才見長, 白鳳飛尚未到手,自是不舍她被人買去做妾,思來想去, 便去遊說當時的戲班子老板——也就是現任老板的父親。
“因這人唯利是圖,傅子簫便對症下藥, 說白鳳飛唱腔獨特, 若是假日時日定會成為一方名角, 倘若就此賣了, 戲班子等於提前失去一株搖錢樹, 無疑是樁虧本買賣。戲班子老板聽了有些意動,改口說不賣白鳳飛可以,但需拿千元大洋來抵資,不然還是要賣給那闊老爺。
“白鳳飛的身契在老板手裡,戲班子別的沒有,打手養了一大幫,跑是別想了, 傅子簫便和陽宇天幾個整日琢磨弄錢的事,他們也曾跟家境相對較好的鄧歸莊借過錢,可是一千大洋在當時算筆極大的數目,即便富人都得斟酌再三,何況鄧歸莊一個學生。
“不久機會來了。富榮洋行的程老爺為了歷練兒子,將一筆重要的單子交給兒子程冠之,讓他去碼頭談生意,傅子簫本就常跟程冠之出入,見機會難得,便跟陽宇天商量了一個裡應外合的驚天主意,許奕山本不恥為之,但當時他正愁學費,聽傅子簫說那計劃說得天衣無縫,想必若是謹慎些,料也不至於露出破綻,何況傅子簫整天說‘富貴險中求’,許奕山和陽宇天都是窮怕了的人,架不住傅子簫整日遊說,很快便松動了。
“到了那日,傅子簫跟程少爺一起去碼頭,在碼頭足足待了三日,眼看船貨交割完畢,款子也到手了,晚上程冠之便欲回家,突然想起約好了要去春鶯裡看望潘姑娘(也就是紅豆的小姨),臨時又改了主意,未隨洋行的大隊人馬回家,而是另讓司機開車送他去春鶯裡。誰知開到僻靜處時,洋車輪胎碾過路上的鋼釘子,一下子拋了錨,車夫下去檢視,被人一棍子夯暈。
“傅子簫咋咋唬唬跳下車,兩下就被打得頭破血流,程冠之嚇得不輕,這才看到車前頭來了兩個高壯的蒙面大漢,看樣子是拆白黨來打劫的,為求保命,忙主動拿款子出來,誰知剛將錢拿出來就被賊給敲暈了。
“程冠之醒來時已是半夜,身上款子早被一掃而空,傅子簫和司機仍昏迷不醒,隻得掙扎著起來給洋行打電話求救。程老爺趕來後,原疑惑過傅子簫和司機,調查了一番未果,加之當時的確有不少拆白黨搶錢,遂打消了疑惑,程冠之又說傅子簫自小跟隨他,對他最是忠心,何況三人中唯有傅子簫受傷最重,程家便將傅子簫送到醫院,每日延醫用藥,好好的將其將養起來。
“三人這一番籌謀下來共搶得五千大洋,除去給白鳳飛抵資的一千大洋,還剩四千,算起來在當時是極燙手的數目了。傅子簫還在住院,許奕山和陽宇天便提前將錢分作四份,加上白鳳飛,一人得了一千。鄧歸莊某天來找許奕山討論學問,正好撞上許奕山和陽宇天喝酒,見桌上的下酒菜空前豐盛,詫異之下打趣說前些日子還要借錢,這才幾日,竟這般闊綽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當時許陽二人臉色都變了,鄧歸莊前幾日在報上見了富榮洋行少爺遭劫的事,說來就在春鶯裡附近,賊匪共兩個。事後回家,他想起許陽二人的反應,老覺得這件事太湊巧,但怎麼也不敢將他向來佩服的許奕山跟這種宵小之輩才有的行徑聯系在一起。
“經此一事,白鳳飛暫且算是解了圍,然而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難保下回不會再有糟老頭打她主意,當時她所接觸的這些男人說,隻有鄧歸莊模樣體面,家境也殷實,雖聽說有個小女朋友,但畢竟未婚配,聽鄧歸莊對玄幻之事感興趣,便搜腸刮肚編些古怪奇譚引鄧歸莊來找她,有意勾引他。丁小姐為了這件事跟鄧歸莊吵了好幾回架,鄧歸莊一心要研究玄術,認為丁小姐是無理取鬧,自不肯退讓。白鳳飛伺機趁隙,更是想方設法用各種稀奇題目絆住鄧歸莊。
“這邊傅子簫養好傷出了院,第一時間來找許陽二人討錢,不料他們未跟他商量便將錢分作了四份,當下便勃然大怒,說出主意的是他,提前鋪墊洋行的是他,受重傷的也是他,憑什麼才得一千?硬說他該獨得兩千,剩下兩千給他三人分。吵了幾日眾人都不肯退讓,左右鄰居耳目眾多,這事畢竟見不得光,四個人隻得去附近少有人去的女子中學商量重新分贓的事。
“在他們吵著分贓時,洋行少爺程冠之跟潘姑娘(紅豆小姨)談了一段時間戀愛,又轉頭去追求一家綢緞莊老板的女兒,潘姑娘想找程冠之當面說清楚,程冠之避而不見,這晚潘姑娘回家,突然想起同住春鶯裡的傅子簫是程冠之的隨從,傅子簫定會知道程冠之平日的行藏,便去找傅子簫。路過中學時恰好看到傅子簫跟人進校,潘姑娘一心要找程冠之討說法,便也跟著進了學校,找到學校頂裡頭的教室時,正好聽見傅子簫幾個正說分贓的事,潘姑娘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前些日子程少爺遭打劫竟是傅子簫的主意。
“傅子簫幾個見此事敗露,當即嚇破了膽,尤其是傅子簫,若是讓程老爺知道當日之事是他一手策劃,定會將他剁了丟進黃浦江喂魚。許奕山原還掙扎,可是一想起此事若經曝光,他必定身敗名裂,書是別想再念了,一輩子隻能做個下等人,幾人於是跑出教室將潘姑娘捉住,本想拿錢堵潘姑娘的嘴,可是又怕她遲早將這事告訴程冠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找來了繩子,合力將潘姑娘活活吊上房梁。”
紅豆聽得又悲又怒,捂住嘴低叫一聲,虞崇毅本性溫吞,竟也激得紅了眼圈,小姨死時他十三四歲,早是記事的年紀,小姨死時,外婆哭天搶地的那份悲慟,他到現在仍歷歷在目。所謂感同身受,由來隻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可到了此時此刻,兄妹倆竟能體會嚴夫子的那份切膚之痛,
屋子裡沉肅無言,賀雲欽待兄妹二人情緒稍有平復,這才沉聲道:“四人將紅豆小姨缢死後,手忙腳亂收拾現場,出來的時候,白鳳飛看見教室前頭樹底下有個人影一閃而過,是個女學生,且背影極熟,認出是鄧歸莊的女朋友丁小姐,便對幾人說:會不會是丁小姐來春鶯裡找鄧歸莊,無意中闖進了中學。
“說起來丁姑娘來得次數極少,傅子簫幾個根本認不得她,隻有白鳳飛因為鄧歸莊的緣故記住了丁的相貌。幾人本就心虛,唯恐丁小姐目睹了他們的殺人經過,接下來幾日簡直度日如年,後來鄧歸莊來找他們時,許奕山便有意將話引到丁小姐身上,鄧歸莊因為維護丁小姐的名聲,並不肯多言,他們打聽來打聽去,隻知道她姓丁,連她在哪家中學念書、家住何處都不知道,更無從知道她父親原來並不姓丁,想去找丁小姐,卻半點頭緒都無。
“後來丁小姐果然再未來找過鄧歸莊,幾人愈發害怕,尤其是白鳳飛,怎麼也不信丁姑娘會甘心心上人被人搶走,故認定丁姑娘目睹他們行兇才不敢再來春鶯裡,就算丁姑娘未看見兇案現場,但潘家為了小女兒自殺的事幾次去洋行找程少爺的麻煩,眼下正鬧得不可開交,若是日後將此事鬧上報紙,難保丁姑娘不會疑心到他們身上。
“幾人越想越不放心,索性開始跟蹤鄧歸莊,跟了幾日,有一回撞上丁姑娘來春鶯裡找鄧歸莊,沒說幾句兩個人又吵了起來,丁姑娘氣得直哭,鄧歸莊負氣之下走了,這幾人趁丁姑娘落單,將其捂昏了,趁夜深,用之前的法子,將其吊到女子中學教室的房梁上,既然仵作檢不出前頭潘姑娘的死因,自然也檢不出丁姑娘的死因,這種法子算來最穩妥不過。
”次日鄧歸莊得知丁姑娘自殺的消息,隻當丁姑娘是因為他的緣故尋了短見,悔恨得險些病死,好不容易病好,心灰意冷去了北平。
“嚴先生了苦等了幾日,終於等來了仵作的驗屍結果。丁姑娘跟潘姑娘一樣,均是自缢而亡,生前未受外傷,亦不曾遭侵犯。嚴先生在女兒死前已經猜到女兒談戀愛了,但因為女兒瞞得太嚴,兩口子始終不知道那後生是誰,女兒死後,兩口子在女兒房間翻了許久,在床下翻到一雙42碼的男式鞋樣,記起女兒之前去過幾次春鶯裡,懷疑那後生住在春鶯裡,除了認真搜羅此前幾月關於春鶯裡新聞的報紙,還將現場撿到的長樂牌煙頭小心保存下來。
“事後他拿著女兒的照片去春鶯裡打聽,可是丁小姐來得太少,鄧歸莊又有意顧全她名聲,鮮少有人見過丁小姐。嚴先生怕再打聽下去打草驚蛇,隻得每日都去春鶯裡打轉,遇到戲臺子搭戲的時候,便假作聽戲,到臺下聽戲的人中找尋跟女兒年紀相當的年輕人。
“如此過了數月,他開始懷疑許奕山,因為許奕山曾在南洋公學念書,生得又相貌堂堂,而且因為跟露露百貨千金談戀愛,馬上要議婚了。他便猜,會不會正是因為許奕山移情別戀,所以女兒才自殺?核對許奕山的鞋碼後,他馬上打消了這個疑問,因為許奕山腳上所穿是43碼鞋,並非42碼。一幹後生中,嚴先生又注意到相貌出眾的傅子簫和陽宇天,然而陽宇天穿44碼,不合條件。傅子簫雖是42碼,但言行委實上不得臺面,想來女兒不會心系這種人。
“因為調查女兒的事,他曾撞見過這幾個後生同白鳳飛一齊去女子中學,但他當時怎麼也想不出這幾人為何要害女兒。而且據他這幾月搜羅到的報紙,女兒出事前,春鶯裡僅有兩樁新聞算起來不尋常,一樁是富榮洋行程少爺遭劫之事,一樁便是潘姑娘自缢案,巧的是,潘姑娘聽說曾跟程少爺談過戀愛,而且死的地方也有煙頭,潘家人為此還曾去洋行找過麻煩,可是任嚴先生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這會跟女兒的死有什麼關系。
”他事後在春鶯裡足足調查了一整年,隨著戲班子遷至旁處,能搜羅的線索越來越少,隻得暫且按下。
“半年前鄧歸莊因母病起了調回上海的念頭,託人找到嚴夫子,想請嚴夫子開具一封介紹信,鄧歸莊當年跟丁琦談戀愛時,丁小姐常提起她父母,鄧歸莊始終認為她父母是上海大學的教書先生,丁琦姓丁,父親自然也姓丁。所以在初次拜訪聖約翰的教授嚴夫子時,他根本沒意識到嚴夫子就是丁琦的父親。
“有一回鄧歸莊帶自己著的舊書給嚴夫子過目,不小心從書的夾頁中掉下一張從報紙上剪下的照片,這照片就是當年洋人在春鶯裡戲班子邊上照的那張,因為照片上面同時有自己和丁琦,鄧歸莊特將其剪下來,一保存便是十一年。
“雖然鄧歸莊若無其事將照片又收了回去,但嚴夫子因為目力甚佳,非但一眼便認出照片上的女兒,更認出女兒旁邊的那個年輕人便是鄧歸莊,這才知道,原來當年跟女兒談戀愛的那個後生正是眼前這人,他驚怒交加,差點當場發作,又唯恐鄧歸莊便是兇手,不得不強作無事,而為了追查真相,此後他常約鄧歸莊來家裡敘談。
“有一回鄧歸莊被嚴先生灌醉,哭訴說自己平生最飲恨之事便是當年跟女友吵架後未去哄她,致她想不通尋短見。嚴夫子問他二人當時為何吵架,鄧歸莊說女友有件奇怪的事要跟他說,因為事關他的幾位朋友,想找他商量。此前女友便處處管束他,老限制他交朋友,為此兩人吵過好幾回,他早積了一肚子火,隻聽了個開頭便不肯往下聽了。嚴夫子沉住氣可還記得是哪日吵架,女友開頭那幾句話是什麼。
“鄧歸莊因為痛悔不已,一字一句都記得,便含含糊糊說,是甲睽年九月二十二日。女友當時說的那句話是:‘上回曾看到許奕山四個人一起去女子中學’。而他則打斷她道:‘你是不是又想說我盡交狐朋狗友?’女友跟他大吵一架,他一氣之下丟下女友走了。
“嚴夫子又問鄧歸莊,除了女友那句話裡提到的‘許奕山’,剩下三個是誰?鄧歸莊便說是陽宇天、白鳳飛和傅子簫。嚴夫子問,時隔多年,鄧可還記得他們之中誰抽長樂牌香煙?鄧歸莊說傅子簫和陽宇天最喜抽長樂牌。
“嚴夫子於是將報紙全找了出來,重新整理這些年收集到的線索。富榮洋行少爺是九月三日遭劫,遭劫時身邊隻有司機和一名姓傅的常隨。十六日潘姑娘在女子中學上吊自殺,死時教室裡有煙頭。女兒極有可能當晚看到傅子簫四人進中學,因覺得奇怪,所以才於二十二日去找鄧歸莊商量此事,可惜鄧歸莊不肯聽,當晚女兒便在中學自殺了,死時教室裡也有煙頭,而且是長樂牌。最耐人尋味的是,富榮洋行少爺當年得了重病,年底死了,傅子簫脫離富榮洋行後非但未窮困潦倒,反而手頭極闊,不久便經一番打點進了大興洋行,並慢慢爬到了大買辦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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