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閩州。
喝了藥剛剛退了燒的許莼半倚在靠枕上,臉上還帶著一些發燒的紅暈,正和一旁的盛長洲說話:“都說了沒事,別著急,也別讓外祖父憂心,如今你們都正操辦學堂的事呢,不必為我這小病擔憂。如今籌款的事有眉目了沒?”
盛長洲笑道:“不必著急,祖父已有法子了,他說閩州這些商戶雖然達成聯盟,其實是想從我們這裡要更多的利益,但其實也害怕別家佔了先,因此隻需要想辦法讓大家認為某一家偷偷先給了咱們捐款賣好,別的商戶一著急怕搶不到先兒,就不攻自破了。正打算著明日就去張家拜訪一下就說是去探老太爺的病,回來就讓人放出謠言去說張家捐了。”
“但別人若來問,咱們就還是一口否認,越是這般迷惑,大家才約懷疑張家佔了先。然後我們再弄個肥缺採辦給張家的兒子,越是證明這謠言真,到時候別家也會偷偷來接觸我們的。”
許莼忍不住笑:“這樣也行?”
盛長洲道:“商場如戰場,兵者,詭道也,都這樣。”
許莼卻靈機一動想起來:“若是這樣說的話,我這裡還有更好的法子呢,有個現成的人選,比張家還好使,咱們還不用撥出去什麼肥缺,到時候人人也都來謀肥缺,哪有那麼多肥缺?明明是公事,倒辦成了我們一家的私事不成,總得人人自己爭先才好。”
盛長洲問:“你說說看?”
許莼道:“咱們閩州我記得也有從前平南公在咱們這邊有一家很大的商行,我記得專賣粵州貨的,接應他們自己的船隊,好像是叫什麼……”
盛長洲道:“粵海商行。”
許莼點頭:“對,煩請長洲哥派個管事去傳話,就說讓他們主事的來一下,武英侯在京城有些東西讓我帶過來請他們轉送回去。”
盛長洲半信半疑:“這樣也行?武英侯是平南公的長子吧?你認識?”心裡卻想起了祖父說過的話來,心下果然一一印證。
許莼道:“是的,借一借他名頭,他不會生氣的,我和他弟弟相交極好的。”卻沒有說方子興了,怕盛長洲和兩位表哥一對,島主的身份可就不怎麼牢靠了。
盛長洲出來卻也沒有著急辦,卻是去找了祖父說了,祖父點頭笑道:“還是幼鱗這個人選好,平南王可是赫赫有名,便是如今撤藩,那也還是實打實的西南王,你隻管放心去辦吧。”
果然傍晚粵海商行那邊主持的管家就來了盛家,許莼親自見了他,隻把方子靜之前在南洋給他的幾樣土特產裝了箱子給了他道:“這是你們侯爺聽說我回閩州探親,便讓我帶過來說由你們轉交回去給平南公的,說是剛得的南洋特產。偏巧我剛到就生病了,又怕外人交接不清楚,誤了侯爺的交代,勞煩管家跑一次。”
管家唯唯諾諾:“勞煩世子千裡迢迢帶過來,不知咱們家侯爺還有別的交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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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莼笑道:“倒不曾,你隻按侯爺交代送回去給老公爺便是了。”
管家心中大奇,侯爺從京城直接送粵東,自家店鋪多的是渠道,如何要繞這麼個大彎先來閩州?但事出反常必有因,侯爺恐怕另有深意,他也不敢問,隻能恭恭敬敬接了那一箱子的南洋土特產搭了馬車回去了。
粵海商行的管家夜晚造訪盛府,然後拉了一車東西回去的小道消息很快被有心人傳了出去。
而第二日,一直關心著水師學堂籌辦進度的各家大商戶,甚至包括布政司那邊都得了消息:武英侯方子靜聞說朝廷要興辦水師學堂,義助銀十二萬兩,另贈海圖、制船、火炮制法等藏書三十二冊。
第81章 背鍋
“什麼?武英侯捐款捐書給水師學堂?”閩州布政使雷鳴霍然站了起來:“方沁廉這廝想做什麼?”
他又驚又怒, 來回走路:“粵州自有市舶司,別的州府都是朝廷派了鎮守太監。他那邊卻仍和鹽鐵專項一般都給他們平南府收著,肥得流油。他雖然撤藩了, 但公侯傳兩子, 他伸手到我這裡來, 胃口這麼大,也不怕今上忌諱?”
幕僚低聲道:“聽說是靖國公世子到閩州探親, 順路帶了來的。問了粵海商行的主事,倒是茫然不覺,隻說是武英侯託了靖國公世子帶了些香料、種子等命他轉帶回粵東平南府給老公爺, 並未提過捐助一事。”
“我命人去看了下那些書, 上面確實都蓋有藏書印‘觀海樓’, 當初平南王方溟書樓名確實為此。且那些火炮制法, 一般人家也不敢收藏。我倒猜測平南公這是借長子之手表忠心。今上不就是嘉賞他家識趣,是第一家上表撤藩的麼。”
雷鳴冷笑了聲:“當時桂、滇、黔三地土匪多,朝廷都駐有重兵, 更不必說這三地土司也都各自驍勇彪悍,又也聽朝廷號令,但凡平南王當時敢說一個不字, 三方大軍立刻就能將平南藩給平了。說是西南王,也不過仗著地方富庶, 真打起來還未可知呢。”
一位幕僚悄聲道:“我倒是聽說,武英侯這邊並不僅僅隻捐了銀子和書, 還薦了兩個先生, 一個擅制船的先生, 一個是擅外科的西洋先生, 聽說是等學堂一建好, 就在裡頭任教呢。”
雷鳴霍然轉臉:“此消息為真?”
幕僚道:“怎不是?那兩個先生比靖國公世子還先到的,早就在盛家住了一個多月了,還帶著家眷的,定然是早有勾連了。”
雷鳴冷笑了聲:“難怪我說盛家這麼不著急,本還想說拿捏一二,省得他們以為有貴親在京城,就抖起來了。那靖國公在京城裡算個什麼?誰把他放在眼裡?看盛家隻以為攀了高門,平日裡眼孔甚大,目中無人,壓根沒把我這布政使放在眼裡,以為有夏太監撐腰?拿了個皇商又如何?不也得好好在我這裡低頭?原來這是又攀上了平南公。”
他坐回了府上,當機立斷道:“命人立刻先撥十萬兩稅銀過去給趙毓,就說追回了一些款項,連忙命人送去了,不敢誤了皇差,讓他抓緊辦差,莫要辜負皇恩。”
一位幕僚不解道:“撫臺,這平南公再強,他也管不到咱們閩州,那武英侯也是個尚公主的闲人,並不當差的,大人如何還要忌憚於他?”
雷鳴道:“可不正是闲人嗎?妙就妙在闲這個上了,方沁廉既能趁機薦兩個不痛不痒的先生過來投石問路,再過一段時間,說不定就能直接安排賦闲的長子為皇上效勞,來這水師學堂當個總教習了!他可是還有個兒子在聖上身邊,隨時進言的,為兄長謀個闲職,那可不難。”
“這水師學堂,自然是要培養水師人才,授以水師官職的。方沁廉已有次子跟在今上身邊,長子再來我們這裡做水師總教習,胃口這麼大,手伸這麼長,也不看看自己吃得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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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政司這邊銀款一撥,盛家老太爺又去探望了一回張家老太爺的病,很快謠言滿天飛,都說張家也捐了,兩邊卻也都隻否認,但很快範家也派了人上門來,一則捐銀十萬兩,二則下了帖子,邀請盛家三位少爺和靖國公許世子賞冬日蘭花宴。
許莼自然以尚在孝期拒了,隻讓盛長洲帶了兩個弟弟去赴宴,回來笑道對方仿佛毫無芥蒂,也全然不提婚事的事了,隻說些場面上的客氣話,但客氣了許多,比從前那不怎麼看得上盛家的倨傲樣子強多了。
最後唯有鮑家尚且還硬氣頂著隻捐了三千兩,閩州大一些的商戶陸陸續續都來認捐多則幾萬,少亦有數千,很快大門眼見修成,這日趙毓卻輕車簡從,跟著盛長洲過來,來探許莼的病。
許莼雖則病還未愈,但趙大人過來,自然連忙也起身換了衣裳見趙毓。
趙毓十分歉然:“聽說世子舟車勞頓,有疾在身,原不該擾你養病的,但今日原是有件小事,我那裡又耳目眾多,隻好貿然過來問問。”
許莼連連還禮笑道:“大人客氣了,這些日子外祖家得了大人多加照拂,本該上門拜望,偏巧身子偶染風寒,加之尚在孝中,不祥之身,不敢冒犯大人。”
趙毓搖頭嘆道:“原是之前我們議的,聖旨當是說是興辦海事局,籌建水師學堂,但這般收的則大多隻招水師人才了。我們之前合計著,卻是想還要培養一些制船、天象、醫科、地輿圖說、船隻駕駛、格致、化學等方面的人才,不拘於效勞朝廷水師,優秀者可授予官吏職務,其餘的哪怕是能夠在民間亦可進學。”
“而且不拘僅招閩州一地的學生,要全國各地有志於海事海務者,均可來投考,如此才是利國利民,為國儲才。因此,我們原本希望將這學堂名稱定為‘海事學堂’,如此一看便知此為專於海事,不拘於水師。”
許莼看向盛長洲道:“這不是極好嗎?”這其實也是他之前和表哥說過的意思,水師不如海事,海事學堂,一看便知君主志在四海,看來趙毓大概也猜到了這是他的意思,今日特意來,難道是有變?
趙毓道:“然而今日去和布政使雷大人這邊稟報進度之時,說道這學堂大門已修好,大人忽然雅興大發,說要親為學堂題一匾,然後竟然題了‘閩州水師學堂’六個大字。他為閩州之撫臣,父母官,他如此題字,前些日子又剛剛批了十萬銀子給海事局,我竟無法推辭,隻能領了這字幅出來。”
他滿臉頹色,許莼想了想道:“大人平日和我表哥商討這學堂興辦規劃,想來不如何遮掩,大人又是從京裡來,服侍的大多是這邊地方官吏、差官,因此其實雷大人早就知道你們想要命名為海事學堂了吧,這是故意的。”
趙毓道:“確實如此,這大門才修好,哪裡就到題詞這一步了,因此今日我領了這橫幅出來,便已知道身邊定是有人泄了我們平日所規劃,也怪我們未將這些事當成密事,料不到有此所失。”
許莼道:“大人為欽差,可專折呈天聽,何不隻做沒接到雷大人這橫額,急就一密折命人送進京呈御覽,請皇上為學堂題詞?”
趙毓一愣:“陛下輕易不題詞,再則我雖為欽差,這專折送入京中,仍然繞不開內閣,內閣首輔歐陽慎大人與雷大人為同鄉,一貫同氣連枝的,恐怕已打過招呼了,未必能有用,反倒要得罪了歐陽大人和雷大人,後邊海事局籌辦還要多有仰仗雷大人,這學堂也才開了個頭,這般行事隻怕多有不妥。”
許莼詫異:“從提督太監夏紈配合大人開始,趙大人早就得罪雷大人了,也不差這一個折子了。不過要婉轉的話,我倒有個法子。大人可命人將折子送去京中武英侯府,請方子興大人轉呈御覽,方大人每日侍君,定能直達天聽的,便是皇上不題字,也無人知曉,這般也談不上得罪了。”
趙毓一驚,想到武英侯先捐了第一筆銀子,倒有些信這位靖國公世子與武英侯兄弟交好,想了想道:“也罷,我試試吧。”他拱手笑著對許莼道:“久聞世子聰慧通達,果然聞名不如見面,真少年英才。”
許莼微微一笑:“僕在京城,也一直聽說趙大人是一等一的能吏幹員,簡在帝心,這才得了陛下差遣,來閩州辦這樣的大事,佩服佩服。”
這一說卻實在搔到了趙毓心中得意之處,面上神採煥然,拱手笑道:“是陛下聖明,我本已罷官在家侯罪,沒想到得陛下親自提拔使用,正是時時感激涕零,無一日不念君恩聖明,少不得殚精竭慮,將這一樁差使辦好,還要靠世子、靠盛家多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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