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馬利維收下酒吧老板龐休休那一袋子紙幣時,臉上是習以為常的表情。
“馬利維執事,”賞南睜開眼睛,他勾著嘴角,笑起來,溫和又疏離得要命,“您不能將窮人當作長在博拉奇身上的蟲子,他們應該是需要療愈的瘡疤。”
馬利維喉嚨像是憋了一股氣,他說不過神父,就算張口,也隻能發出一串嘰裡咕嚕的廢話。
但他很快就消化和理解接受了神父的語言,還很快開始崇拜起來,並且開始唾棄自己的自私。自私可是聖主眼中的大罪!
“我會帶著執祭們去辦好了,明天就開始著手去辦,我會讓整個第一街區…不,是整個聖危爾亞和整個博拉奇,都瞻仰神父您的偉大善舉……”
賞南把臉偏向了窗戶那一邊,馬利維在教會學校可能是進修了一些拍馬屁課程。
[14:博拉奇的冬天真的會死人。]
[14:神父,您會得到好報的。]
賞南:這馬屁是躲不過去了。
.
汽車行駛得特別慢,上了防滑裝置,司機仍舊開得小心翼翼。
路邊偶爾出現的行人都比他們汽車的速度要快。
賞南把帽子蓋在頭上,帽檐直接連他整張臉都捂住了,他昏昏沉沉地打著瞌睡,汽車搖搖晃晃的,特別催眠。
馬利維目前精神十足,他雙拳緊握在膝蓋上,緊張興奮地在腦子裡計劃著搭棚子救助流浪漢的義舉,整個人都沉浸在他虛構的博拉奇全國人民對他尊貴的神父贊不絕口的鮮花與掌聲中,國王說不定還會給他尊貴的神父授予勳章……
霧蒙蒙的車窗外,不遠處一個“巨人”正緩緩從汽車的對面往這邊走來,馬利維擦掉了車窗上的霧氣,發現還是有些看不清,他把車窗放下來,外面的風夾著雪吹在執事臉上,但執事還是好奇地把腦袋探了出去。
不是真正的巨人,那人隻是穿得太多了,感覺裹了好幾件大衣,又在最外面披了一件棕色動物毛的鬥篷,腳下的靴子裡塞了厚厚的褲腿,沉甸甸地踩在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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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靠近後,馬利維才看清了那“巨人”上半身的裝束,戴了一頂紅色的粗毛線帽子,戴了一個制造粗糙的黑色面具,面具表面不知道塗了什麼東西,凹凸不平,看起來像是黑皮癩蛤蟆的後背。
穿得好奇怪啊。
馬利維本想叫醒神父讓他一起看看這個人奇怪的裝扮,就看見了從那人身後慢慢拖出來的一個大錘子,那錘子在他手裡都顯得大了一個號,可想而知在普通人眼中是怎樣的大錘。
執事毫不懷疑,這錘子能直接把自己的腦漿都錘出來。
錘子舉了起來,重重地一錘重擊在汽車的車前蓋,後車輪都短暫地離開了地面。
“聖主啊!”司機看著從車前蓋上冒起來的黑煙,不可思議道。
賞南被汽車的震動驚醒,他從臉上揭開了帽檐,一眼就撞上了正站在汽車前不斷抡起鐵錘再砸下來的男人面具後面的眼神。
[14:石森,你的理發師。]
車前蓋已經完全被砸癟下去,司機幾次試圖重新啟動都是失敗,司機回頭驚慌地看著後面的兩人,主要看的還是賞南,“神父……”
石森看起來是準備把整輛車都砸癟,他每砸一下,車上面的雪花就被削薄一層,很快,就會砸在司機身上。
“您到後座來,”賞南拽著司機的手臂,和馬利維合力將司機拉到了後面,他還沒任何準備,車門忽然被打開,他和馬利維執事一起被神父推到了地上,“跑,往有人的地方跑,往警察司跑,他應該是衝我來的,我往另一個方向跑。”
神父顫抖著毫無血色的嘴唇,雪白的頭發被風吹得亂舞,雪花把他砸得睜不開眼。
但馬利維和司機都在那一晚之後發誓發誓,他們當時看見了神的模樣。
人分道跑散,石森無法分身去追,他果然拎著錘子去追可憐的神父了。
他一步便跨出神父的步,每一步都恨不得在地上踩出一個坑。
馬利維毫不猶豫地向警察司跑去,而讓司機去往距離他們不到兩百米遠的聖危爾亞大教堂去叫人。
.
賞南幾乎能聽見身後沉重又極具威懾的腳步聲,令他想起電影中的獵人和獵物,就算沒有被捉住,獵物也能聽見獵人沉重的呼吸和腳步聲,聞見獵槍的火藥味。
他是往聖危爾亞大教堂的反方向跑的,通往聖危爾亞唯一的路已經被攔住了。
路上沒人,兩邊的商店早就關門打烊,櫥窗裡穿著時尚的模特們面無表情地看著道路上你追我趕的這一幕。
冬夜疾跑令人十分難受,不管是身體感受到的沉重感還是冷空氣導致的呼吸困難,賞南眼前又是自己呼出的熱霧又是不斷洋洋灑灑往下落的雪花,雪花碰到他滾燙的臉上,頃刻消融成水。
石森幾次差點抓住了賞南,但賞南手中沒有鐵錘,也沒有穿那麼結實厚重,雖然身材比石森矮小,卻仍舊幾次躲過石森。
很快,賞南意識到,他的僥幸逃過,是石森刻意為之,他在捉弄自己。
他聽見了石森喉嚨深處發出來的低笑,以及他時快時慢的腳步聲,還有從身旁商店窗戶中看見的他故意收回去的手。
雙腿越來越沉重,每次邁開,都要拼盡全力,雖然他沒有被鐵錘砸到,但鐵錘像是裝進了他的身體裡,使他跑動得無比艱難。
神父摔了一跤,他累極了,趴在雪地裡大口喘著氣,呼出口的熱氣很快將面前一小片的積雪融化成了水,映照出神父驚惶的眼神和頭頂高高舉起的鐵錘。
“神父,”石森的語氣痛苦又充滿希冀,“您一定能拯救我妹妹吧,您是聖危爾亞最虔誠純潔的神父,您是聖主的孩子,您是最合適的人選。”
賞南手腳凍得發疼,他轉動脖子,誇張的裝束底下,很難識別裡面的人是石森,說是一隻野獸也可以令人信服。
“石森?”
對方沒有回答,他隻是說:“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他的鐵錘在神父白色的瞳孔中被放大,將要碰到身體脊柱時,賞南閉上眼睛,接著襲來的不是疼痛,而是鐵器碰撞時發出的刺耳聲音。
穿著許多件厚大衣的石森被一把不知道從何飛來的鐮刀砸得飛了出去,他撞在一棵樹上,樹上的雪花簌簌落下來,落雪的時候,石森臉上的面具掉下來,他劇烈地咳嗽,嘴裡噴出來的鮮血噴在地上,很快,那一塊地都被染紅了。
懷閃像之前從泥坑裡拔出神父那樣,將神父從地上再次提起來一起,看著驚魂未定的神父,懷閃把自己紅色的外袍披在了他身上,一言不發地系了個對稱的蝴蝶結,“神父,我早跟您說過,注意您的理發師。”
賞南手指還在發抖,他剛剛離死亡太近了,離任務失敗也太近了,如果死了,那這麼久,他不就是白忙活了。
賞南知道,他都知道,但不知道石森具體發起襲擊的日期,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主教,您這是……”賞南低著頭,手指輕輕觸上了懷閃手中鐮刀的刀柄,“鐮刀?我上次也看見了,您到底是何人?”
“神父覺得我是什麼人,我就是什麼人。”懷閃散落的頭發很主動地去挽賞南的發梢,並且快速生長,沿著發梢往上攀爬。
賞南的身體都開始害怕得顫抖,“主教,您的頭發,好可怕啊。”比起之前受到驚嚇後的臉色蒼白,此時神父的臉已經恢復了一部分血色,引得主教隻能細細打量好去辨認狡猾神父言語的真實度。
神父的手指從毛絨絨地寬大袖口中伸出來,指著一縷在半空中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往何地去的懷閃的黑發說道:“您看,它這樣難道不是很可怕嗎?”
他話音剛落,那縷頭發便像確定了目標似的,直接纏上了那根指著自己的手指,它沒有繼續往上攀爬,而是停在最後一個指節,繞成一個圓環,愜意地停留在指節的位置上。
“神父覺得可怕就可怕吧,神父覺得我是什麼就是什麼吧,”懷閃往賞南身後看了一眼,石森已經昏倒了,普通人類受不住死神鐮刀的輕輕一擊,非死即傷的下場,“神父如果受傷了,我會很難過。”
“他想殺我。”賞南說。
“我知道。”
“主教,您保護我。”
“我會的。”
身後傳來粗啞的警笛聲,哇啦哇啦像青蛙叫喚,賞南幾乎都還沒來得及扭頭,就被懷閃攔腰抱了起來。
冷冽的風雪刮在臉上和刮進脖頸,懷閃身上也是冷的,聖危爾亞上空的溫度要比地上的溫度低許多。
賞南想要低頭往腳下看,他還沒俯瞰過聖危爾亞呢,隻是剛想扭頭,就被懷閃的頭發推著後腦閃把他推進了懷閃的胸膛中。
聖危爾亞大教堂之前放置銅鍾的地方燃起了一堆明亮的篝火,懷閃在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
賞南趴在水泥砌成的臺面往下看,心髒突突跳,“主教,這裡好高啊。”這裡垂直於聖危爾亞大教堂的大門,看進出的人應該和看黑螞蟻沒有什麼區別。這裡幾乎能俯瞰第一街區和第二街區。
“主教,您是天使嗎?”
“沒有天使。”懷閃在篝火堆前坐下,火光搖曳,“神父,我不是人。”
“不是人?”神父是什麼都不懂的神父。
“嗯,我很早之前就死了,十年前。我也不是鬼,我的工作是負責收割去世的人的靈魂,對於犯了極罪之人,我有權處理他們去往哪個世界成為什麼。”懷閃將自己的身份全盤託出,“死亡之前,我是教會學校的學生,我的父母有著聖危爾亞最肥沃的一片土地,有最珍貴的幾座山林,我的夢想是也當農場主,我大姐想當一名珠寶設計師。”
懷閃的語氣很平靜淡漠,說完後,他用手指敲了敲太陽穴,“但這些隻佔我記憶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是和我同一天祭日的朋友們有關。”
“我打算,將所佔比例重新分一分,留出百分之十給神父。”懷閃笑起來的時候,兩排惡劣的鋸齒形牙齒居然看起來有點可愛。
賞南靠著牆,小聲問懷閃,“為什麼是百分之十?”
“我有些喜歡神父,但我仍是我自己。”懷閃的發梢像彎曲的蛇,在地上緩緩爬行,圈住了賞南的腳踝,有些粗魯地將賞南拖到了他的身邊,“神父,您願意給我留一點位置嗎?不用百分之十,百分之一,或者零點五……零點零五,也可以。”
死神眼睛是紅色的,像一片血色的湖,隻有在看見可以被收割的靈魂時,他的情緒才會有波動。
血色的湖底下不知道埋了一湖底什麼東西,腐爛的臭味,刺鼻的腥味。像鉛灰色的天,像綿密的陰雨。
賞南一直這樣覺得。
很少很少在懷閃眼中感受到“天空放晴了”的感受,哪怕放晴的時間非常短暫,又非常不穩定,像時刻會興奮地劈下來一道雷,或者下來一場冰雹砸得人抱頭鼠竄。
“神……神職人員不…不能……零點零五也也也不能,書裡說,是……”賞南回答得有些磕磕巴巴,他本來是在裝模作樣,答應得太快,懷閃會覺得奇怪,他按照一個優秀的神父很大可能會給出的回答來回答懷閃。
可當第一字說出口時,他的心跳便開始不受控制地加快,臉頰的溫度也開始升高,他甚至看懷閃的鯊魚牙都有些可愛和腼腆,他清楚地明白,他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了。
懷閃雖然惡劣,還喜歡惡作劇,可他善良,並非是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善良,是在遭受過那樣非人的對待後,在明知博拉奇爛得一塌糊塗的情況下,他依舊守在這片土地上,並且給予他們一定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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