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說:「你洗澡啊?」
男鬼瞥了我一眼,「死人是不用洗澡的。」
我坐在浴缸邊緣,笑著問:「那你這是幹嗎呢?」
他更不愉快了,撇開臉不看我。
我問:「對了,你知道剛剛外面那人是誰嗎?」
男鬼表情拽拽的,「沒興趣。」
看來他沒見到尚陽。
我遲疑了下,突然想起來問:「喂,你身體是不是不太行啊?」
男鬼皺起眉,聽不懂我的意思。
我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說了出來:「就是那方面。」
男鬼微微一愣,坐起來身子,抬腿踏出浴缸。
他背著我惱羞成怒地說:「曲靈靈,你真的是!」
後面不知道是詞窮還是害羞,說不出來了。
我就是喜歡看他這個樣子,哈哈笑著看他走向衛生間門口。
鬼是看不出害羞的反應的,他們的皮膚總是遍布不正常的蒼白感。
但如果他還擁有著鮮活的身體,一定早就從頭到腳都紅透了,就跟隻燜山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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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止住笑,想到了關鍵的事情,捂著嘴巴不可思議道:「啊,你不會..不會至今還是個雛吧?」
男鬼身型定了定,側過頭來陰惻惻地瞪了我一眼,出門拐個彎,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18
我那些關於鬼的刻板印象,在他這兒被徹徹底底地顛覆了。
我一想起來就想笑。
打開淋浴頭洗澡,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
其他女孩子不敢上體重秤,是因為怕自己太重,而我這一年來一次都沒有量過體重,隻是因為我的體重正在急劇消減。
可能不日後,我的所有也就要變成那小小的一壇骨灰。
那麼等我離開這裡後,男鬼、鄰居們,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了。
我關上花灑,伸手去拿牆上的浴巾。
一隻腳剛踏出淋浴間,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明明睜著眼,眼前卻蒙上了兩片黑。
這種狀況我很熟悉,這是我生病後最常出現的反應。
我虛脫地跌了幾步,摔倒在浴室瓷磚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聽到男鬼在門外問我怎麼了,我說不出話,眼前的黑似乎又濃重了些,隨後閉上眼,不省人事。
19
朦朧中,我聽到浴室外面來了不少人。
他們很快找進了浴室,兩名女護士扶我起來,問我:「是你叫的救護車嗎?」
我還正發蒙,一個女護士看到我的小腿,低呼:「摔成這個樣子了,你家裡沒人嗎?」
我緩緩搖頭。
想必是男鬼為我叫的呼救。
我稍微動了動腿,疼得不住嘶氣。
醫生在外面說:「骨折了吧,快收拾收拾去趟醫院吧。」
護士攙扶我進臥室換衣服,我關上門,她們就先在外面等著。
我打開衣櫃找要穿的衣服,感到身後一陣微涼感接近,扭頭看到表情擔憂的男鬼。
四目相對,我們都有些尷尬,不約而同地躲開視線。
是因為,此時此刻我身上隻穿著浴袍,而裡頭是真空的。
但摔倒的時候我記得我身上什麼都沒有,護士進來時我卻蓋著浴巾,想必也是他提前做的。
我輕咳了聲,耳垂微燙,說:「那什麼……謝謝你了。」
男鬼一板一眼地回:「不客氣。」
我看他。
他也看著我。
然後我客客氣氣地請示道:「我要換衣服了,能請你迴避一下嗎?」
他似是沒想到我說的是這個,匆忙轉身走開。
我往身上套了條裙子,以便到醫院治療我的傷腿。
在抽屜裡尋找醫療卡的時候,男鬼突然叫住我:「靈靈。」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我的名字。
不同於之前用血寫在鏡子上恐嚇我,還有後來羞憤地說我不像女生的時候。
這一次,他沒有帶上我的姓氏,語氣溫和憐惜,帶著隱隱的關懷。
我這一生鮮少有被如此溫柔對待,面向他,心臟被安撫地平緩柔和,像一汪被春日曬得溫溫的溪水。
「你能把那個帶上嗎?」
他指了指床頭他的骨灰盒。
20
救護車使向醫院,我腿上疼得不輕,醫生護士們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一直在和我聊天,
一個女護士問我:「我們進你家,好像沒看到其他人,那是誰給醫院打的電話啊?」
另一名護士也看向我問道:「是啊,而且門敲了兩下就自動開了。」
她倆表情都不太對勁,想到了什麼但不好說,充滿疑惑地看著我
我隻好說:「額……應該是我朋友吧,他急著趕火車,打了120就走了,門幫我留著。」
護士們終於鬆了口氣。
男醫生笑著說她們:「不然你們以為在鬧鬼?咱們這行對玄學這種事不可信其有,要隨時謹記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啊。」
說著他緊了緊衣襟道:「怎麼突然這麼冷,空調是不是開太低了?」
護士說:「空調沒開呢,就是比來時冷許多。」
「怎麼回事?突然降溫了?」
我垂下眼,偷瞄了眼正坐在我身側的男鬼。
隻有我看得見他。
男鬼應該是太久沒出來過了,他很不適應,瞻前顧後,心神不定,像一隻容易對陌生環境應激的家養貓。
我頓然心酸。
他也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天之驕子,擁有著天生的好條件和物質,本應平安快樂地度過這半生,如今陰陽兩隔,連見見陽光都成了奢望。
我的心口就像被一團渾濁的氣壓封固著,久久無法舒緩。
到了醫院拍了片子,我左腿摔得不輕,萬幸的是沒有傷到骨頭。
我跟男鬼打趣,「還好沒骨折,不然過幾個月火化完,人家看到釘子肯定還覺得稀奇。。」
男鬼呵笑一聲,「你心態可真好。」
我笑眯眯,「有你自薦來陪床,當然好啊。」
男鬼羞惱地看往別處。
21
醫生建議我留院觀察兩天,給我安排了病房。
病房不是獨立,一間房三個床位,還是混住的。
今晚床位緊缺,我的這間病房裡除了我另外兩個都是男性。
一個據說是個惹了事被打傷的小混混,另一個是在這兒躺了六年半的植物人。
我一進來小混混就不懷好意地盯著我,護士說,如果我不介意多等會兒,她可以
去幫我協調床位。
有一隻鬼陪在身邊,就算他是十個小混混我也沒在怕的。
我婉拒了護士的好意,淡定自若地走過小混混的床位。
男鬼不離身地陪著我。
畢竟陰陽相隔,他不能為我做什麼,但就算這樣,也要靜靜待在旁邊。
坐在我床邊的凳子上,又是一副仿佛在想心事的模樣。
有其他人在場,我也沒辦法陪他說說話。
沒有手機,沒有遊戲,這樣子的男鬼讓我想到晚年孤寂的老頭和老太太,心想他這樣真的不會無聊嗎?
夜晚的住院部算不得安寧,走廊上一直有人來來回回,打熱水的、上廁所的、串門和洗漱的。
靠門的小混混躺在床上刷聒噪的短視頻,時不時發出陣陣逗笑。
護士查完房後熄了燈,小混混就放下了手機,一秒入睡,鼾聲震天。
我小聲問男鬼:「你不睡嗎?」
他還是坐在我床邊,連姿勢都沒換。
聽到我問,隻是抬了下眼,月光黯淡的夜色間,臉龐顯得邪魅濃艷。
「怎麼睡?」他反問我。
我拍拍身旁的空位,「在家裡怎麼睡在這兒也怎麼睡啊,快來快來,被窩都給你暖熱了。」
22
他自然不肯,這次卻沒再羞惱地呵斥我。
我總不能霸王硬上鉤,便不再管他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熟睡中被周身的一股寒氣凍醒。
我以為男鬼熬不住還是上來了,往身旁一摸,卻空空如也。
周圍像是有人在竊竊私語地討論我,這感覺十分詭異。
「她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要不你摸摸,看涼了沒。」
「你怎麼不摸?」
「摸吧摸吧,等那個帥哥鬼回來有你們好看!」
帥哥鬼?
我眉心一跳,猛地睜開眼。
湊在我面前圍觀我的幾隻鬼驚嚇地朝後退去。
我粗粗掃了他們一眼。
他們全都穿著這裡的病號服,乍一看跟這兒的病人沒有分別。
但我早已和公寓裡的一群鬼鄰居打交道打得多了,一眼就能分辨出來他們是人是鬼。
現在這個不重要。
男鬼去哪兒了?
我四處尋找,甚至把頭垂到床底去看,都沒有找到男鬼。
鬼魂們還不知道我能看見他們,互相問道:「她在找什麼?」
我看向他們說:「你們說的帥哥鬼,他去哪兒了?」
23
鬼魂們被我深深震驚了,半天竟然沒有一人,哦不,一鬼來回答我的問題。
我點點頭對他們說:「是的,我能看到你們,因為我差不多已經是你們的半個同類了。」
自然也有一些我從小就靈異體質容易撞邪的原因。
最先反應過來的一個高個兒鬼說:「你說的是今天外來的那個?」
見我眼神期盼,他搖搖頭說:「我們剛從太平間上來的時候他就不在了。」
我感到費解。他能去哪兒?
男鬼和我說過,鬼魂是不能離開自己的骨灰太久的。
想到這裡我看向床頭。
本來好好放在那裡的包已經不見了。
一同消失的,還有隔壁床位上的小混混。
我的心咚得沉了下去,忙問這幾隻鬼:「那這張床上的那個男人呢?你們有沒有看見?」
一個鬼想起來了,對我說:「好像出院了吧?」他撓頭,「怎麼大半夜出院?」
我什麼都明白了,拖著傷腿急忙去找值班護士。
小混混確實出院了,走得匆忙,連手續都沒辦。
走廊處的監控顯示,是他鬼鬼祟祟地帶走了我的包。
他可能以為裡面會是值錢的東西,然而裡面隻有一隻骨灰盒。
骨灰盒被帶走,男鬼身不由己,隻能也得跟著走。
護士幫我報了警,等候警察過來的時候,我坐在椅子上不住發抖。
脆弱感遍布全身,就像最致命的弱點被用心不良者拿捏。
如果那個人發現包裡隻是個骨灰盒,他絕不可能老老實實地送還回來。
骨灰盒在他手裡,他有一萬種處理它的辦法,每一種不好的結局都令我膽寒發豎。
如果真的那樣,男鬼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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