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被暗衛看管起來,在第三天晚上看到了裴珩。
他穿著一身黑衣,繡著金龍,暗沉沉的氣場壓下來,我不由得攥緊衣擺。
我對他行禮。
他並沒有扶我起來,也並沒有出言說話,隻是一直讓我保持半蹲的姿勢,直到雙腿打戰,才緩緩說:「免禮。」
我狼狽地直起身子,垂手不敢看他。
他沉聲問:「為什麼不敢看朕?」
「我……」
我訥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裴珩直接站起來,掰著我的下巴強迫我看他的臉。
他瘦了,多日趕路,下巴上有細密的胡茬,眼睛黑漆漆的,看不清神色,隻能看到臉上湧動的怒意:
「秦酥酥,三年了,你當朕好騙?」
我被掐得很疼,疼得眼淚都流下來,可我不敢說話,隻能眼淚汪汪地盯著他,費力地搖頭。
「哭什麼?以為我還會心疼你嗎?」
「我告訴你,像你這麼無情的女人,想都不要想!」
他松了手,煩躁地在室內踱步,半晌,直接摔門出去,半點兒眼神都沒留給我。
很快就有太監來幫我收拾東西。
我被半逼半請地,押上了回京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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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珩讓我當宮女,日日伺候他穿晨起穿衣。
說這話的時候,他大張著腿坐在龍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我。
他嗤笑一聲:「怎麼,覺得委屈了?」
我抿了抿唇:「沒有。」
隻是覺得我可能起不來。
皇帝但凡稍微勤勉一點,都要早晨四點起,我高中都沒起這麼早過……
裴珩身邊的大太監喚福瑞,對我很客氣,讓我晚上睡在裴珩的外間守夜。
隔著一欄屏風,我看到龍床上隆起的身形,能聽見他平緩的呼吸聲,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那個山村。
他受了傷躺在床上,我隔著一堆柴火睡在地鋪上,絮絮叨叨地和他聊著天文地理,聊著大學裡學過的專業課,聊老師講過的話。
最後,他低聲說:「以前都沒人和我說過這些,很有趣。」
「那當然啦!」我笑瞇瞇地說:「這些可是我的專屬,這世上,隻有我知道。」
……
「裴珩。」
我突然很小聲地喚了他一聲。
眼睛有點發酸,張了張嘴想繼續說什麼,終究沒有說下去。
翻了個身閉上眼睛,剛打算睡覺,就感覺身前一陣涼風。
睜眼,裴珩披頭散發地站在我面前:
「喊我幹什麼?」
我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想到從前一些事……陛下這麼晚還不睡嗎?」
他低頭和我對視片刻,直接把我從被子裡抱出來,扔到龍床上,再粗暴地塞進被子裡。
他也鉆了進來。
我扒著被子,弱弱地喊:「陛下……」
「你走後,我想了很久,越想越覺得奇怪。」他說,「我總覺得,你當初來京城,不是因為喜歡我。」
「我對你情話說一大堆,你還是抽身得毫不猶豫。」
「這三年你在外面逍遙快活,可想過我在這宮裡,是什麼生如不死的滋味?」
他的身上在隱隱向外滲著寒氣。
我沉默片刻,戳了戳他僵硬的肌肉:
「陛下,誰離了誰都不會死。」
「我不過是你一個解悶的玩意兒,你對我的喜歡,和對一隻會說話的鳥,一朵新奇的花沒有什麼區別。」
「你沒了我,還有太子妃,有侍妾,甚至還有你的親生父母,可我在宮裡那段時間,是真真正正除了你就一無所有。」
「裴珩,我們公平些,你恨我活著不來找你,可我怎麼找你?那時你還沒登基,朝堂上黨爭那麼厲害,我爭不過,也不想再死一次。」
他沒有說話,隻是過了很久,悄悄在被子底下拉住我的手。
平躺著沒看我,聲音很平靜,卻隱隱讓人覺得難過。
「我沒有把你當玩意兒,我喜歡你。」
「我真的很生氣,氣我沒能護住你,氣我向你保證了,最後卻沒有做到。」
「你不知道,得知你死的時候,我想殺人,抱著你的屍體,我想隻要你能活過來,我就算不做這個太子也沒關系,最後被母後一巴掌扇醒了。」
「我接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父皇,太傅,甚至帝王策都在告訴我,君王不能動情,可我卻對你動了情。」
「你走了三年,我每日都在想,我快要把你忘記了,直到我得知你還活著……我知道,如果我不去找你,我就永遠都不會有軟肋,可我忍不住。」
「我太想你,也太想見你了。」
最後,他側身抱住我,摟著我的肩膀,輕聲問我:
「酥酥,你想當皇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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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瘋狂搖頭:「我不想,你千萬別沖動。」
「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或者像從前,太子妃是個很好的人,你不要為難她。」
「她救了你,我自然不會為難她。」
裴珩似乎不太樂意提起太子妃。
他俯身吻了吻我的額頭:「睡吧,明天不用你起來伺候。」
「讓太監帶你轉轉皇宮,喜歡哪座宮殿,最好離養居殿近一點。喜歡什麼封號,也好好挑一挑。」
我怔了下,半晌,慢吞吞回復:「好。」
兜兜轉轉,我又毫無選擇地,進了這座皇城。
24
大概是離開三年,我倒是沒什麼抵觸心思,被小太監帶著在御花園裡轉,遇見了太子妃,如今是皇後娘娘。
她盯著我看了許久,嘆了聲氣:「你到底還是回來了。」
「是我運氣不好,被陛下發現了。」我實話實說,「皇後娘娘,您是我的救命恩人,這份恩情,我記得清楚,一定會報答。」
她不答話,隻是隱晦地瞥了眼我的肚子,輕聲說:
「你早日懷上皇子,替陛下延續血脈,就是對本宮最好的報答。」
我下意識收緊小腹,摸了摸腦袋,神情訕訕。
等會了養居殿,我坐在軟榻上發呆,裴珩走進來,非常自然地攬住我的腰身:
「皇後和你聊孩子的事了?」
「嗯。」
我點頭。
「不管她,她生育不了,母家一直催,還動了動庶女進宮的念頭,她自然著急。」
裴珩對自己到現在都沒孩子這件事丁點兒都不著急。Ɣz
他從懷裡掏出一根桃花花頭的木簪,別扭地在我面前晃了晃,幫我簪在了頭上。
像第一次給心上人送東西的大男孩,他挽起唇角笑了:
「好看的。」
我晃了晃腦袋:「陛下親自雕的?」
「嗯。」他摸了摸我的耳朵,神色異常柔軟,「想送你一件禮物,總覺得自己親手做的才更有意義。」
說這話的時候,他指腹的薄繭落在我的耳垂上,像要把我溺斃在溫柔的海。
我輕聲說:「殿下對我真好。」
在這個時代,我這條命,大概也是因為他喜歡我,才有價值。
25
長生被裴珩扔到書院,跟著那群老學究讀書。
太監把他帶進來看我。
一見到我,就拽著我的袖子,嗚咽著哭。
他素來喚我「阿姐」,如今多日未見,更是惶惶掉著眼淚。
十五歲的孩子,焦急得像個無頭蒼蠅。
我摸著他的頭:「長生要好好學習,跟著夫子做學問,將來入朝為官也好,做個編纂修繕史料也好,都是需要學問的。」
他含著淚點頭:「長生知道。」
他又問我:「阿姐在宮裡待得開心嗎?」
我怔了下,隨即啞然,用指尖點了下他的額頭:
「傻瓜。」
「這裡是皇宮,天下頂富貴的地方,哪裡輪得到我不開心。」
「可是——」
「好了。」
我怕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連忙打斷他的話,讓太監把他送了出去。
等獨自一人待在這養居殿裡,看著團扇上的海棠花樣,微微扯了扯唇角。
我開心嗎?
有誰在乎呢?
我不過是識時務罷了。
裴珩就是我的甲方,他想要什麼,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都給他。
隻要一切能順順當當地,我便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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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懷孕那天,裴珩重賞了太醫。
他興奮地抱著我,跟我說著孩子的名字:
「等他生下來,男孩就封為太子,女孩就做最無憂無慮的公主。」
細碎的吻落在我的臉頰,他聲音裡滿是激動:
「酥酥,我們要有孩子了,屬於我們兩個的孩子。」
我沖他笑笑,心裡卻隱隱有著不安。
這份不安在皇後上門的時候化為實感。
她主動朝我跪下來,哀求我把孩子過繼到她的名下。
我抿唇:「如今還不知男女,娘娘您何苦如此著急?」
「男女都好。」她喃喃道,「隻要是你的孩子,陛下都會看作掌心寶物……在他眼裡,你和別的女人是不一樣的。」
「我無法生育,隻想要個孩子傍身……就當你還我當初救你的恩情。」
我攏著宮裝,和她面對面跪著,伸手握住她的手,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口。
皇後剛走,太後身邊的嬤嬤過來,叮囑了好些事情,讓我不要胡思亂想,好生養胎,如今一切以龍子為重。
太後,太妃,甚至多日我從未見過的皇室宗親,都遞了帖子要來給我請安。
那一摞厚厚的帖子,裡面不知又藏了多少算計,字裡行間的隱喻我看不透,沒人教我,我也讀不懂。
這是裴珩第一個孩子。
不過還是肚子裡的一團肉,朝堂,後宮,就有無數眼睛緊盯著,像饑腸轆轆的餓狼瞥見了新鮮的鹿肉。
饒是裴珩給我身邊加了不少人,我也依舊覺得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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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胎十月,第八個月我就撐不住了,肚子大得像球。
饒是太醫說是雙生胎,我也沒有絲毫的高興,隻覺得恐怖。
果然,生產那天,我在產房裡歇斯底裡,外面太醫在問他們保大還是保小。
我不知道他們選擇了什麼。
隻知道血汩汩流出來,兩個孩子的啼哭聲也沒能喚醒我。
迷迷糊糊的,我想,這次總歸不會那麼命大了。
我本是大三的學生,車禍來到這裡。
沒人告訴我該做什麼,要做什麼,我隻能一切隨心,全靠猜。
我沒有經歷多少腥風血雨,也沒有學到多少陰謀算計,我隻是有點遺憾。
如果可以,我還是想抱抱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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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裴珩在我耳畔溫柔的聲音,我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命大。
費力撐著身子坐起來,我看著裹在襁褓裡兩個皺皺巴巴的孩子,撇嘴想哭:
「好醜啊,我怎麼會生了這麼兩個醜東西?」
「以後就好看了。」
裴珩讓乳娘把孩子抱下去,攬著我的肩,眼睛裡閃著碎光。
「酥酥,你生了一對龍鳳胎。」
「嗯。」我悶悶地說,「你把他們送到皇後那裡去吧,讓皇後養。」
裴珩有點意外:「為什麼?」
因為我不是這個朝代的人,哪怕努力融入了,我也知道自己不過在裝。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生存法則,我不能用我的三觀來教育孩子,他們終究需要在這裡生存。
皇後是個好人,她是世家女,有背景,懂謀劃算計,知人善用。
隻有她,才能保護兩個孩子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像我一樣,什麼都不懂,單純得隻能依靠裴珩。
皇後來接孩子的時候,神情復雜地告訴我:
「你永遠都是他們的生母。」
我搖頭:「我不在意這個,讓他們奉您為母親也未嘗不可。」
「我不喜歡孩子,為了生他們,已經受了很多的苦,我也不想後半輩子都搭在孩子身上。」
「娘娘,求您能好生待他們,我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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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是兩個孩子的百日宴。
我不想去,宮女在旁邊勸我,絮叨好久,我開始不耐煩:
「我說不去就不去,煩死了!」
這話一說出來,殿裡宮女太監跪了滿地,我也愣住了,隨即心裡一陣膽寒。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團扇,輕聲說:「對不起,我剛剛語氣不太好。」
「你們都出去吧。」
我清晰地意識到,我在被這個朝代同化。
剛進宮時,我看不慣人的階級差異,看不慣人為奴為婢,可我也改變不了,隻能盡力用平等的態度對待身邊人。
可如今,我也漸漸接受了自己是主人,他們是奴才的事實……
人人生而平等的觀念逐漸開始崩塌,我開始變得和這個朝代的女人一模一樣。
可一旦變得一樣了,裴珩還會喜歡我嗎?
這就是個無可逆轉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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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旻上京來給孩子慶賀百日。
他帶了潮州的土,裹在厚厚的包裹裡,很認真地在百歲宴上擺出來。
原本其樂融融的宴會霎那間變得寂靜,文武百官都覺得他不識抬舉。
裴珩沒有發怒,可臉色也實在好看不到哪裡去。
我倒是很喜歡這個賀禮。
宴會結束,我在花園裡碰見他,看他明顯消瘦了許多的容顏,稍稍怔了下:
「殿下在潮州的日子不如意嗎?」
他輕輕搖頭:「沒什麼如意不如意的說辭,隻是我想不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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