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所以當初蓋這善堂時,這些素日裡柔弱的女子們忙前忙後,為瓦工木匠們備了飯菜,又盡力幫著挑水挑磚,她們很多次忐忑不安地看著我和楊昭溪,似乎不信以後能有安身之所。
直到這半年過去,善堂步上正軌,她們臉上的不安才慢慢消失。
回想方才她們爭先恐後為我妝扮的樣子,我抿嘴一笑,嘴上還在抱怨:
「那也不能這麼打扮,成了個妖精了。」
「可她們在門外守著,今夜你不戴這頭冠出去,她們恐怕不饒你。」
我四下打量,看見這窗戶,打算翻窗逃出去。
我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楊昭溪了然一笑。
他先我一步翻窗出去,如貓兒般悄無聲息地落定,回過身對我做口型:
別怕,我接著你。
我挽起衣裙跳出去,借著他的手臂穩穩地落在地上,楊昭溪身上無端有種雪松般凜冽的氣息,將我迎面撲了個滿懷。
託了他的福,頭上珠釵落地也不聲不響。
「要是被發現了,少不了被抓回去。」我在集市上挑了個狐貍面具戴上,又看楊昭溪這人芝蘭玉樹,走在人群中太過扎眼,索性給他買了個垂紗鬥笠。
他很乖巧地彎下身子,任我把鬥笠給他系好。
夜幕降下來了,天色黑得濃鬱,點破沉寂的先是蒸騰而上的人間煙火,再是姍姍來遲的月亮。
月華流轉,照在遠處的笑屍山上,山雪閃耀璀璨如冠冕。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來往衣帶香風,笑鬧聲不絕於耳。有葡萄架下結伴投針驗巧的少女,有懷春少年們假借與同伴說話,偷偷側目心上人;有寫求緣簽文系在橋旁柳枝上,寫得雙頰泛紅,低眉含笑的有情人。
Advertisement
我拿了紙筆略一思忖:
「碧落黃泉,兩心不渝。」
落款我寫了紅玉,楊昭溪意會,接過那方短箋,寫下那個少年的名字。
「方毅。」
是楊昭溪整理了他的遺物給我,裡面有幾封家書,看上去是時常翻出來看,已經舊得不成樣子,這筆跡我認得,原本是我教紅玉習字的。
這銀簪當初我覺得眼熟,卻未曾多想。
信上除了兩情相鑒的蜜語,還有紅玉的叮囑:
「夫人對我很好,不必掛念。」
「我會等你回來。」
想必我與紅玉相處的點點滴滴,紅玉都告訴他了,所以他才這麼義無反顧地救我。
因為夫人和將軍很恩愛,徐子儀如果犧牲了,我也會悲痛欲絕吧。
楊昭溪幫我把信箋系在柳枝上,任風拂動。
我在想什麼楊昭溪好像總能知曉,從紅玉方毅的事到那日橋上他知曉我的身份。
我想到了我和他來北荒的那日。
出了瞭雁關,中原已是仲夏,北荒春寒猶且料峭。
月湖像一塊不凍的翡翠,杏花開成了粉色的山霧,密匝的花瓣壓低枝頭。
照夜低頭飲水,我們靠著杏樹而坐,風吹時花落滿肩,拂去落花香猶甚。
「什麼時候發現的?」
「銀簪,照夜,同情魈族,萱夢姑娘走時你反應平淡。」楊昭溪說了一些,又補了一句,「最要緊的是,我去了將軍府,見到了他。」
「我就知道,她不是你。」
難怪他從京城回來後,對我的態度就變了。
可是隻一眼,就能認出來嗎?我啞然。
「所以……」少年心事按捺不住,楊昭溪目光如炬,急於給我一個承諾。
「昭溪,我不會離開北荒的。」
「我隻能做周瓊月。」
我打斷了他,起身拍了拍裙上落花,沖照夜吹了聲哨子,照夜歡快地沖我飛奔過來。
他是國公府嫡孫,如今又是主將,京城裡有無數擔子等著他去挑。
所以我們就到這裡吧。
不要像我和徐子儀一樣,兩情相悅卻走到這種不堪的境地。
楊昭溪一路上沉默著,我以為他已經想明白了。
但是到了北荒的這段日子,楊昭溪好像全然忘了我當初拒絕他的話,又怕給我帶來困擾,所以旁人曖昧地問起他隻說把我當姐姐。
可他年紀輕,一抬眼,一低頭,心事壓根藏不住。
北荒城的人們敬重楊將軍,所以楊將軍喜歡瓊月姑娘,是北荒城人人皆知的秘密。
也就身旁人敢打趣他。
瘦鴉開了賭局,全部身家一把梭哈,賭楊昭溪追不到我。
元雀教書時,講《關雎》時說寤寐求之,底下調皮的孩子們立馬接嘴壞笑道:是不是像小楊哥哥那樣?
任身旁人取笑他,他也不惱,隻撓著頭想著怎麼把心事藏住。
可是心事像這隻小狼懷裡揣著的一兜兔子,摁了這個下去,另一個又冒頭,總不聽話。
「小雀,我的心事……很明顯嗎?」
圍墻後,樹蔭裡,楊昭溪蹲著遞給小雀一支糖葫蘆。
「哥哥,你快把『我愛瓊月姐姐愛得要命』這幾個字刻在腦門上了。」小雀咬碎糖衣,很鄙夷地看了楊昭溪一眼,「你這樣可怎麼辦,我都替你著急。」
楊昭溪接不上話。
「你拿什麼跟前夫哥哥爭啊。」小雀唉聲嘆氣,忽然她眼睛一亮,「我聽綠珠姐姐說,上次回京城有好多姑娘喜歡你,要不要咱們讓娘親吃吃醋?也許一吃醋,娘親就知道自己的心意……哎呀你彈我腦袋幹什麼?」
「餿主意。」楊昭溪的聲音很輕,似乎是想到了從前的事情,「你不懂,吃醋是很難受的。」
「那你現在就不難受嗎?」
「我已經很知足了。」
一墻之隔,他和小雀的動靜都落入我耳中。
我忽然想到那天他和我說的:有瓊月姐姐這樣為愛奮不顧身的人,也有我這樣遠遠看一眼即可知足的人。
他手腕仍固執地系著那條紅色的發帶,是除卻我們無人知曉,卻又昭然若揭的心事。
人群熙熙攘攘,小兒們咬著手指仰頭瞧著演戲的花車。
力夫們推了三人高的的花車緩緩而來,花車上在演《鵲橋仙》,織女手上抱著綴著流蘇的精巧花球。
我看楊昭溪看得走神,被花團砸了個滿懷。
在我不明所以時,聽到了周遭起哄的聲音,說什麼接了花球,便要吻身旁的人。
我從小在北荒長大,隻知道眷侶接了織女的花,便是白頭偕老的好意頭。
哪怕北荒民風大膽剽悍,我也從沒聽過這種離譜說法。
「我反對!我反對!」瘦鴉按捺不住,掀了臉上的豬八戒的面具。
「呆子!人家郎才女貌,輪得到你這妖怪反對?」元雀揭了臉上唐僧的面具,一扇子打在瘦鴉頭上。
我看著懷中的花,略一思忖便知道了前因後果。
元雀帶頭起哄的這幾個人,八成都買了瘦鴉的對家。
瘦鴉這廝從前在軍營裡小賭我就罰過他,如今真是屢教不改。
奈何這說法離譜,卻真有不明所以的人們瞧著熱鬧圍了過來。
我無奈地看看楊昭溪:
「怎麼辦?」
楊昭溪看了看元雀和瘦鴉倆人唇槍舌劍,略一思忖,便笑著問我:
「想不想看熱鬧?」
我心領神會,促狹地點點頭。
下一秒,那花球便如長了眼睛一般,直挺挺飛到瘦鴉懷裡。
「瘦鴉元雀,白頭偕老!」
這一石驚起千層浪,不明所以的,看熱鬧的,黃口小兒們都拍著手念道:
「瘦鴉元雀!白頭偕老!」
不等瘦鴉元雀發難,楊昭溪拉著我便跑。
我們穿過笑鬧的人群,穿過熱鬧的攤子,跑到寂靜無人的河對岸,確定身後瘦鴉元雀沒有追殺過來,才對視一眼,笑得跌坐在草地上。
他摘了面具,我撩起了鬥笠的頭紗,我們躺在草地上看著彼此,長舒一口氣:
「瘦鴉元雀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也還好是你,沒有私心……」
我一抬眼,正對上他那雙眼眸,他眼睛幹凈漂亮得像狼,映著對岸灼灼火光,他認真地看著我,第一次打斷了我:
「我有私心。」
我一愣,忙岔開:
「他們隻看個熱鬧,我都想好了,就算你沒想到禍水東引,咱們有面紗隔著,看不真切,也可以不來真的……」
我正說著,他卻忽然貼近。
他撐著手,再偏一點就可以碰到我的指尖,他靠得也太近,嘴唇隻差一點便可以擦過我的側臉:
「……是像這樣嗎?姐姐。」
他這回怎麼這麼大膽了?
我偏頭看他,才發現我看不見的地方,他繃著身子,耳尖紅得可以滴血。
……果然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色厲內荏強裝鎮定的楊昭溪啊。
四下寂靜,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近在咫尺。
「我會一輩子留在北荒。」
「姐姐做周瓊月,我做楊昭溪。」
「就像這溪水映著月亮,是溪水多情。」
「而月亮本該在天上,不必下雲端。」
他身上雪松的氣息凌冽,可偏他眼中溫柔,像午後太陽曬過,淌過腳踝的一泓春水。
眼前的河水一點點亮了起來,是月亮升到高處,灑滿一池清輝。
晚風吹起來了,吹動樹梢作響,柳枝搖晃,點碎一池月色。
我看見他目光如炬,聽見他一字一頓:
「此心不渝,如月照溪。」
-完-
熱門推薦
霸總的怨種醫生
我是霸總嬌妻文裡的冤種醫生。 半夜十二點,霸總的金絲雀摔下床,他一個電話就把我叫過去。 沒辦法,他給得實在太多。 我就當賺外快了。 直到某天我突然聽見他的心聲。 「老婆穿白襯衫好禁欲,好想撕爛他的衣服。」 呃……老婆,是指我?
搖歌
未婚夫和庶妹聯手給我灌下啞藥,將我送到老太監榻上。我 自毀右手,拼了命出逃。瀕死之際,撞上兇名在外、卻生得 貌美至極的景侯。
他是小白花
我把少年時期的男主當小白花養。他成 了我溫順的忠犬。後來家族面臨危機,他暴露本性,侵略性極強地掐住我的
烙在心上的白月光
綜藝直播,主持人拿著我的手機隨機連線。 通訊錄裡有個備注是「老婆」。 我想阻攔電話卻已撥通。 影後清冷的聲音在直播間響起。「怎麼,想我了嗎?」 可,可我們隻是契約夫妻啊!
我不做太子妃
我自小被父親送給太子,兢兢業業和太子過家家談戀愛。 直到成年後父親把我接回,要為我說媒。 一向對我諸多挑剔的太子趁夜黑風高把我綁了回去。 「阿寧,騙了我的心怎能全身而退?」
甄假千金
"我被富豪生父帶回家那天,假千金鎖了大門,「姐姐在小山村長大,從後門進應該更習慣些。」 我笑笑,「不用那麼麻煩。」 「大門鎖了,撞開就是。」 於是,富豪老劉的大門那天被我硬生生撞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