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虞意指尖凝聚一縷劍氣,在青玄道人的自畫像下,留下了她的名字。想了想,又刻了一個“拜見師父”的火柴人。
她最後看了看自己的傑作,撲哧一聲笑出來。
逐春第一劍幾乎將她壓抑在心間的所有負面情緒翻攪出來,每日都要直面自己失去的一切,可她失去了那麼多,卻並未得到什麼。
虞意想到薛沉景,更想哭了。甚至對他懷有一些恨意,若是沒有他,她可能不會來到這裡。
心劍將她心底的陰暗照得無所遁形,纖毫畢現,讓她再也不能粉飾太平。
虞意初初學劍的那一段時間,幾乎每日都哭,但是宣泄過後的心境卻又無比明澈,她的劍招每日也在進步。
練劍之餘,她會在崖上四處探索,尋找前人在石頭上留下的痕跡,有些人會在這裡留下自己的修煉心得,還有人根據前人留下的信息及山下屋舍中人的表現,分析這座劍境成型於什麼時間段。
照這人的分析,這座劍境建立於明昭君死前十年,半山腰屋舍中的情景是大青山中最後十年的光景。
“聖元一百零三年。”虞意撫摸著那個年號,這個年號是仙盟設立之初定下的修真界年號,與俗世王朝裡的年號不同。
她掐指算了一下,距今有一千三百多年。
虞意回頭看了一眼矗立在懸崖邊的身影,這一縷神念在這劍境當中守了一千三百多年。
她再往山崖內側更深處探索過去時,卻發現一座警示的石碑,石碑上刻著很明顯的“勿入”二字,虞意目光越過石碑,隻看到幾塊壘砌的山石和形狀怪異的松樹。
看巖石和松樹樹幹上摩擦的痕跡,明顯有人經常在那裡活動。
她走近了一點,在越發黯淡的天光下,看到警示的石碑上有不同人的筆跡,警告後來者千萬不要踏入山崖那一側。
碑上說,每逢朔月之夜,山下會有一人前來這裡以心劍自殘,他斬下的東西魔性極重,能汙濁人心。
虞意透過枝葉,望了一眼天空,心道,今夜好像就是朔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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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覺往後退了一段距離,遠離了那一片古怪的區域,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還是會不自覺往那一邊張望。
約摸半夜時分,她真的聽到了一點響動隱隱從山崖另一側傳來,虞意屏息凝神,將靈力集中到自己聽覺上,越發聽到了清晰的腳步聲,隨後有衣袍被風吹響的獵獵之音。
劍出鞘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個人的哭聲,很熟悉的哭聲,哀求道:“不要殺我,哥哥,求求你不要殺我……”
虞意在黑暗中睜大眼睛,不自覺朝著那裡走了幾步,看到石碑上的警示時,她才驟然停步。
視線越過石碑,虞意看到了坐在松樹下的身影,他背對著這邊,劍光從心口穿透,斜壓下的劍刃下硬生生地從他身上剖離出了什麼東西。
那東西像是一個極其扭曲的人影,見哀求不過,便立即原形畢露,張牙舞爪地朝他撲去,尖叫道:“你殺不盡我的!我們生為混沌之胎,誕生時便為神魔雙性,你永遠別想殺死我。”
松樹下的人側過身,長劍狠狠釘入剖離下的影子心口。那影子雙手握住心口劍刃,脖子往後垂下,長大的眼瞳正對著她的方向。
虞意在劍光中看清了持劍之人的側臉。
薛沉景。不,不對,應該是薛明淵。
……
純焱閣器樓,薛沉景驟然驚醒,翻身而起,往虞意所在器樓望去。燦爛的日光下,她所在的器樓上空熱浪翻湧,淬器的劍火將上方結界烘烤出瑰麗的流光,看上去並無什麼異狀。
系統疑惑道:“怎麼了?”
薛沉景抬手撫了一下眉,手落下時揉了揉心口,“我好像夢到她了。”
系統歡喜道:“是嗎?我聽說隻有當對方在想你時,你才會夢到她。主人,一定是女主想你了,才會夢到你!”
薛沉景瞥了下嘴,“真的?”
“真的!”系統又問道,“你夢見什麼了?”
薛沉景閉眼回想片刻,惱怒道:“夢見她給了我一劍。”夢裡,他看見了她的臉,然後便心口刺痛。
系統:“……”
系統沉默良久,勸慰道:“主人,就是個夢而已啦,當不得真的。”
第44章 入劍境(2)
傳承劍境內。
薛明淵重新盤膝坐於松樹下, 靜靜地盯著地上那一道影子,平靜地說道:“心劍殺不死你,但可以削弱你, 這樣就足夠了。”
心劍釘死在薛沉景心口,消磨著他身上的魔性,影子劇烈地掙扎扭動, 五指在地面巖石上撓出縱橫的溝壑。
他哭著哀求:“哥哥,我錯了,我不該召喚那些魔來,饒過我這一回,求求你饒了我, 我不想死, 我好疼啊,哥哥,我們是一體的, 你也會疼的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薛明淵無動於衷,他太清楚他的本性了,或者說,他太清楚自己的另一面是怎樣卑鄙惡劣的東西。
他現在哭得越可憐越卑微, 一旦掌控優勢,反口咬向他時便會有多狠。
他是天生的魔種,能吸引妖魔前來朝聖,若是讓他強大起來, 這世間又將永無寧日。
薛明淵對他不會有絲毫憐憫。
“不,不是我召喚它們來的, 是它們自己要來,我若是不吞了它們, 它們便會吞了我。”薛沉景努力地抬起手,去抓薛明淵的袖擺,哭道,“我也不想殺人,我會控制自己的,我不會再被它們影響,不要殺我……”
薛明淵抽回自己的袖擺,用手拍了拍,宛如沾染上了什麼令他無法容忍的穢物。
薛沉景的五官霎時扭曲得形如鬼魅,他的影子幾乎脫離了人形,徹底變成了魑魅魍魎。
他奮力地想要掙脫心劍,譏諷地笑道:“魔又怎麼樣,魔物才是這世上最可愛的東西,至少它們不會像姬家人一樣,將我囚在山腹裡,一邊祭拜我,一邊又從我身上割肉取血,去滿足他們膨脹的野心。”
薛明淵平靜的表情有了一瞬動容,又再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被他言語所惑。
薛沉景是知道如何戳他痛處的,他知道薛明淵曾被囚在山腹神廟中,被他想要庇佑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傷害。
他們把他當作神一樣供奉,向他祈願,求他庇佑,從一開始隻想求得一點生存下去的力量,到最後,野心越來越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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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願變成了索取,被神庇佑的人反倒囚禁了神。
“白太歲哈哈哈哈,你也惡心這個名字不是嗎?你最後也恨那些拿你當牲畜的姬家人不是嗎?不然我的力量又怎麼可能漲得那樣快,最後掌控住這具身體?”
“是我,是我殺了那些喪心病狂的姬家人,將你從那裡救出來的啊,你最後卻背叛了我!”
薛沉景的聲音在山崖上回蕩,又哭又笑,混合著崖上呼嘯的風聲,真真便如鬼哭狼嚎。
“你還真以為你是神嗎?神早就滅絕了,你我不過就是神魔戰場上殘留下來的餘灰,誕生成了這麼一個混沌的鬼東西,連輪回都入不了,隻能一世又一世地互相折磨。”
“啊,你不會以為斬下我你就能成神吧?還是你真把自己當成神了?那你睜眼看看啊,這世上烏煙瘴氣,你所愛的世人連魔都不如,哈哈哈哈。”
薛沉景的聲音越來越弱,猖狂的笑聲隨風一起消逝,心劍下扭曲的影子也漸漸消融了。
薛明淵終於放松身子,躺靠到身後的松樹上,抬目望著遠方無邊的黑暗。等晨曦破開天邊時,他站起身,整理衣襟,拂了拂袖擺,往山下行去。
朝陽的金光斜射過來,灑落在地面縱橫的手指印上,那些手指印重重疊疊,今夜所發生的事已不知在過去發生過多少回。
在漸漸明亮的朝陽中,幾縷遊絲一樣的殘念從指痕中飄逸出來,隨風遁入林間。
虞意視野中映照出一縷黑影,一閃而逝,她恍惚聽到耳邊一聲嬉笑,呢喃道:“呵呵,好看麼?小心點啊,偷看的人會被魔吞掉。”
緊接著她便被濃烈的惡意淹沒,那惡意滲入她的皮膚之下,潛入她的心海深處。
將她心中那些負面情緒,全都催生成了恨意,蠱惑她加入他,一同憎恨這個世界。
他發現了她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興奮地說道:“你想回去呀?毀掉這個世界,你就能回去了,和我一起毀掉它好不好?這個世界困住了你,那就毀掉它,誰讓你難過了,那就殺掉他。”
那一縷殘念興奮地往她心海裡鑽,在她心底催生出一片陰暗的苔藓。
虞意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禁不住跪坐到地上,目光盡頭正是那一座警示的石碑,許多人在上面留下前車之鑑的警告:不要靠近,當心被它蠱惑,當心被它汙染。
身後忽然傳來明昭君冷凌的聲音,“心有所役,才會被人趁虛而入。逐春第一劍,教你直面自己的內心,你好好想想,那些被你珍藏在心裡的東西,究竟是你痛苦的來源,還是你鑄建劍心的基石。”
他們才不是她痛苦的來源,不該是她痛苦的來源。
明昭君的聲音和薛沉景的蠱惑交織在一起,虞意閉上眼睛,額心的劍痕亮起瑩光,瑩光最終凝結成一柄劍的模樣,從她心前穿透而出。
劍尖上纏繞著一縷黑影,篤一聲釘入地面,那黑影扭動片刻,不甘地消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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