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個心腹宮女端著安神茶快步走進乾泰殿,將床帏一挑,悄無聲息地附到武後耳際輕輕說了句什麼。
武後點點頭示意她退下,繼而斟酌了片刻,才轉向皇帝。
“聖上,”她語調雖然輕柔卻帶著狐疑,說:“暗門尹開陽……正在殿外求見。”
第33章 天青緞
“單超?”太子李弘推開門,探頭探腦半晌,終於小心翼翼地走進房裡:“單禁衛?單……單大哥?”
房裡空無一人,桌案上插著紙筆, 床褥簡陋卻整整齊齊, 換洗過的禁衛服一絲不苟疊成方塊,壘放在枕側。
李弘遲疑地轉了一圈, 突然瞥見通向後院的窗戶虛掩著,便走去一推。
“單禁衛!”
屋後是一道抄手遊廊, 單超整個人背對著太子斜躺在欄杆上,一手撐著額頭,一手裡提著酒壺, 滿身落拓潦倒——都不用去看, 從濃厚的酒氣中就能聞出他喝了多少。
“你……你小心點!”李弘一看他的背影就心驚肉跳:“小心別摔了,等我過去!”
李弘退後兩步,掉頭跑出屋子, 繞過成排連在一起的侍衛房,氣喘籲籲從抄手遊廊的盡頭跑了過來:“單超大哥!你怎麼了?”
單超喝得滿面通紅,目光怔怔望著長廊外那方天空,仿佛對當朝太子的問話聽而不聞。李弘足足等了半晌,都忍不住要問第二遍的時候,才聽他突然短促地笑了聲,拎起酒壺又喝了一口。
“沒什麼。”他淡淡道,坐起身拍拍身側的欄杆:“別叫我大哥,坐吧,太子殿下。”
李弘略一猶豫,還是爬到他身側的欄杆上去坐了,兩腿懸空著晃了晃。
雙腿垂下在宮廷中是一種非常粗魯不雅的坐姿,李弘偷眼向周遭環視,正午是侍衛們執勤換班吃飯的時間,長長的抄手遊廊上一個人影都沒有。他這才松了口氣,問:“單超大……單禁衛,我可找了你三天都沒見人,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單超滿心煩悶塊壘,卻怎麼也沒法在這溫室中長大的太子面前吐露,隻得自嘲地笑了笑:“沒事,煩勞殿下關心了,這三天不輪我執勤。”
Advertisement
李弘察言觀色,理解地“哦”了一聲,說:“這三日行宮中也平淡得很,聖上不知起了什麼興致,一直在召集近臣閉門清談,但戴侍郎私下也沒打聽出召的是哪一位近臣——東宮對紫宸殿的滲透也就到此為止了。不過還好,行宮中不見什麼動靜,難得我也清闲了幾日。”
他伸了個懶腰,笑道:“尤其是皇後伴駕,連謝統領都閉門不出,東宮真是難得有這麼平靜的時候啊。”
單超許是醉了,脫口而出:“謝統領這幾天——”
他話音猝然一頓。
但已經出口的幾個字想收回去也來不及了,太子對單超沉鬱面孔後淡淡的懊惱毫無覺察,撇撇嘴道:“謝統領養病去了。說是養病,昨兒卻令人飛馬回京,從他府中接來了個貼身侍女,底下宮人傳言說還美豔得很呢。”
單超拎著酒壺的手指一緊。
侍女,貼身侍女……大概就是錦心了吧?
或者不是錦心也沒關系,謝府中美貌小丫頭多的是,接來哪個不一樣?
灌下去的酒像是化作了火往四肢百骸燒去,燒得心底又酸又澀,單超甚至感覺鼻腔中呼出去的氣體都那麼滾燙——燙得令他一時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放浪形骸,不外如是。”李弘哼了聲,還想說兩句什麼,但突然顧及到單超目前還在禁軍討生活,倒勉強忍住了鄙夷,隻長長嘆了口氣,“算了,不提他們了。”
單超提起酒壺,默不作聲地灌了一大口。
“酗酒傷身,少喝點吧。”太子像個小大人一般勸道,“你要是在這宮裡久了,就會發現皇宮雖然是天底下最尊榮富麗的地方,卻也是最不能縱情任性的去處——你多吃兩口喜歡的菜,多陪兩天喜歡的人,都會有無數人拿大規矩大道理來壓你,更別提多喝兩口解悶的酒了。哪有給你一醉解千愁的餘地?”
單超心說我把皇後親外甥揍了一頓,保不準明兒就東窗事發流放三千裡了,你們這些皇宮裡貴人高雅的煩惱我縱想理解也有心無力啊。
但這位太子一向有些過於優柔敏感,單超就沒提這茬,苦笑著岔開了話題:“——皇宮裡日子還不好過,那外面無數平民百姓豈不都活在水深火熱裡了?你覺得外面的人自由,殊不知你身上一件衣服、一雙鞋,甚至是碗裡的一口吃食,都有無數人願意用他們忍飢受凍的自由來換呢。”
“又沒說出去做平民,”李弘被嗆聲了也不惱,反而羨慕地看了他一眼:“我要是有單大哥你這樣的武功,天涯海角仗劍獨行,別說肯定不至於忍飢受凍了,就算忍飢受凍又怎樣!”
這就是子非魚安知魚之苦了。
單超哭笑不得,擺了擺手示意他別鬧,太子卻認真道:“你不懂,有時候我真是這麼想的。唉——以前還好對小裴說說,以後連對她也不好講了。”
他提到裴子柳,單超舉起酒壺的動作略頓了頓,不動聲色道:“為什麼?”
李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連我都要瞞嗎?我在人心裡原來就是這麼食古不化、冷血迂腐的人哪。”
單超:“……”
“小裴都告訴我了。”李弘淡淡道,“那天晚上若不是單超大哥你出手搭救,她這輩子就算完了——裴家把她送寺廟裡去關一輩子都算是仁慈的。呵呵,你別以為是開玩笑,那些儒家世族就是這樣,歸根結底都是我造的孽。”
沒想到裴子柳竟然把這要命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太子,到底還是年紀小,對太子充滿了天真的信任,不過由此也可以從側面看出太子的品性在周圍眾人心裡如何。單超不由道:“此事是賀蘭敏之禽獸不如,跟殿下有什麼關系?”
李弘直截了當地問:“如果小裴沒有跟我好,那些人還會盯上她嗎?”
單超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他們覺得裴家是想把女兒嫁給我——雖然裴家也確實是這麼想的,聖上也有這個意思。因此毀了小裴,也就間接打擊到了東宮、打擊到了我,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否則小裴一個小姑娘,值得他們算計什麼?”
李弘伸手去拿酒壺,單超卻把手一收:“太烈了。”
李弘也沒執著,嘆了口氣。
“我並沒有特別喜歡小裴,至少……剛開始是不太喜歡的。”李弘頓了頓,說:“但那些算計和交易是聖上、裴家和更多有利益牽扯的人們的,她隻是個來陪我的小姑娘而已。久而久之,在我心裡她就像是我的小妹妹一樣了,沒想到這也害了她。”
單超瞥了眼太子,發現這帝國最尊貴的少年臉上竟浮現出和年紀完全不相符的頹喪,想了想便安慰道:“別多心了,萬幸最後沒事。”
“——萬幸。”李弘加重語氣重復,冷冷道:“最後沒事也是因為有單超大哥你,要是換作我,手無縛雞之力,外有重重桎梏,我拿什麼去救她?百無一用是太子啊!”
這話說得十分犯忌,單超立刻喝道:“殿下!”
太子驀然收聲。
尷尬的氣氛足足僵持了半晌,太子才似乎賭氣似的,迸出來一句:“我也沒什麼辦法,以後不親近她也不理她,這事就完了!”
單超是真的喝多了,腦海中竟剎那間掠過一絲混合著荒謬的譏嘲,那情緒還從他話音裡遏制不住地帶了出來:“殿下若真的這麼想,以後就誰也不親近誰也不搭理,豈不是誰都害不著,一輩子都幹淨了?”
李弘當即一愣。
“迫於一時情勢而無能為力不算羞恥,但連想做點什麼的心都沒有,一味消極退縮,又能退到哪裡去?”單超不假思索,這番話像是早已被什麼人烙印在腦海中一樣,自然而然便質地有聲地脫口而出:“江山廣闊天地浩大,但一個人可以退縮之地不過方寸。如果連應該承擔的責任都畏縮放棄了,退到最後隻能束手待死,豈不是死得更窩囊?”
太子呆住了,單超也有點發怔。
那一瞬間他腦子裡恍惚模模糊糊地閃過了什麼,似乎有個熟悉的、冰冷的、高高在上的聲音,也在他耳邊說過相同的話。
“……萬裡江山、黎民社稷,但你能退縮之地不過方寸!退到最後不僅你自己束手待死,亦會將所有站在你身後的人拖下地獄……”
“從這一刻起你隻能向前,便是連死都要面向正前,你的身後早已無路可退!”
“……”太子嘴唇微微發抖,似乎發不出聲音來,半晌才沙啞道:“可……可是我……”
他驀然住了口,神色中的蒼白漸漸被另一種了悟所取代,眼底浮現出幾分從未有過的堅決:“你……你說得對,我是太子,怎能有那麼窩囊的想法?”
他跳下欄杆,轉向單超,認真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近日來連番挫折,是本王鑽了牛角尖,所幸有單超大哥提點,我已經明白該怎麼做了。”
單超思緒紛亂,一時還沒答話,便隻見李弘欠了欠身,掉頭大步向長廊盡頭走去。
他來的時候是一路小跑著的,回去的時候步伐卻快而有力,僅僅從背影來看就透出極大的不同。
單超略微怔忪地目送著他遠去,腦海中卻似乎浮現出另一個身影——那是個年輕人的目光透過無數被湮沒掩蓋的記憶,深深地望向自己,眼底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失望、果決和破釜沉舟。隨即他轉身向遠處走去,連頭都不回,烈日下束起的長發裹挾在鬥篷中呼嘯揚起,漸漸隱沒在了萬裡黃沙遙遠的深處。
單超胸膛起伏,嘶啞地低聲道:“……師父。”
他仰頭喝空了最後一口酒,隨手把酒壺一扔,縱身直上屋檐,在瓦片上輕如鴻毛地借力一點。
——即便如此酩酊落拓,這一縱身卻堪稱兔起鹘落,連瓦片上的灰塵都沒有驚起,便隻見他像猛禽凌空而過,徑直向清涼殿方向而去了。
·
清涼殿,偏殿。
單超在窗棂下一動不動地站了快半個時辰。
清涼殿本為皇後居所,這幾日武後陪著聖上聽近臣清談,在乾泰殿閉門不出,因此沒有主人的清涼殿也就去了大半排場,來往宮女太監一個不見。午後換值時侍衛不多,偶爾有防衛遠遠經過,憑單超的身手,即便帶著醉意也能輕易避過。
但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推門進去。
他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月夜下,肩膀上沉沉地按著謝雲一隻手,進也不得,退也不得。
謝雲在做什麼呢?
闲坐中庭,看書喝茶?
還是紅袖添香……溫香軟玉?
單超畢竟還太年輕了,正值血氣方剛之年,酒意從腦髓中蒸騰而上,讓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腦子。
他下意識搖了搖頭驅散腦海中的畫面,妒意混雜著狠氣湧上心頭。單超把心一橫,拔劍出鞘,用劍尖伸進窗棂縫中一挑,內側玉鉤啪地一聲輕輕打開,窗戶無聲無息地滑開了一條小縫。
單超兩根手指夾住窗角,一打量,裡面竟然還掛著厚實的窗幔,外面一絲光都透不進去。
“……”
單超皺起眉,再將窗幔拉開一條極為細小的縫隙,隻見昏暗的殿內隱約透出微光,卻什麼都看不清楚。
青天白日的,這還能是……在幹什麼?
單超血液似乎凝固了下,幾欲咬牙轉身走開,但又割舍不去,在原地足足僵立了數息。
不遠處傳來極其輕微的動靜,巡邏侍衛又轉回來了,眼下已經沒有任何做思想鬥爭的時間。
熱門推薦
霸總的怨種醫生
我是霸總嬌妻文裡的冤種醫生。 半夜十二點,霸總的金絲雀摔下床,他一個電話就把我叫過去。 沒辦法,他給得實在太多。 我就當賺外快了。 直到某天我突然聽見他的心聲。 「老婆穿白襯衫好禁欲,好想撕爛他的衣服。」 呃……老婆,是指我?
搖歌
未婚夫和庶妹聯手給我灌下啞藥,將我送到老太監榻上。我 自毀右手,拼了命出逃。瀕死之際,撞上兇名在外、卻生得 貌美至極的景侯。
他是小白花
我把少年時期的男主當小白花養。他成 了我溫順的忠犬。後來家族面臨危機,他暴露本性,侵略性極強地掐住我的
烙在心上的白月光
綜藝直播,主持人拿著我的手機隨機連線。 通訊錄裡有個備注是「老婆」。 我想阻攔電話卻已撥通。 影後清冷的聲音在直播間響起。「怎麼,想我了嗎?」 可,可我們隻是契約夫妻啊!
我不做太子妃
我自小被父親送給太子,兢兢業業和太子過家家談戀愛。 直到成年後父親把我接回,要為我說媒。 一向對我諸多挑剔的太子趁夜黑風高把我綁了回去。 「阿寧,騙了我的心怎能全身而退?」
甄假千金
"我被富豪生父帶回家那天,假千金鎖了大門,「姐姐在小山村長大,從後門進應該更習慣些。」 我笑笑,「不用那麼麻煩。」 「大門鎖了,撞開就是。」 於是,富豪老劉的大門那天被我硬生生撞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