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晏長陵先領著她到了老夫人跟前行了禮,禮畢轉身走到了旁邊的空位上,兩人的位置挨著老祖宗,晏長陵湊近問道:“祖母,身子可好?”
老夫人沒抬頭,“託你們的福,好得很。”
晏長陵一笑,一張嘴自來甜,“孫兒的福分那都是老祖宗給的。”說著正要屁股落下去,晏老夫人眼皮子一掀,“等會兒。”
晏長陵一頓。
身旁的白明霽也隻能收回要落下的屁股。
晏老夫人這才抬頭看向兩人,目光先盯向晏長陵,也沒問他一句,眼神裡的一抹輕微斥責,便代表她對他近段時間的所作所為,什麼都知道。
晏長陵早就摸清了她的脾氣,碰了一下鼻尖,衝她彎唇,給了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
晏老夫人被他一逗,笑罵了一聲,“皮猴!”
白明霽本以為與自己無關。
但等了半晌,也沒聽老夫人發話賜座,忍不住偏頭看了過去,卻正好對上了晏老夫人的目光。
那雙眸子衰老但不渾濁,眼神裡帶了些質問和探究,並沒有影響到那眼底的慈祥和溫柔。
不似白家老夫人的和提防,倒像是來自一個真正的長輩的訓斥。
白明霽被她這一瞧,竟生出了沒來由的心虛,突然不自在起來,垂頭道:“祖母。”
晏老夫人收回視線,吸了一口氣,“一個二個,瞧來是徹底忘了。”轉頭吩咐春枝,“奉茶。”
春枝早就備好了,端著託盤到走到了晏長陵和白明霽跟前,老夫人又道:“人回來了,禮數就得補上,新婦入了我晏家,敬茶這一關,不能少。”
白明霽確實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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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切來說,是覺得沒有那個必要,畢竟新婚已過去半年,這些禮數,也就可有可無了……
沒料到晏老夫人會記得。
茶盞遞到了跟前,白明霽伸手捧過。
敬茶的禮數,成親前教化嬤嬤來白家教過她,她知道,雙膝跪下與晏長陵並肩,茶盞舉過頭頂,待晏長陵奉茶完後,便膝行兩步,同晏老夫人道:“祖母,請喝茶。”
沒讓她等待多久,晏老夫人接了過來,抿了一口,輕聲道:“甜。”偏頭示意身旁的春枝。
春枝從身後一名婆子手裡接過了匣子,再走過去遞給了白明霽,笑著道:“這些禮,老夫人都備了半年了,就等著少奶奶這一杯茶呢。”
新婦敬茶,都會有回禮。
上輩子白明霽沒能走到這一步,到死與老夫人說過的話,也沒過十句,這輩子突然受了她的東西,心頭有些異樣。
白明霽雙手接了過來,磕頭謝恩,“多謝祖母。”
晏老夫人看著她,溫和地道:“先前你們新婚,雲橫去了邊關,新婚夜丟下你一人,說句難聽的,能不能回來咱們誰也不知道,祖母沒拘著你,也沒把你當晏家人,是想替你留一條後路,牽扯得少了,將來也能有利於你另尋出路。”
白明霽愣了愣。
上輩子那封放妻書,是她主動前去求的,並不知道,晏家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綁住她。
即便她不去求,最後晏家,也不會讓她陪葬。
晃神的功夫,晏老夫人又道:“如今雲橫回來了,這盞茶之後,晏家便是你的根,葉可落,根斷不了,祖母這一盞茶也不是白飲了的,有什麼事,祖母會在前罩著。”
怕她跪久了,晏老夫人沒有多說,道:“祖母這兒也算禮成了,再去給你們父親敬一盞茶吧。”
同樣是晏長陵在先,白明霽跟著他捧上了茶盞,“父親,請用茶。”
晏侯爺口上說著不用盡這些虛禮,但能看出來有些激動,臉上的笑容藏不住,一個大佬爺兒們,說不出來老夫人那些話,隻得趕緊接了茶盞,讓兩人起來,“好了,起來,往後好好過日子。”
說起好好過日子,倒有一句話要交代白明霽,“那小子要是有什麼壞心眼了,你不要怕,同我說,我去收拾他。”
白明霽起身,還沒來得及點頭,晏長陵搶先道:“你兒子良心好得很。”
晏侯爺懶得理他。
今日過來沒備禮,但她想要什麼,可以自己去取,轉頭同二夫人道:“老二媳婦,把那庫房鑰匙拿出來,交給少奶奶,咱大房也終於有了人管家。”
二夫人正在等著那盞茶,茶還沒等到,被這噩耗砸下來,心口空空一墜。
第56章
晏侯爺年輕時常年在外打仗,與侯夫人聚少離多,他們的頭一個孩子大娘子晏月寧出生時,他不在身邊,等回來她已滿了一歲。
後來晏月寧出嫁,他也不在。
甚至侯夫人去世,都沒能趕上見到最後一面。
心頭覺得愧對於她,侯夫人走後,晏侯爺沒再續弦,也沒納妾。
大房沒有個女主人,晏侯爺又是個粗枝大葉的大老爺兒們,不會管賬,所有的賬房開支便由老夫人來打理,但老夫人畢竟上了歲數,加之二夫人主動提出要來搭把手,老夫人便也讓她帶著幫忙管著。
晏長陵成婚,大房有了少奶奶,按理說,這賬目早就應該交還回去,誰知過了大半年了,二夫人竟是一聲不吭。
她以為個個都忘記了,可人人心裡門清。
晏老夫人沒提,是因為晏長陵沒回來,白明霽到底隻算半個晏家人,如今晏長陵回來也有一個多月了,她隻字不提,掩耳盜鈴,什麼心思,一目了然,晏侯爺先提了出來,晏老夫人也想看看二夫人怎麼說。
二夫人愣了片刻,笑著道:“兄長不知,我也早有了如此想法,這不瞧著世子爺一回來,便領了錦衣衛的職,整日忙得腳不沾地,少奶奶對院子裡的人不熟悉,鑰匙握在手上,鐵定會被底下那些個老鼠精盯上,專門欺負了去,且說兩人又好不容易相聚,多點時間相處,早日添個孩子要緊,豈能被那些瑣碎的事情絆住,往後世子爺和少奶奶需要什麼,同嬸子說一聲,嬸子給你們辦得妥妥當當的,也省得你們操心。”
晏老夫人看明白了,滿臉失望。
二爺今日也在,轉頭同二夫人使了好幾回眼色,二夫人裝作看不到。
他隻知道顧忌面子,哪裡知道她持家的艱難。
憑他那份俸祿,二房能過得上今日這般奢華日子?
晏侯爺的食邑萬戶,再加上他身為將軍的俸祿,二爺幾年的薪資都趕不上。
她厚著臉皮,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二房比大房人多。
那麼多張嘴要吃飯,要穿衣,夏季來了要用冰,冬季要用炭,但凡缺了誰的,都不樂意,他們以為平日裡用的,都是大風刮來的?
二房的支出,大半都是從大房的庫房裡挪出來的,鑰匙給出去,隻怕過不了半個月,個個都要到她這兒來同她叫了。
鑰匙說交就交,哪裡有那麼容易。
晏侯爺不擅內宅裡的那些彎彎繞繞,皺了皺眉,既然話說出來了,那鑰匙今日是一定要拿回來的,隻不過在衡量如何顧忌二夫人的面子。
晏老夫人卻沒給她面子,“怎麼,舍不得還了?鑰匙我交給你時,可有說讓你替大房管家?不過是代管了一段日子,就成你的了?”
二夫人被當場戳了心思,那麼多小輩都在,臉上掛不住,又羞又惱,“母親這話說得……”
“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未必,你是二房的夫人,沒有道理手伸到大房去,大房已經有了少奶奶,管家是她的責任,也是她的權利,是好是壞,自有她來擔著,侯爺沒嫌棄她手生,世子沒嫌棄,輪得到你這個做嬸子著急?一個做弟妹的去替兄長一家子安排用度,落入旁人耳裡,是該說少奶奶沒用,還是笑話我侯府沒有規矩?”
二夫人臉色紅一陣的白一陣。
轉頭看向二爺,二爺頭扭到一邊,似乎嫌她丟人,看都不敢看她,二夫人突然就哭上了,“我不過為了世子爺和少奶奶著想,多說了那麼一句,倒成了我的錯,庫房的鑰匙,我又沒說不給,母親這話說得像是佔了多大的便宜似的……”說完起身,也不留下用飯了,“待會兒我派人把鑰匙給少奶奶送過來,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我還不樂意沾手呢。”
說完捏著絹帕掖了一下眼角,氣呼呼地走了出去。
晏老夫人隨她去,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晏侯爺在邊關見慣了生死,最為注重家庭和睦,沒料到會鬧出不愉快,更沒料到一沾上錢財二夫人的性子會是這麼個德行。
跟著起身,把二爺叫了出去,到了外面,沒什麼好臉色,“你別光顧著出去喝酒,家裡的事也好,人也好,當管就得管。”
二爺的面子早就被臊沒了,年輕時就仰仗兄長的關照,一直跟在他身後坐享其成,如今吏部的差事,也是靠著侯爺得來,此時被訓斥,面紅耳赤地點頭道:“兄長教訓得是。”
晏侯爺點到為止,也沒多說,見屋內有小輩們陪著老夫人,便拉著二爺去了旁邊的涼亭,“走吧,咱下幾盤棋。”
—
屋內晏老夫人沒受二夫人的影響,趁此也同底下的小輩們打了招呼,“往日便罷了,今日起,你們見了嫂嫂,便得有個規矩。”
晏家的小輩們對晏老夫人倒是都服服帖帖,一疊聲兒地衝白明霽喚著:“嫂子。”
白明霽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愣了愣,也不知道該應誰,點了幾下頭一並給應了。
晏長陵安靜地看著熱鬧,見她坐得規規矩矩,脊背都快蹦成了一條線,面色也一派肅然,點了那幾下頭,像極了鹌鹑。
頭一回見她這麼呆傻的一面,把跟前的一盤瓜子兒遞到了她面前,“嫂子,來。”
白明霽:“……”
話音一落,屋子裡便響起了一片笑聲,表姑娘姜娘子笑聲格外清脆,手裡的團扇擋住了半邊臉,隻看到了一雙彎成了月牙的眼睛,訴道:“兄長這稱呼不對。”
晏長陵看過去,身子一傾突然湊近了白明霽,臉與她的臉並排放在一起,揚唇問道:“那表妹說說,我該叫她什麼。”
看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晏老夫人又笑罵了一聲皮猴,“瞧瞧你,哪裡有個兄長樣,還逗起自個兒的妹妹來了。”
“她皮厚,逗逗也無妨。”
姜娘子不樂意了,手裡的團扇取下來,露出一張精致的鵝蛋臉,氣呼呼地冷哼了一聲,卻不是懟晏長陵,抬頭看對面的二娘子,“瞧吧,二姐姐,表哥說你臉皮厚呢。”
二娘子一愣,“你當我耳朵聾呢,分明說的是你?”
姜娘子眉眼笑著,後仰著身子憋著壞躲避她,“可不就是,我這張皮子都厚了,那二姐姐豈不是要賽過城牆了。”
說完便惹來三娘子的一記扇子敲頭,“就你這嘴厲害,還知道欺軟怕硬,你怕他什麼,說不過,咱找嫂子啊。”
姜娘子撩眼朝白明霽望去,怯怯的,不知道這位嫂子的脾氣,怕惹了她不快,可又管不住自個兒的嘴,“二姐姐隻怕找錯了人,嫂子護著表哥來還不及呢,哪裡舍得怨他。”
白明霽嫁入晏家大半年,從未與這些姑娘相處過,最初幾個姑娘也差人來院子送過禮,見她沒什麼熱情,便也沒來往。
如今倒也沒什麼隔閡。
外面的丫鬟端著果子茶點進來,打斷了說話,再續上,幾人便說起了春社的那場馬球。
幾位小輩鬧成一團,晏老夫人全然沒端出長輩的架子來,一旁聽著,時而插一句嘴,“一顆球,也值不得幾個錢,有什麼好爭搶的,一人發一顆,省得擠破頭去搶。”,逗得小輩們笑得前俯後仰,“照老祖宗這個說法,蹴鞠也人手發一個,好牌也人手發一副……”
晏老夫人自個兒也沒忍住笑。
白明霽是何時揚起的嘴角,也不自知,用完飯後抱著老夫人給的匣子出來,問晏長陵,“你們家,一直這樣?”
晏長陵回頭,“怎樣?”
白明霽想說一直這麼歡樂嗎,又怕他揶揄自己,嫁進來這麼久了,今日才知道,便沒再問,掂了一下手裡的木匣子,道:“怎麼這麼重?”
晏長陵給了她回答:“晏老夫人有錢。”
這話,等白明霽回去打開了匣子後得到了證實,匣子的上面是十來樣珍藏的珠寶,中間一層墊著一張一張的銀票,最底下則是地契和鋪子。
白明霽本以為自己做的那些買賣,夠有錢了,如今才知小巫見大巫,她從未拿過別人這麼多東西,有些燙手,抬頭看向跟前臉色鎮定的郎君,“這太多了,我不敢收。”
晏長陵看了一眼,“還好吧。”
白明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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