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過家裏人覺著這樣冷熱著吃對胃不好,從來沒有滿足過她的願望。
溫崇月說:“小時候還拿挖空的西瓜做過帽子玩。”
夏皎不能想像那種場景,她心裏的燥熱要被一整個西瓜和內裏的涼麵全去除掉了。經涼水冰過的面嚼起來仍舊有韌勁,不再黏膩,裹著溫崇月調好的芝麻醬和調味料,香噴噴,又涼又爽口,底部又沾了涼西瓜特有的清爽,好像一整天的炎熱都一掃而光。
溫崇月說:“我不太擅長做炸醬面,如果你想吃的話,改天可以試一試。”
夏皎咬著面,咽下去。
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問:“那個,’蟲合蟲莫骨朵兒’是什麼?我聽北京的同事提到過一次,不過我沒試過,她們說吃的時候要放很多醋,又酸又辣。”
溫崇月笑了:“是涼粉,形狀像半透明的蝌蚪,所以叫這個名。調料和三伏面其實差不了太多,不同的是得用半碗涼開水兌進去,兌上芝麻醬、炸花椒油、小香蔥、香醋……也不叫吃,叫’喝蟲合蟲莫骨朵兒’……”
夏皎的手壓在西瓜碗旁邊,專注地仰臉聽溫崇月講。
其實,夏皎也很少會吃醬。
這點大概是生活習慣,她的母親不愛醬,因此家裏的醃菜和其他醬也少買。溫崇月自謙,說自己不怎麼會處理這些醬之類的食物,但仍舊會遵照時令,做一些醬作一碟餐桌上的佐味小菜。
春日裏有“炒黃瓜醬”,夏伏則是“炒豌豆醬”,秋天得吃“炒胡蘿蔔醬”,寒冬要食“炒榛子醬”。按照書上的說法,這四樣是“宮廷四大醬”,其實也不過是個噱頭,冠上名字顯得高雅,就像全國各地都會有小吃聲稱“康熙私訪時的名吃”“乾隆下江南親筆誇讚”“慈禧太後逃難時候吃的”。
真真假假,已不可考證,名氣這種東西也不過是吸引人和宣傳的熱度,真正好吃不好吃,合不合胃口,還得人親自嘗一口。
夏皎缺乏的,就是去“嘗一口”的精神。
她害怕失敗,不敢去嘗試。萬一吃了後不喜歡呢?會不會倒胃口?會不會浪費錢和心情?最重要的一點,如果努力去做了某件事,結局卻並非所願,會不會加倍失落?
就像白蘿蔔,夏皎十分抵觸,但嘗試吃了溫崇月做的菜後,感覺其實還可以,也就不那樣難以接受;喔,還有加了豬肉渣、碎油條的鹹豆漿,這個真不行,夏皎喝了一口就拒絕,認定自己此生無福消受這道美食,溫崇月端了水給她漱口,他接受能力強,將她剩下的整碗喝掉——
試試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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損失不了什麼,所有的東西,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自己喜歡不喜歡呢?
俗語有說,“青魚尾巴鰱魚頭”。
七八月是適合垂釣的季節,太湖禁捕,溫崇月帶了夏皎去陽澄湖。陽澄湖半島上有條環湖觀光自行車道,大約30公裡,溫崇月騎行過幾次,這次夏皎咬咬牙,跟著挑戰極限——她自個兒的極限。剛騎了不過五公裡就開始氣喘籲籲,溫崇月停下來,從背包中拿出蘇打水,擰開瓶蓋,遞給她,囑託慢慢喝。
運動後,喝太著急,對嗓子不好,吞咽過快有可能傷到咽喉。
騎行這天之前,溫崇月看好了天氣預報和溫度,這是一個難得的涼爽天氣,昨天剛下了大雨,氣溫還沒有完全回升,陽光也不刺目,氣溫在30度左右打轉,夏皎出了一身的汗,她包裹得嚴嚴實實,捧著瓶子喝水的時候,溫崇月摘掉她的護目鏡,用紙巾仔細地給她擦拭臉頰上、鎖骨上冒出來的熱汗,順帶著替她補了一層防曬霜。
“等秋天,”溫崇月說,“過來帶你吃陽澄湖大閘蟹。”
夏皎說:“昆山巴城?”
“上海人去那邊比較多,”溫崇月說,“蘇州人一般還是去工業園區的唯亭鎮,或者相城區的蓮花島上。”
夏皎喔了一聲,她自己休息了一會兒,吃了整根能量棒,才重振旗鼓,再度踏上騎行之路。
夏日正值蓮花開,湖邊的空氣是特有的潮潤水汽,將蓮香籠在一起,猶如朦朧美人帳中香。夏皎出了很多的汗,一些糾結和煩惱似乎隨著汗水同樣排出體外,她大概瞭解到溫崇月為何選擇戶外運動,這的確能夠發洩掉多餘的精力,釋放壓力。
騎行結束,歸還自行車,溫崇月開車帶了夏皎又奔最終目的地——重元寺附近的草地上,遊人稀少,隻有一些本地人過來玩,湖水清澈,雲朵要比北京的低很多,點綴在碧穹之上。不遠處可見綠蔭遮蔽紅牆黛瓦的重元寺,足下綠草如茵,抵達時已是下午,隱約可見遠方餘暉,鋪錦疊彩,映照著湖水也泛起粼粼的碎金光芒。
夏皎沒什麼耐心,她依靠著溫崇月肩膀慢慢地閉眼休息,聽他講一些有趣的小事情,講重元寺原名叫做“重玄寺”,在康熙年間,為了避諱皇帝“玄燁”的名諱,才改為重元寺……他似乎對這裏的每一處草木都極為瞭解,而夏皎的知識儲備不如這麼多,在今天之前她甚至不知道這裏有個重元寺,比起來玄燁和重元寺的淵源,她更瞭解玄燁他兒子和純元的故事……
天色漸晚,溫崇月今日的收穫是一尾鰱魚,約莫兩斤,放在清水桶中。晚上兩人沒有開車回家,而是在獨墅湖附近的一家對外租賃的院落,這裏不若金雞湖那邊名氣大,勝在安靜,無人打擾。
入住的地方也提供可以做飯的地方,溫崇月提前選購了食材,在夏皎去洗澡沖涼的時候,溫崇月將花鰱魚頭一拆為二,燒草菇魚頭湯喝。
鰱魚肉也不浪費,打成蓉,和澱粉一塊兒做鰱魚丸,加青菜煮魚丸;再來一碟三杯土豆,一份生拌西葫蘆,煮一碟鹽水青豌豆,晚餐後,可以一邊閒聊,一邊慢慢剝著吃。
溫崇月將魚頭湯煮的奶白,撇去浮油的湯中,草菇若隱若現。他做魚有一套,燉煮出來的魚肉沒有一點兒草生的腥味兒,魚頭燉得極爛,鮮美不腥,就連魚骨頭都浸透了味道,夏皎吃得極為開心,非得把骨頭上的味兒吸乾淨了再丟到骨碟上。
三杯土豆中的三杯,並不指杯子,而是麻油、米酒和生抽,以及薑和九層塔。九層塔是溫崇月從家中陽臺上採摘來的,又往裏面加了些糖提升鮮味兒。夏皎愛吃老豆腐,裏面除了土豆片外,又放了煎好的老豆腐片,味道也不錯——美食的料理意義,絕不是按照菜譜一板一眼地做,溫崇月喜歡多試一些搭配,正如喜歡和夏皎多解鎖一些新鮮花樣。
夏皎今天騎行十分疲憊,晚上和溫崇月再三申明,絕不會再騎其他東西。莫要說心有餘而力不足,她如今既無心也無力,隻想躺平享受。
對於常年不出門的社畜而言,今天的環島騎行已經足夠刷滿她近一個月的運動量。溫崇月體諒她的辛勞,並沒有多麼過分,和以往相比,今天的親吻和愛撫要多很多,直到夏皎打著冷顫抱緊他。
窗外月色正好,穿窗入戶,二人相擁而眠,夏皎腦中不再有什麼繁瑣雜事,唯有清風明月。
次日清晨,她難得起一大早,全因這裏的烤箱是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可愛,她喜歡烤箱的外表,自告奮勇接下烤制麵包的任務。
可惜她與陌生烤箱的溝通並不怎麼愉快,以至於定錯了時間和溫度,等到夏皎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裏面的麵包已經被烤到硬邦邦,焦黑焦黑了。
打開烤箱門,夏皎和溫崇月面面相覷。
溫崇月說:“皎皎,這是你發明的’夏皎牌黑森林麵包’嗎?”
夏皎:“呃……大概不是。”
溫崇月聞了聞味道,讚歎:“倘若現在還有刑部這個部門,我認為你可以立刻上任刑部尚書了。”
夏皎:“……”
夏皎戴上厚厚的手套,小心翼翼地將發黑、冒煙兒的麵包捧出來:“浪費不太好,不然我們拿出去喂鳥?”
溫崇月拿了根筷子,戳了戳麵包殼。
他若有所思:“這麼硬,隻有啄木鳥才能啄得動了。”
夏皎:“……”
“還有,”溫崇月注視著自己妻子,“對野生鳥禽投毒是犯法的。”
◇ 34、鮮蝦芝士焗飯
六月黃
夏皎認為自己或許和烤箱有些犯沖, 不過這次失敗的烤麵包的確無法再食用。
溫老師挽起襯衫袖子,系上圍裙,開始為學生處理“事後”事宜。他先沖泡牛奶燕麥, 讓嗷嗷待哺的妻子用小勺子喝,暫時安頓好夏皎的胃後, 他又炒了一份蛋。溫老師做這個,不單單是下油炒雞蛋這麼簡單, 裏面加了些糖、鹽和奶來調和蛋液,小火炒,加一點點芝士進去,炒出來的雞蛋又黃又嫩,軟滑適口。
還有兩份鮮蝦芝士焗飯, 用的全是現成的食材,胡蘿蔔粒、玉米粒、洋蔥、蝦仁、培根……翻炒後加了些牛奶燉煮, 用黑胡椒和鹽來調節味道, 倒在鋪好的米飯上面,再撒點芝士碎, 放烤箱。
“15分鐘,180度, ”溫崇月正在專注切預備拌沙拉用的小番茄,叮囑妻子,“如果你自己做的話,時間不必這樣準——”
“我明白!”夏皎對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 “觀察飯, 等表面泛焦黃就可以啦!”
溫崇月滿意:“孺子可教。”
夏皎回應他:“誨人不倦。”
尊師重道, 名師高徒相處甚歡。
晨伊始, 清風動竹, 杏靄流玉,鶯雀相鳴,啄食窗下芭蕉。
今日起得早,做好早餐後也不過才七點。
溫崇月將飯菜端在碧影紗窗下的棗木桌上,梅雨結束後的南方夏天潮濕炎熱,不過晨曦時刻仍舊明朗舒適,外面蟬鳴尚未亂鳴,隻能聽到鳥雀聲。小園臺榭,薄紗素屏,夏皎慢慢悠悠地吃著今日份的早餐。
溫崇月做事情是最不著急的,對他而言,週末就是放鬆的時間。即使工作不可推卻,也要考慮自我休息。
早飯後,夏皎在院子裏面用昨晚沒用完的魚餌喂金魚,溫崇月在廊下開著電腦,和工作夥伴通電話。大抵公事不要緊,他姿態放鬆,說話也多帶著笑。
不過在和朋友通話時候更放鬆了,夏皎聽他笑了好幾次,稱呼對方“晝仁”。
夏皎悄悄地撒了一把魚餌下水,看著滿池錦鯉遊過來爭食,驚起池水蕩漾,荷動蓮搖,清風徐來,吹滿一身蓮花的香氣。
夏皎最近和江晚橘的聯繫並不太多,對方剛剛升職,又得到京戶、付了房子首付,雖然聊天時江晚橘戲稱自己如今算是“負債累累”,但夏皎很欽佩她。
一個女孩子,幾乎沒有向家中人伸手索要什麼幫助,一個人能做到現在,實屬不易。
夏皎欽佩朋友的勇氣,她想自己大抵是慕強心理,總是忍不住被強者的能力所折服。
無論是江晚橘,還是如今的溫老師。
他好像什麼都知道,瞭解這裏每一處好玩的,好吃的。有著白鷺棲息的白鷺園,筆挺的樹生長在水中央,沿著曲曲折折的棧道可以到達白鷺洲,遺憾的是並未看到白鷺蹤跡,隻從地上撿拾兩枚白羽。
離開這裏時,溫崇月穿越獨墅湖大道,走隧橋,一半在湖面,另一段在水底,溫崇月放了一首歌,《Moon River》,柔軟的調子,夏皎跟著輕輕哼,閉上眼睛,慢慢地唱。
溫崇月從始至終沒有跟隨,他隻安靜地聽夏皎唱。當夏皎鼓動他一起的時候,溫崇月笑著拒絕。
“不了,”溫崇月說,“我不喜歡唱歌。”
夏皎不勉強他,她其實也不太會,就偶爾跟著哼幾句。去KTV永遠縮在角落裏,實在被朋友慫恿著、塞過來話筒,也就是小聲磕磕絆絆地唱幾句。
如果有可能的話,她還是會盡可能地避免這些活動。
夏皎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她聽見溫崇月問:“你似乎不習慣被人表揚。”
夏皎呆了兩秒,才意識到,她說:“啊,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出回應……”
聽起來蠻糟糕的。
可事實的確如此,老師突如其來的誇讚,忽然獲得的獎勵,都會讓夏皎難以直視身邊人投注來的目光,儘管可能隻是老師隨口的一句“夏皎同學這次進步很大啊”。
從小到大,夏皎從未在班級群中發過除了“收到”之外的其他字眼;在和並不太熟悉的人進行q//q或者微信上的交流時,她在對話框中打下字後會前瞻後顧,反復檢查,確認沒有任何問題後才敢發送——在此之前,還得在心中反復思考,這樣說合不合適,對方會怎麼想,要不要更委婉一些……
買高鐵票,夏皎明明喜歡靠窗的位置,卻會選擇購買靠近過道的那一個,因為不想麻煩陌生人;倘若真的選擇到靠窗的位置,就開啟不吃不喝不去衛生間的旅程,保證到下車前絕不會去衛生間。
夏皎嘗試過改變,比如為了表現出自己是一個社交能力正常者,試著刻意地選擇和人打招呼,結果仍舊是冷場。為了不至於尷尬,她極力地尋找新的話題,來進行一些不必要的溝通。
當然,在意識到自己在這個過程中會展露出輕微的討好型人格後,夏皎及時中止這種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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