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她一邊說話,一邊咳嗽,聲音嘶啞。
曇摩羅伽愣住。
瑤英氣極反笑:“法師,你覺得我會同時對兩個男人一樣親近、一樣信賴嗎?”
“我早就知道你們是一個人!”
“你不想告訴我,我就當不知道。在我眼裡,不論你是法師,還是攝政王,都是同一個人,我從來都沒有誤會過。”
她一直知道曇摩羅伽和蘇丹古是一個人——一個品性高潔、信念堅定的僧人。
他讓她覺得安心,待在他身邊,她很放松,不知不覺間會忘記男女之別。
所以,她從來沒想過他會動男女之情,不管他以什麼身份出現,她都對他分外信賴敬仰,不去細想不同身份的他對她的種種特別之處。
如果是畢娑、莫毗多對她這麼好,她早就發現他們的心思了,但是他是曇摩羅伽,他總是用那張無悲無喜的面孔告訴她,他照顧她,隻是因為同情她。
她不敢多想,生怕想多了褻瀆他。
這段時間被她深埋在心底的愁悶、矛盾、傷心、憂思、氣憤和擔憂盡數湧上心頭,瑤英張了張嘴巴,想起昨夜找到他的情景,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
淚水湧了出來。
“你騙我,羅伽。”
她不想哭,說話的聲音卻帶了哭腔。
“我成了你的心魔,畢娑說你心情抑鬱,病勢加重,是因為我,對不對?”
她終究給他添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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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摩羅伽怔怔地看著她眼睫上晶瑩閃動的淚花,出神了很久,抬起手,又縮了回去,挪開視線。
“是我梵行不足,心不靜的緣故……公主不是我的心魔。”
他停頓了一會兒。
“遇上公主,是我之幸。”
若是沒有遇見她,也便罷了。
遇見了,留下了痕跡,叫他難以放手。
瑤英喉頭發緊,淡淡的暖意從四面八方湧來,將她包圍在其中。
他從未將她視作麻煩,即使因為動情煎熬,也是如此。
她微微一笑,眼睫間的淚花被絞碎:“法師,對我來說,也是如此。”
“遇上法師,是我之幸。”
瑤英長舒一口氣,輕笑,眉宇間的憂色盡數褪去。
“所以,在第一次發現法師喜歡我的時候……我錯愕,詫異……但一點都不覺得反感,相反,心底有種莫名的歡喜。”
曇摩羅伽失神地看著她,一動也不動。
第156章 我不在乎你是個和尚
峽谷裡長風獵獵。
曇摩羅伽怔怔地立著。
瑤英扯著他的袖子,咳嗽了幾聲,面龐浮起淺笑。
“從前,我對法師敬仰信賴,對攝政王時的法師也是,從未想過其他。”
不管他是曇摩羅伽還是蘇丹古,一直冷靜沉穩,從來沒有多餘的情緒,更沒有表現出男人的欲望。
而且她不小心看到他赤身時,他很坦然,完全沒有其他情緒,清冷如玉。
瑤英以為,曇摩羅伽把她當成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加之她擔心李仲虔的安危和西域各州的局勢,就更沒有餘暇去分心想這些事。
“後來,法師患病的時候,畢娑一次次請我陪伴法師,那時我雖然心有疑惑,也沒有多想,隻當是因為我了解法師的病情,而且會為法師保守秘密,所以畢娑才會找我。直到上一次,我才開始懷疑……”
瑤英看著曇摩羅伽的側影。
“那晚,法師趁我睡著時,為我蓋被,想要……碰我……”
當時,他久久凝視她,久到她懷疑他是不是想做點什麼。
聽她提起那天夜裡的事,曇摩羅伽沒有做聲,風吹袍袖輕揚。
瑤英斬釘截鐵地道:“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夢。”
……
曇摩羅伽是個和尚,不可能僅僅因為同情憐惜而想碰她。
那一夜,瑤英的懷疑得到證實,如五雷轟頂,心髒狂跳,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她很慶幸曇摩羅伽正病著,不然肯定能聽到她如擂鼓的心跳。
在她眼中,曇摩羅伽參透萬事萬物,因為什麼都看透了,也就不會在乎,有時候他甚至冷靜理智到近似冷漠,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對一個女子動情?
他居然會喜歡她?還想挽留她?
瑤英一夜沒睡,腦子裡混亂一團,思緒潮湧,難以形容。
很多從前隱隱覺得不對勁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他帶她去佛塔祈福,請天竺醫者為她診脈卻不告訴她,雨中的擁抱,畢娑說他心情抑鬱難紓,他時常一言不發地凝視她,夢裡對她說想要她留下來陪他……
一道道回憶湧上心頭,瑤英翻過身,望著長榻上側身而臥的曇摩羅伽,心裡酸酸脹脹,萬鈞沉重。
震驚、錯愕、茫然、矛盾、惶惑、酸楚……
唯獨沒有被隱瞞的氣憤。
也沒有和他共處一室的害怕。
假如換成其他男人半夜三更想趁她熟睡時伸手碰她,她早就卷起衾被找借口離開了。
可是換成曇摩羅伽,她一點都不怕。
瑤英很難過。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曇摩羅伽。
他是出家人,書中的他至死都堅持自己的信仰,他對她動了情,還把她留在身邊,心裡肯定受了很多煎熬。
而她什麼都不知道,很可能會在無意間傷害到他。
她的每一次親近,於他而言,都是考驗。
她還那麼多次高高興興地和他談起回鄉的事……
瑤英凝望著他,想了很多事,想了很久,思緒慢慢變得清晰。
……
日頭升到山崖頂上了,一陣陣涼風刮過,古怪的嘯聲回蕩在峽谷裡。
瑤英抬起頭。
“法師,那天早上畢娑進屋的時候,我是醒著的,我做了一個決定。你知道我的決定是什麼嗎?”
曇摩羅伽任她攥著自己的袖子,沒有應聲。
瑤英道:“我懂了法師的心思,仔細回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所以我決定鄭重地向你求證。”
如果他否認,她就離開。
“法師是修行之人,我明白法師的信念有多堅定,也了解法師身為佛子所承擔的責任,既然法師從沒有在我面前表現出情意,又在我幾次試探之後矢口否認,說明法師意志堅定,男女之情隻是一時的衝動。法師佛法高深,必定參得透,不會為男女之情所擾。”
“從前,我不知道法師的心思,無意間給法師添了麻煩。後來我知道了法師的心思,怎麼能繼續賴在聖城,再打擾法師?”
“既然法師已經做了抉擇,我不會逼著法師承認對我動了男女之情,那麼做隻會讓你我都不痛快,徒增煩惱。”
“我想和法師愉快地道別。”
這樣一來,以後當他們回想起對方時,心中隻會記得對方的好。
那時瑤英心想:雖然曇摩羅伽對她動了情,但他不打算告訴她,她何必去深究?
他既無心,她絕不糾纏。
於是,她離開了。
瑤英迎著傾瀉而下的燦爛日光,輕輕地道:“法師,你知道嗎,上次我離開聖城的時候,下定了決心——這輩子,我不會再見你了。”
她語帶笑意,輕描淡寫。
曇摩羅伽閉了閉眼睛。
“我不會以私人名義給你寫信,不會再來聖城。”
“這一生,我和你再無任何瓜葛。”
“死生不復相見。”
瑤英一字字道,語氣平靜。
曇摩羅伽不語,吹在臉上的風冰涼。
瑤英笑了笑:“法師,我當時想,自己可以說到做到,絕不回頭打擾你。”
她是這麼打算的,而且她也這麼去做了。
離開王庭後,她不再給他寫信,不打聽他的消息,即使在高昌遇見他的親兵緣覺,她也一句都沒有提起他,隻討論了一些王庭的軍情。
他們這樣分開,她心裡感激他,他默默關心她,從此天各一方,各生歡喜。
萬裡之遙,天塹無涯。
瑤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目光落回曇摩羅伽臉上。
他剛剛撕開面具,臉上還有些痕跡,墨筆勾勒的五官深邃蒼白,眉聚山川,眼似琉璃。
“這就是法師想看到的結果,是不是?”
曇摩羅伽沉默。
對,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果。
“你想和我徹底了斷,哪怕今天你不小心在我面前泄露了心事,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不會更改意志。你寧願暴露身份,直接告訴我你就是蘇丹古,也不想讓我對你有任何念想……即使是偽裝的身份,你也不會允許自己有絲毫的松懈。”
曇摩羅伽一動不動。
他不敢松懈,她喜歡蘇丹古,他必須告訴她實情,因為他知道,以蘇丹古的身份去應對她,他會一步步放縱自己,那對她不公平。
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更要斬斷那個可能。
“你清醒理智,事事都想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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