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瑤英又等了兩天,送回京師的戰報仍然模糊不清。
趙通在河谷邊發現魏軍留下痕跡,一路追尋,發現一處戰場,河水湍急,他隻找到部分軍士的遺體,暫時沒發現李仲虔的屍首。
瑤英不想再等下去,吩咐管家備齊車馬,預備動身。
謝青和徐彪先分別護送一輛馬車出城,引走那些整日在王府外遊蕩的胡人和其他眼線,瑤英偽裝成商戶隨後出城。
他們在官道上的驛站碰頭,還沒說上話,南邊山道上傳來一陣如雷的馬蹄踏響。
一匹快馬如利箭一般飛馳而至,奔到驛站前時,駿馬實在支持不住,慘嘶了兩聲,倒地而亡。
馬上騎手被甩到了謝青的坐騎前,滿臉是血地爬起身,目光掃過謝青嚴肅的面孔,愣了一下,激動得大叫出聲。
“阿青!”
謝青認出對方是謝家家將,之前曾敗在自己刀下,後來成為李仲虔的親兵。
他臉上頭一次露出震驚之色:“你怎麼會在這裡?”
旋即看向李瑤英。
“公主,他是謝超,是大王的親兵!”
謝超順著他的視線看到李瑤英,來不及驚訝為什麼養尊處優的公主會出現在驛站,撲上前,淚水在滿面血汙中衝出兩道淚溝。
“公主,大王遇險,九死一生,您要救救大王啊!”
夏日幹燥辛辣的山風拂過寂靜的山道,嗚嗚幽咽。
瑤英攥緊韁繩,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心跳陡然變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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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還活著。
第21章 交易
謝超從早到晚都在馬背上,一刻不敢閉眼,筋疲力竭,跑沒了半條命,剛嚎啕著喊出幾句話就暈了過去。
瑤英帶他回府,讓府中醫者為他診治。
她走進書房,讓謝青取來青縣的輿圖。
據謝超失去意識前的描述,李仲虔在青縣河谷遇伏,身負重傷。被圍幾天後,始終沒等到救援。昏迷之前,他派遣幾個熟識水性的人突圍出來求援。
謝超就是其中之一。他們越過敵軍的層層封鎖出逃,路上被對方發現行蹤,隻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瑤英看著輿圖,心生疑竇:“二哥為什麼一定要謝超回京求援?”
趙通、三皇子、四皇子所率的幾路大軍和李仲虔離得更近,他為什麼舍近求遠?
謝青沒上過戰場,不懂派兵打仗之事,皺眉思索,沒有吭聲。
徐彪冷哼一聲,少了兩根指頭的手重重地拍打書案,罵罵咧咧地道:“因為大王不相信三皇子、趙通!假如向三皇子、四皇子求援,大王他們真的會全軍覆沒!”
他忽然拍了下腦袋。
“我之前就懷疑了,大王此次出徵隻是押運糧草,他遠離前線,怎麼會遇伏?一定是有人出賣大王,故意把他引到了陷阱裡!然後又敷衍了事,不派兵順著河道搜尋,找到幾具屍首就說大王全軍覆沒了,他們根本不想救大王!”
瑤英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
陷阱,又是陷阱。
難道李仲虔注定死在戰場之上?
即使她一年前阻止他去涼州,一年後他還是要戰死?
隻因為李玄貞想殺他,因為他是李玄貞最大的威脅,他就必死無疑?
她一定得救下李仲虔。
不管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瑤英閉了閉眼睛,冷靜下來,整理思緒。
趙通是老將,為人中庸,並不偏向哪位皇子,不會害李仲虔……也不會救李仲虔。
三皇子和四皇子心思難側,這兩人將來都會因為謀反之名被酷吏鸩殺,至於他們到底有沒有謀反,沒人說得清。
假如三皇子和四皇子聯手戕害李仲虔,趙通隻會冷眼旁觀。
他們為什麼要害李仲虔?
為了奪嫡?
還是為了討好李玄貞?
又或者,這一切都是李玄貞設下的毒計?東宮早就布下天羅地網,隻等李仲虔南下?
瑤英自嘲地一笑。
這一世李玄貞害過李仲虔,不過沒有像書中那樣用那些見不得光的小人伎倆,所以她曾天真地以為,隻要那些都沒有發生,她可以化解李玄貞的恨意。
畢竟李玄貞不是一個大奸大惡之人。
瑤英失敗了。
李玄貞想讓她代替朱綠芸出嫁,他安排葉魯酋長入宮觀看佛誕法會,雖然最後關頭攔下了她,依然不能更改他使計讓她代嫁的事實。
李德冷情冷性,理智無情,這世上唯一一個能夠動搖他心志的人是發妻唐氏。李玄貞恨李德,然而他其實是最像李德的人,他可以為朱綠芸喪失理智,無所不用其極。
她不該心存僥幸。
門口響起兩聲叩門聲,扈從通報說謝超醒了。
瑤英立刻去見謝超,問他具體情形。
不知道是不是剛吃了藥的緣故,謝超神思恍惚,反應遲鈍,問他什麼,他反應半天才含含糊糊地答上一句。
醫者說謝超這是累狠了。
徐彪急得直跳腳,推開醫者,揪著謝超的衣領怒吼:“伏擊大王的到底是誰?”
謝超搖頭:“小的也不知道。”
“你說大王受傷了?大王昏迷幾天了?你們還剩下多少人?敵軍有多少人?”
謝超一臉茫然。
“蠢貨!你還知道什麼?”徐彪氣極,一拳頭捶在牆上,震得房梁都在晃動。
謝超不敢吭聲。
其他幾個親兵面面相看。
瑤英眉頭輕蹙,眼神示意親兵拉走徐彪,走到床榻前,垂眸看著謝超,一雙大而修長的媚眼,眼角微翹,秋水潋滟。
“為什麼要裝傻?”她問。
謝超羞愧地低下頭。
瑤英已經猜到幾分,心裡五味雜陳:“我阿兄是不是囑咐過你……不管出了什麼事,都不能驚擾到我?”
謝超哆嗦了兩下,掙扎著下地跪在地上:“公主恕罪。”
李仲虔受了重傷,昏迷前吩咐他,回京以後立刻找長史想辦法,不能驚動七公主。他在驛站見到七公主,情急之下撲上去求救,這會兒清醒過來,想起李仲虔的叮囑,不敢透露太多,想等長史來了再說。
瑤英輕輕地嘆口氣。
都到生死關頭了,李仲虔還想著不能把她卷進來。
九歲的他沉默寡言,十一歲的他暴戾陰鬱,二十歲的他浪蕩不羈,不管是哪個李仲虔,始終堅定地站在她身前,為她遮擋風雨,撐起一片歲月靜好的晴空,讓她可以在亂世之中無憂無慮地長大。
“你也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瑤英嘆口氣,“我問你,我阿兄是怎麼受傷的,傷得重不重?”
她微微加重語氣,“阿兄命懸一線,現在王府由我做主,長史也聽我的命令行事,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不許有任何隱瞞。耽誤了事,我唯你是問。”
謝超想了想,應喏:“公主,伏擊我們的是南楚的人!他們偽裝成水匪,燒了我們的糧草,大王追擊敵軍,中了他們的毒箭,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渾身麻痺,不能動彈,南楚的人趁機回頭反攻,大王中了幾刀……”
說到這裡,他偷偷抬眼看瑤英,見她雖然面色蒼白,但沒有嚇得驚慌失措,臉上神情鎮定,穩穩地站著沒動,心裡暗暗松口氣,接著說下去。
“大王昏迷前讓我和其他幾人潛水出谷求援,大王還讓我帶話給長史,說三皇子、四皇子不可信。”
瑤英回到書房,展開輿圖細看。
長江中遊一帶沿岸地形復雜,南楚、魏朝和幾支割據一方的勢力犬牙交錯,李仲虔遇伏的地點離南楚所佔的黃州很近。
謝超說李仲虔重傷昏迷,處境危險,身邊隻剩下幾十個親兵。
南楚將他們圍困在河谷之中,他們插翅難飛,根本堅持不了幾天。
甚至可能在謝超趕回來的路上,李仲虔已經出事了。
瑤英想起他走之前說的話。
他說隻要能活著回來,不在乎折節投降。
說起來輕松,戰場上的局勢卻不是他能夠控制得住的,而且他已經昏迷,南楚既然偽裝成水匪突襲,很可能沒打算留活口。
不一會兒,長史匆匆趕到,他已經見過謝超。
瑤英問:“朝中哪幾位大將可信?”
長史欲言又止。
瑤英蹙眉,看他一眼:“胡伯,阿兄交代過什麼?”
如果不是事先囑咐過長史怎麼應對,李仲虔何必要謝超回京求援?
長史嘴唇哆嗦了幾下,老淚縱橫。
瑤英一怔。
長史擦了擦眼角,抽泣著道:“公主,朝中根本沒有可信的大將!大王讓謝超回來求援,不是讓老奴為他奔走,而是提醒老奴……”
瑤英捏緊手指:“提醒你什麼?”
長史抬起袖子抹眼淚:“大王說,如果他派親兵回京,那就是提醒老奴護送您離開,走得越遠越好,一刻都不能耽誤!”
好不容易強壓下去的辛酸如海潮般咆哮著迎面罩了下來,瑤英幾乎承受不住,身子晃了兩下,靠著書案才勉強站穩。
沒有後招。
沒有錦囊妙計。
沒有盟友。
謝超的千裡奔襲,不是為了求援,隻是確保她能夠在他的死訊傳回京城之前逃得快一點,躲得遠一點。
這是李仲虔中毒失去意識之前,唯一牢記在心的事。
瑤英死死咬住牙關,仰起臉,把差點奪眶而出的眼淚忍了回去。
現在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李仲虔命在旦夕,她得想辦法救他,拖得越久,希望越渺茫。
瑤英鋪開紙張,提筆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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