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宋斐終於忍不住,問了那個困擾他許久的問題:“你走路是不是都沒聲的?”
黃默微笑:“不,其實是我根本沒腳。”
宋斐咽了下口水,端正態度:“黃老師,有事你說話。”
“你去看看案臺底下那倆哭完沒,如果哭完了,跟丁識淵問問他們到底什麼情況,從哪兒來,都經歷過什麼。”
“要是沒哭完呢?”
“那就打斷他們,跟丁識淵問問他們到底什麼情況,從哪兒來,都經歷過什麼。”
“……”
明明隻是用相同和藹的語調說了兩遍一樣的話,為什麼就讓他產生一種如果不照做一定會被捅死的恐懼啊!!!
案臺底下,老李和小丁都哭成了兔子。
宋斐帶著午餐肉罐頭鑽進去的時候,兩個人還在抽抽搭搭,追憶往昔社團快樂。
有了肉,一切都好說,對於宋斐的問題,丁識淵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連宋斐沒問的都一籮筐倒了出來。
丁識淵是低李璟煜一年的學弟,但因為他念書早一年,小學又跳了一級,妥妥比李璟煜小了三歲,故而看起來就像個高中生。
據他講,他們是從宿舍裡面跑出來的。算他在內這三十個人,其實分兩撥,一撥來自5號男生宿舍樓,一撥是6號。其中經濟管理學院和計算機學院佔了大多數,個別還有其他學院的。
經過了盡一個月的煎熬,宿舍裡面的人差不多都瘋了,沒瘋的也快被逼死了。
長期封閉的極端環境讓他們從生理到心理都發生了異化,每天都有跳樓的,或者幹脆開門讓怪物咬自己的,但更多的還是搶東西的。有人搶,就有人抵抗,於是搶奪的不再是人,被搶的也逼上梁山。
後來他們這些被逼得窮途末路的人,隻能商量著往外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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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沒人知道逃出來會怎樣,但留下來就是死,所以哪怕那是根救命稻草,哪怕結局仍然是沉到水底,他們也想抓住,拼死搏一把。
丁識淵不了解6號樓的情況,但從兩個樓一拍即合的逃竄搭伙看,遭遇應該大差不差。
突圍的有五十幾號人,可真正進到食堂裡的,就他們三十個。很多人在途中就被撲倒了,但具體是誰,丁識淵也講不出。
說到底他們也就是一幫為了活命臨時組合的陌生人,連熟悉都談不上,遑論交情與默契。
要不是跑過來的時候正好聽見羅庚喊林娣蕾的那一聲,他們可能就蒙頭蒙腦衝進食堂正門了。
如果那樣,可能又是截然不同的下場。
“我都不知道這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丁識淵的臉上閃過幾許恍惚,仿佛又憶起了宿舍裡的地獄光景,“就像做夢。”
宋斐從桌案底下爬出來的時候,後廚已經恢復嘈雜。
林娣蕾正被羅庚拉著檢查胳膊上的青一塊紫一塊,戚言則守在明顯安穩一些了的三個病人身邊。
可能是藥效快,也可能是吃藥本身給了戰友某些心理暗示,但不管哪種——宋斐吸吸鼻子,壓下眼底的熱氣——這一晚上的出生入死都是值得的。
“吉林、遼寧等地已逐步恢復供暖,黑龍江……”
悅耳的播音腔,即便在五十幾號人的嘈雜裡也充滿穿透力。
明明距離上一次聽廣播才過去幾個小時——就在朝醫院出發前,他們還聽了一下廣播,振奮鬥志,可如今再聽,仍覺得久違了。
新聞內容和幾個小時前並沒有太大區別,當然這也不是給他聽的。
收錄機被立在二十九個人面前,已不知播放了多久。新聞是車轱轆話來回說,二十九個人是車轱轆話來回聽。這種車轱轆就像心理治療師的催眠神器,來回搖擺,周而復始,於是患者們焦慮的神經,也在這樣的機械運動裡慢慢放松,平穩。
黃默坐在收錄機旁邊,既是守護生的希望,也是陪伴新來同學,時不時在新聞間隙插上兩句平平淡淡的話,不煽情,不冷漠,一種恰到好處的自然,卻莫名安撫人心。
飢餓感漸漸遠走,理智慢慢回籠。
有幾個同學已經哭了,帶著不可置信的驚喜,帶著死裡逃生的後怕,抑或,還有那些無法與人說的不堪。
宋斐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慶幸自己早早離開宿舍了。
如果他現在還困守440,是不是也像這些人一樣,被逼得發了瘋。
丁識淵說就像做夢。
宋斐倒希望這些人把那一切當成夢。
無論夢境有多痛苦陰暗,如今都醒了,睜開眼,就能看到偷偷從窗簾後面溜進來的光。
第84章 且行且看
宋斐湊到黃默耳邊,把從丁識淵那裡問到的情況簡單復述了一下。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又有收音機廣播的掩護,所以對面的二十九個人基本別想聽到隻言片語。
但就算這樣,他還是不放心,一邊講一邊餘光瞄著不速之客們,生怕說到一半,有人衝出來搗亂。
匯報完畢,黃默點點頭,表示了然。
黃默心裡有了數,宋斐心就落了地,再看不速之客,就不是餘光了,而是直接把臉轉向他們,面對面,光明正大。
“哎,那個三角眼的,你總偷瞄我幹啥。砸冰櫃那事兒我沒找你算賬就不錯了,你還敢七個不服八個不忿!”
“啊?”被抓了個現行的三角眼同學一臉懵逼,“什麼冰櫃?”他隻是好奇這倆人在嘀咕啥,不自覺多瞅了兩眼,怎麼就橫空出世一個冰櫃?
宋斐一臉嫌棄:“別裝,喬司奇都指認了,砸玻璃冰櫃的就是你!”
“怎麼可能,”三角眼同學眼中的錯愕和無辜都是那樣的真誠,“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哈,”宋斐嗤之以鼻,“那你對什麼有印象?”
“我就記得我往宿舍外面跑,再然後就已經在這裡聽廣播了,真的。”
“……”甩鍋宋斐見多了,但甩得這麼簡單粗暴的還是第一次見。
這位失憶的同學,你贏了!
“哎,那膀大腰圓的,你把腦袋低到地底下我也能認出你後腦勺。剛才就是你捅的何之問,我都給你記著呢。”
努力想隱藏在人群中的粗壯同學被此不實指控刺激地拍案而起:“操,我他媽根本沒捅著!”
宋斐也橫眉立目:“你還想捅著?!”
男同學的氣勢在心虛中瞬間弱掉,虎背熊腰也不自覺有些佝偻,但還死撐著嘟囔:“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亮刀了,大腦都是空白的,但後來真往下捅的時候手也抖,不然你以為他能有機會拿面粉袋擋住?”
“這就是重點。那面粉被你禍害一地,還能吃嗎,比捅著何之問更不可原諒!”
“宋斐……”不遠處傳來何同學溫柔的呼喚。
“啊,”宋斐一個激靈,弱弱轉頭相望,“小何,呵呵,你也在啊。”
“對啊,”何之問攤手,保持微笑,“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呢。”
“那個,你,坐下!”縮縮脖子,宋斐結束了這個危險的話題。
虎背熊腰的男同學迷茫地坐下,繼續在面粉和人命的天平裡糾結。接二連三的遭遇已經基本摧毀了他的價值觀念體系,剛才聽廣播的時候稍稍重建了點,現在被宋斐一攪和,再度坍塌成廢墟。
黃默忍俊不禁地拉拉宋斐袖子:“行了。”
宋斐磨蹭半天才坐下來,頗有些意猶未盡,小聲跟黃默咕哝:“不嚇唬嚇唬,我總不放心。”
“現階段應該問題不大了。”
宋斐知道,黃默的語氣越淡,越說明有底,但:“現階段?”
黃默沉吟片刻,才輕點了一下頭:“嗯,有糧,有新聞。”
“可吃的……總會吃完。”誰都不想面對的現實,樂觀如宋斐,也說得很艱難。
黃默無奈笑笑:“那就隻能到那天再看。”
是啊,眼下這種情況,能過好當前就算命大,至於以後,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斐甩甩頭,成功丟掉對前路的黯淡展望,結果卻帶回了過往的不堪記憶:“你說,如果在超市遇見於梓晟他們的時候,我們能像今天這樣打一架,是不是後面的事情都會不一樣。”
“沒有這樣的如果。”黃默目光柔和地看著宋斐,“隻要於梓晟不先動手,你們永遠都不可能跟自己的同學拼命。而且退一步講,那時的你們隻有六個人,打架經驗也遠比不上現在,真動起手,寡不敵眾,必死無疑。”
“所以離開超市是對的,”宋斐嘚瑟地露出雪白大牙,“我們才有機會成為現在的我們。”
黃默莞爾:“嗯,脫胎換骨,鬥戰勝佛。”
目光重新掃過二十九個不速之客,宋斐覺得有必要讓他們也知道:“告訴你們,誰也別想又起歪主意,我們再也不是隻會用水果刀折疊刀美工刀瑞士刀剪刀壽司槍韓式筷八卦扇軍體拳打喪屍的軟糯小白兔了!”
二十九名同學:“……”
這他媽哪裡軟糯啊啊啊!!!
該匯報的匯報了,該恐嚇的恐嚇了,宋斐功成身退。
“哦對,”黃默拉住要起身的他,囑咐最後一句,“和Johns說一下,人都病了,就別總惦記一線的戰鬥了。”
宋斐樂出了聲,知道黃默說的是喬同學病中還不忘記住冰櫃殺手的事:“行,我勸勸。”
告別黃默,宋斐又小蜜蜂似的整個後廚兜一圈,把從丁識淵那兒得來的信息傳遞給了四海八荒的小伙伴,最終才落回戚言身邊。
可即便落回,他還是先查看了三位病中戰友的狀況,然後才龇牙咧嘴地撩起衣服,讓戚言幫忙看看後背上的針眼。
“嘚瑟完了?”戚言的視線就沒從宋斐身上離開過,又心疼又心累,最後就都成了鬱結之氣。
“我不得穩固一下勝利果實嘛。”
“現在穩固了?”
“絕對穩。我敢保證咱們的花式滅屍敢死隊形象已經在他們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巨大陰影影影影——疼啊大哥!!!”
“不是帥哥了?”
“帥哥也疼啊!你給我擦的什麼玩意兒!”
“酒精。”
“你連酒精都帶回來……不對,我真的感覺像濃硫酸啊!”
“針頭太粗,針眼太大,酒精都流進去了難免刺痛。”
“你一定要用這麼冷酷的語氣進行這麼兇殘的細致描述嗎……”宋斐一把辛酸淚,“我今天晚上已經夠倒霉了,又撞玻璃又挨扎,誰能比我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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