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主教顯然也是實力不俗的人物，在施法的過程中，他的周圍浮現出一道道天使的虛影，繁複華美的詠唱聲應和著他的聲音，宛如唱詩班祝禱時的贊美詩。

“吾神啊，您忠實而卑微的僕從祈求純白聖土的庇佑——請讓聖光充盈，讓白晝複現，驅散這眼前墮落黑暗的迷霧吧！”

伴隨著紅衣主教的話音落下，金色的光芒猶如光之利刃般刺穿雲層，照亮了下方的迷霧，形成了一道道有如實質的璀璨光柱。

而被這光柱照射到的黑暗生物，紛紛發出痛苦的慘叫，它們的身體在聖光中消融，仿若冰雪在日光下融化。

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艾麗莎的身影就會重新暴露，並且，在這鳥不拉屎的荒原上，根本沒有什麽可以躲藏的地方。

就在艾麗莎一籌莫展的時候，天上的光芒又一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純粹到極致的黑暗，一輪巨大的紅月從地平線的盡頭升起，緋色的微光映照著丘陵和荒原，為萬物都抹上了一層不祥而陰鬱的血紅色調。

一道頎長而優雅的身影漂浮在半空，猩紅的月光勾勒出那輪廓過分優越的側臉，人外感強烈的冰藍色眼瞳在黑暗中流轉著冷光，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片荒原上的所有生命。

祂微壓眼睫，發出了低低的笑聲，銳利冰冷的眸光在衆人身上掃過，實力不濟者早已在神明的威壓下跪倒在地——哪怕執掌黑暗的神明在光明的教義裏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邪神。

“未經允許，竟竊取我的藏品……”黑暗神眯了眯眼睛，視線掃過那幾名運送天使聖骸、沒有去追捕艾麗莎的見習騎士，似要發作，卻又輕輕勾起唇角，“但你們懂得審時度勢，這很不錯。滾遠點。”

那幾位見習騎士哪敢反駁，他們此行的任務就是找回天使聖骸，當即與紅衣主教等人撇清關系，以最快的速度扛著天使聖骸和金幣離開了。

就連一向目中無人的希洛，在黑暗神面前也不敢當那個出頭鳥，混在人群裏悄悄離開了。

但圍在艾麗莎四周的那些聖職者，以及飛空艇上的紅衣主教，結局就沒有那麽幸運了。黑發神明微擡指尖，他們的身上便爆開了一蓬蓬血霧。

“我討厭別人在我的地盤上使用光明神的力量。如此，便賜予汝等黑暗的終結。”

艾麗莎垂下眼，眼底盡是震撼。

她有些不敢相信黑暗神會來幫她，而且，黑暗神不是遠在永夜之域嗎，是怎麽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情的？

更可怕的是，神明竟可以如此輕易地判處這麽多人死亡……艾麗莎閉了閉眼，血腥的景象卻在眼前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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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之所以殘忍，是因為祂將人類視為螻蟻。”維爾森的聲音冷靜，艾麗莎卻莫名感覺到，他的這份冷靜之下有著深沉的怒意，並非是出於對那些光明信徒的憐憫，而是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東西。

“螻蟻嗎……”艾麗莎怔了怔，“根本不是同一個物種啊。”

“我想起來了，”維爾森仿佛在笑，“我曾經的信念，是創造一個沒有神明的世界。神的存在本身即是最大的謬誤。”

艾麗莎覺得此刻的維爾森有些陌生，“罐頭先生？你…沒事吧？”

“但我失敗了，也許正是因此，才淪為了幽靈這種被詛咒的存在吧。抱歉，我需要整理一下錯亂的記憶。”伴隨著維爾森的話音落下，艾麗莎的腦海裏變得一片寂靜。

艾麗莎還沒有從眼前煉獄般的景象，以及維爾森的話語帶來的雙重沖擊下回過神來，又遇到了更刺激的——

黑暗神從半空中緩緩落下，降臨到她的面前。分明是踩在血泊中，長靴和衣擺卻沒有沾染分毫。

“被嚇到了？我以為隻有人類是膽小而又脆弱的生物。”祂擡起修長的手指，輕輕覆上她的雙眼，冰藍色的眼瞳向下注視著她的發頂，竟有一絲微微的憐憫，“唉，你真是個失敗的惡魔。”

艾麗莎：“……”

她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黑暗神不說話的時候，還挺像那種狂拽酷炫的反派的。前提是不說話。

第 15 章

“你這是什麽眼神？”注意到一臉無語的艾麗莎，黑暗神忍不住反問。

剛才替艾麗莎拖延聖職者的小貓咪使魔，也再度現出身形，跳到了黑暗神的肩頭，兩隻爪爪前伸，尾巴微微擡高，伸起了懶腰，一副邀功的模樣。

黑暗神用戴著漆黑皮手套的手摸了摸貓。

艾麗莎好奇地問：“我這隻使魔，難道是冕下您養的貓？”

黑暗神眉梢微挑，不置可否。

但祂成功被艾麗莎轉移話題，不再追問她的表情是怎麽回事了。

“對了，”黑暗神又吩咐道，“告訴你一件事，他們剛剛提到的光明神殿的聖子，就是光明神在人界的化身。”

艾麗莎的瞳孔微微睜大：“？！”

不過，她隨後便反應過來，“冕下，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會去光明教廷臥底，取得光明神的信任的。”

黑暗神微微頷首。

“隻是……”既然結果相同，黑暗神不是為了阻止光明教廷帶走她，那為什麽要殺這麽多人？艾麗莎無法做到對這麽多人命視而不見。

但想了想，她還是沒有問出口。質疑一位神明的權威，隻怕是覺得自己命太長了。

黑暗神漠然地掃了她一眼，也沒有解釋的意思，頎長的身影消失在虛空中。

黑暗神徹底離開後，艾麗莎才自言自語道：“我還是不明白……”

難道是因為，黑暗神覺得自己和人類不是一個物種，殺了這麽多人就像碾死一群螞蟻一樣簡單？還真是坐實了邪神/的/名號……艾麗莎現在有些理解維爾森了，也許對於人類來說，神明不存在會更好。

當務之急，還是先從這裏離開吧。萬幸的是，裝滿財寶的儲物戒指還在艾麗莎的身上。

天色漸暗，遠處又傳來了魔物的聲音。

一道微微發光的影子浮現在艾麗莎的身旁，是一位金發藍瞳、容貌英俊的騎士。

“罐頭先生，你醒了。”艾麗莎沒精打採地打起招呼，今天發生的事情讓她感到身心俱疲。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維爾森淡淡開口，“我似乎……不是人類。”

“我知道呀，”艾麗莎說，“你是幽靈，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我是說我生前也並非人類。”幽靈本不會有痛覺，維爾森卻蹙起眉梢，用指尖輕輕按壓著額角，仿佛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

“我好像，經歷了無數個生命的輪回……從未真正死去。”維爾森閉上眼睛，“在光明神還被稱作太陽神時，我便存在了……倘若認真回想，我還隱約有那個時代的記憶。從那時起我就開始反抗神明的統治，卻失敗了一次又一次。”

“光明聖典上記載的‘瀆神之人’，他一個人就佔據了半數的位置。”一道熟悉的聲音加入了對話。

“希洛？！”艾麗莎陡然回過頭來，“你怎麽會在這兒？你們幾個不是逃跑了嗎？”

“逃跑，說的好難聽啊。”希洛無奈地聳了聳肩，“我讓他們幾個先把天使聖骸送往神殿了。總不能丟下你不管。”

“說的好聽，黑暗神來的時候你第一個開溜的。”話雖如此，艾麗莎倒也慶幸希洛因此保住一命。

“咳咳，”希洛咳嗽一聲，“我們還是先回歸正題吧。我們的騎士長大人，看上去好像很迷茫？”

“你知道他的過去？”艾麗莎好奇地問希洛。

希洛微微頷首：“畢竟這個人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又長得差不多，就算輪回再多次我也記得他。天使的壽命很長，就當看樂子了。”

維爾森：“……所以，老朋友，你一直都知道？”

希洛點了點頭，“沒想到這次你自己想起來了。嘖嘖，是遇見她的原因嗎？”

艾麗莎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二人的對話。

“好了，”希洛拍了拍艾麗莎的肩膀，“我親愛的追求者，還去帝國王城嗎？”

他這話一出，頓時感到一道涼嗖嗖的目光從幽靈的方向射了過來。

艾麗莎一陣肉麻。

“我自己走就好了，和光明神殿扯上關系太危險了。”

希洛倒也不強求，隻是道：“夢魘荒原晚上太過危險，我們先結伴而行，離開荒原再分道揚鑣吧。”

“有罐頭先生保護我，倒也用不上你。”艾麗莎說。

希洛：“……我真沒有惡意，維爾森可以作證。”

維爾森：“我覺得你有點吵。”

希洛：“……”

但最後，艾麗莎還是暫時答應了和希洛同行，理由是這人一直跟在身後喋喋不休，又不好直接翻臉。

*

夢魘荒原的邊陲仍有人煙，稀稀拉拉地點綴著幾座小鎮。砂石鋪就的街道上，不時會出現冒險者的行跡。自不必說，他們的目的地便是夢魘荒原。那裏雖然危險，但運氣好了也會一夜暴富，不僅僅是因為有藏寶庫的傳說，更是因為夢魘荒原的魔法礦石儲量豐富，擊殺怪物掉落的魔核和材料也能賣出不錯的價格。

艾麗莎就是其中那個“一夜暴富”的人，直接包下小鎮最好的旅館，好好休息了一晚上，又吃了一頓大餐。

希洛不願在此久留，便同她道別，離別時還把自己的佩劍送給了她，當作信物。

看著手中亮閃閃的、白金配色的華麗長劍，艾麗莎有些不好意思：“你把劍給我了，自己遇到危險了怎麽辦？”

希洛微微眯起無機質的銀灰色眼瞳，冷冰冰地瞥向她，眸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維爾森解釋道：“我想，我們可以相信一位天使的實力。”

艾麗莎微微撅起嘴唇，“我又不是在質疑希洛大人的實力，隻是在表示關心……”

希洛無奈地嘆了口氣：“總之你不必擔心就是了。你那位罐頭先生都會魔法，身為天使，我除了會用劍，自然也有神術傍身。”

說著他還憑空變出了一根聖杖，展示給艾麗莎看：“這根聖杖不僅可以用來施展神術，還可以用來敲人腦袋。”

說著，他便用鑲嵌著金色寶石的杖端，輕輕敲了艾麗莎的頭頂一下。

“咚。”

艾麗莎連忙捂住腦袋：“你幹什麽！太壞了，罐頭先生快出來評評理！”

一道虛影憑空浮現，出現在艾麗莎和希洛的中間。

“希洛，你該走了。玩笑不是這麽開的。”維爾森眸光凜冽。

希洛無奈地攤開雙手：“你不會真喜歡上……”

“閉嘴。”維爾森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室內的溫度給人一種驟降的感覺，恍若置身酷寒凜冬。

希洛嘆了口氣，不再多言，轉身就離開了。

“罐頭先生，希洛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艾麗莎問。

原本擋在她身前的幽靈瞬間消失，看不見一絲蹤影，裝死裝得徹底。

第 16 章

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再前往帝國王城，就方便多了。艾麗莎租賃了一輛馬車，來到小鎮附近的一座邊陲城市，又從那裏搭乘民用飛空艇，不過數日時間便來到了王城上空。

從高空中俯瞰，王城無疑是大陸上最繁華的都市。這裏不僅是帝國的中心，更是一處軍事和商業重鎮。整座城市依山而建，華麗的幻想風格建築層疊錯落，充滿了縱深感，不時有白鴿從大理石尖塔與飛扶壁旁飛過。奔湧的河流從王城一側流過，不僅方便了水路交通，更是讓這座城市易守難攻，是一處天然的要塞。

民用飛空艇停在城外的驛站旁，便不再向前飛行，乘客需要從城門處接受身份檢查和危險物品盤查後，方可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