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看了看幾間緊閉的房門,她隔壁這間住的是那個叫紫绡的宮女,紫绡的旁邊是淑月,淑月的那邊是碧玉。
應該不是淑月,以她對淑月的了解,若是她早就應該嚷嚷上了。
福兒又在心裡算了算從她聽到響動,到出來看這段時間,應該也不可能是碧玉,這麼點時間不夠她回房並關上房門,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紫绡。
事情已經發生了,福兒雖有些懊惱自己疏忽,但並不懼怕。
說白了,這種事在宮裡太常見了,宮裡就是這樣的地方,有本事的過得滋潤,沒本事的就吃苦受累,從主子到奴婢們都是一樣。
再說了,這四人背後哪個沒人?
既然能來,就是有人把人送進來的。她能在飯食上開後門,指不定別人就能在衣裳上,在用物上開後門,畢竟尚宮六局不就是管著宮裡的吃穿用度?
這麼想著,福兒回到自己房裡,關門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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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果然如福兒所想,有人來教她們‘規矩’。
是尚寢局下的燕喜嬤嬤。
尚寢局掌天子燕寢及嫔妃侍寢之事,燕喜嬤嬤是其下負責教導宮裡新進嫔妃侍寢的嬤嬤。
被派來的人叫馬嬤嬤,她除了教福兒四人服侍太子時床帷灑掃陳設等諸多規矩,還要教她們床帏以內的事。
頭一次聽馬嬤嬤講床帏之事,幾個宮女俱是面紅耳赤,可很快幾人就意識到學好這件事的重要性。
服侍男人,此事聽起來著實粗鄙放浪,可宮裡那麼多主子,哪個不是靠服侍男人晉位份的?
宮中有傳聞,甄貴妃之所以得寵,除了其嬌柔纖細惹人憐愛外,據說還精通房中術,迷得陛下屢屢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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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曾斥其狐媚下作,這狐媚下作在哪個地方,大家還是懂的。
於是幾個宮女分外巴結馬嬤嬤,福兒雖有些不屑,但她這人做事喜歡給自己留條後路,想著以後或者也許可能用得上,在馬嬤嬤講的時候,她也會在下面豎著耳朵聽。若有不懂的地方,也會觍著臉詢問。
此時就能看出各人背後隱形的勢力,馬嬤嬤看似嚴肅古板,對人不假以顏色,但對紫绡格外另眼相看,福兒有兩次發現馬嬤嬤單獨留紫绡下來說話。
紫绡恰恰就出身尚寢局。
至於旁人有沒有發現,福兒覺得應該是發現了,因為這兩天淑月和碧玉的眼神有些不太對勁。
淑月出自尚服局,碧玉出自尚功局,尚服局顧名思義是管衣冠和儀仗的,尚功局則管營造織染。這兩處重要性都不低於尚食局和尚寢局,但作用到她們幾個司寢宮女身上,效果卻並不明顯。
至少不如尚食局在吃食上補貼她,尚寢局利用燕喜嬤嬤給紫绡‘開小灶’,這種相對直接的作用,因此顯得這二人有些弱勢。
福兒甚至在想,既然碧玉是胡尚宮的人,她要不要利用吃食向對方示好,以此來拉攏同盟?以免她找人夾帶吃食這事被人捅破後,其他三人群起而攻之。
這種行徑看似很有心計,可前面也說了,在宮裡沒有點心計根本活不下來,要麼就在最底層受苦受累受欺負,但凡能顯出來的人,誰沒有點自己的本事?
審時度勢,借勢利己,這不過是生存在宮裡的人首要必備罷了。
可碧玉太沉默了,福兒幾乎跟她搭不上什麼話。
也是彼此存在競爭關系,四個宮女雖住在一個院裡,平時還在一處接受嬤嬤的調教,卻並不怎麼交際。甚至是向來沉不住氣的淑月,在見到福兒後,也沒顯出兩人有舊怨,頂多暗裡瞪福兒幾眼。
福兒看得出所有人都在觀看形勢,這種時候誰先動誰就暴露了自己,就在她正猶豫要不要拉攏碧玉之際,有一個人先跳了出來。
正是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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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幾人散了課,正打算離開回住處,紫绡卻借口自己忘了帕子,又轉回去取。
其實三人都知這是她的借口,估計是馬嬤嬤又留她有什麼東西要教她。
明白歸明白,嫉恨歸嫉恨,可宮裡就是這麼個勢態,有本事的吃肉喝湯,沒本事肚子都吃不飽,福兒本是沒當回事,卻見到淑月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停住也就罷,碧玉也留了下來。
見此,她也不好當即就走了。
“難道你們甘心?”淑月突然道,“尤其是你,福兒,這欺人都欺到人面前來了,難道你甘心?”
這種激將拉人當槍法,福兒可不會上當。
“你不甘心,你說我做什麼?咱們關系可沒這麼近。”
淑月紅著眼睛,滿臉憤恨地捏著帕子,道:“就算你我以前有過節,可如今人家明晃晃欺負咱們,我不信你們不懂馬嬤嬤用心不用心教裡的區別,每次敷衍了事教我們,卻留她下來單獨教,難道你們想一到太子殿下跟前,就被人故意比下去,到時候被人踩在頭上作威作福?”
福兒哂然,沒有說話。
這時向來寡言的碧玉說話了。
“自然是不想的。你們大抵與她不熟悉,我卻知道她的性格,不是個能容人的,慣喜歡欺負人。”
福兒瞧了碧玉一眼,難道說她和紫绡也有過節?
這不禁讓她想到自己和淑月,不過四個人,卻有兩對死對頭,這種巧合她甚至有些懷疑,上面會這麼挑人是故意的,可這麼做到底對上面有什麼好處?
就在她正胡思亂想著,紫绡竟出來了,見到三人沒走十分詫異。
“你們怎麼還沒回去?”
淑月冷笑道:“你都沒回去,這麼著急我們回不回去做什麼,難道你找借口轉頭回去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做?”
她這話分外不客氣,也十分難聽,讓紫绡臉上的笑當即沒了。
“我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做?”
“有沒有你自己不清楚?”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說完,紫绡便想走,卻被淑月攔了下來。
“怎麼,你敢做還怕人說?”
以前福兒每次對上淑月,都會覺得自己倒霉,竟碰上這麼一個不講理還奇葩的人,跟這種人講理根本講不通,此時見她這麼對付別人,她反而多了層看戲的心態。
“什麼叫敢做還怕人說?我做什麼了?”紫绡臉色難看道。
淑月連連冷笑:“你別把我們都當傻子,馬嬤嬤單獨留你是做什麼,難道還要我們給你明指出來?信不信我去稟了陳總管,讓他來評理?”
聽聞對方提到要去稟了陳總管,紫绡終於明白這事是含糊不過去了,一時間她臉色分外難看。
她低聲威脅道:“你別不講理,各顯神通,各謀前程,宮裡向來就是這樣,你若是尋到能謀前程的路子,難道還會分享別人不成?”
淑月語塞。
她自然不會,好東西怎可能分享別人。
見此,紫绡冷笑又道:“既然不會,何必拿我說事!”
這時,碧玉說話了。
“紫绡你別混淆視聽,我們可都是要服侍太子殿下的司寢宮女,尚寢局的燕喜嬤嬤對我們藏私,隻用心教你一人,這跟你說的情況根本不一樣。”
“對,這根本不一樣,你別混淆視聽!”淑月道。
紫绡恨恨地瞪了碧玉一眼,逼問道:“怎麼不一樣?你告訴我怎麼不一樣了?”
碧玉本就是個不擅長言辭的,她心裡明白什麼不一樣,但一時不知該如何說,福兒也知道什麼不一樣。
說白了,尚寢局派人來教她們,是授藝。
司寢宮女是做什麼的?
引導太子人事。
若司寢宮女都懵懵懂懂,什麼都沒學會,又如何能引導太子人事?這是上面分派給尚寢局的任務,根本不能和宮女自己謀到好前程等同視之。
若沒牽扯上差事,馬嬤嬤願意藏私就藏私,誰也說不得什麼,可牽扯到差事,她就是假公濟私,這是告狀告到上面,會有人出面管的。
顯然碧玉雖不善言辭,但也懂這個道理,當即道:“你既覺得一樣,那我們這便去稟了陳總管,你就看是什麼結果吧。”
福兒在心中叫了個好!
這碧玉看著悶不吭很老實,卻很懂得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嘛。
紫绡臉色大變。
眼見淑月和碧玉作勢要走,她大急上前去攔。
又見福兒像沒事人一樣站在旁邊,忙道:“我找馬嬤嬤走路子是我不對,那福兒還找小太監給她夾帶吃食,你們怎麼不去說她?”
福兒本聽得饒有興味,沒想到事情能牽扯她頭上。
她就說紫绡憋著一直沒揭發她是想幹什麼,原來是在這等著!
“你們吵就吵,扯我做什麼?”她有些不耐道。
“為何不能說你?你能找人讓尚食局給你夾帶吃食,我就不能找人走路子?”
福兒算看明白了,這紫绡是眼見自己要倒霉,非要攪渾了水把她攀扯上。
是,她是找人夾帶吃食了,但兩件事能一樣嗎?
淑月碧玉二人能去找陳總管告狀,說尚寢局的嬤嬤藏私不用心教她們,能去找陳總管告狀,說她福兒為了滿足口腹之欲,找人夾帶吃食?
當然能。
但前者陳總管為了太子利益,必然會發作,後者頂多覺得她這個宮女貪嘴好吃,斥她兩句罷了。
福兒覺得紫绡挺蠢的,她為給自己開脫無可厚非,但非要把她扯出來,不是明擺著把她推向那兩個人,讓三人同仇敵愾?
“你要覺得我這事算是事,就趕緊去找陳總管告狀,看陳總管是發作你,還是發作我。”福兒冷笑道。
紫绡當然明白其中道理,可她這會兒被逼急了,此事若是捅到陳總管那兒,她跑不掉,馬嬤嬤也跑不掉,尚寢局必然要擔責,隻能咬著福兒胡攪蠻纏。
“若我被撵出東宮,你也討不了好!”
福兒笑眯眯地瞧了她一眼:“那正好,我本來就不想進東宮,當什麼司寢宮女,侍候那勞什子太子,你趕緊去告我的狀,把我從東宮撵出去。”
第6章
福兒是真煩了。
她本就不願進東宮,卻不得不來。
來也就罷,偏偏四個人各有各的心思,她隻要一想到以後還要跟這些人鬥心眼,跟其他人鬥心眼,她就厭煩。
她不喜歡鬥心眼,這就是她以前喜歡動手總是惹禍的原因,後來進御膳房要好多了,但並不代表她不知道其他宮女之間的勾心鬥角,以及娘娘們之間勾心鬥角。
尤其是那些娘娘們,哪次爭鬥不是腥風血雨,牽扯許多人?也許到最後,娘娘們大多都能安穩無恙,但下面宮女太監們卻會牽扯甚多。
福兒不止一次見過被牽扯的宮女或被發落或被杖斃,或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各局女官都諱莫如深不肯多提的場景。
她想到當年與她同一批進宮,與她關系還算不錯的小宮女花梓。
花梓比她有上進心,所以不願進六局當個幹粗活的小宮女受苦,在尚食局待了大半年,她就受不住了,找機會去了尚服局,可尚服局的小宮女也要日日做針線練女紅,後來她又尋機會調去一個貴人身邊服侍。
那時,她和花梓的關系已經沒那麼近了,對她的事情所知不多,但她卻知道花梓最後是怎麼死的。
是被杖斃拖出宮的。
她至今都記得花梓被草席蓋著,被拖出宮的景象,也是從那時候她才意識到,在這宮裡太有上進心不行,不知哪會兒就犯了忌諱丟了命。
而宮妃之間的爭鬥尤為可怕,太子的後院就是縮小版的後宮,一旦她踏入這裡,就代表永無止息的爭鬥。
她礙於恩情,也是心知躲不掉,才來到這裡,心裡其實是抵觸的。卻又很矛盾,一面不得不待在這裡,為日後做打算,一面又很厭煩想離開這裡,巴不得有個借口能順理成章離開,哪怕是稍微受點罰都行。
可紫绡才不信福兒真舍得離開東宮,以為她是怕了,故意這麼說。
她早就看出福兒和淑月有交情,當即衝過來抓住福兒,不依不饒道:“你唬誰?你以為我會信?既然要去陳總管那,那她也得去!”
後面這句是對著淑月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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