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是,我是清楚了。”裴少雍幾步上前,情不自禁想伸手來拉她,眼中竟已微紅:“阿容,可我這些年對你的情分就沒變過,為何他還是贏得了你?”
神容的袖口擦過他手指,一下避開了,看到他眼神,別過臉,不想給他一點幻想,反而更冷淡了:“沒有那麼多為什麼,若我早知道二表哥的心思,或許就能更早地讓你斷了。”
裴少雍的手僵住了,臉色微白,許久才回緩:“我明白了。”
神容沒再說什麼,越過他快步走了。
至廊上拐角,忽而迎頭抵上男人結實的胸膛。
神容怔了一下,看見眼前漆黑的胡服就伸出了手,被一把接住,抱了過去。
山宗抱著她,雙眼越過她看著她來的方向,眉峰壓著,眼底幽深,薄唇緊抿成一線。
神容輕聲問:“你看到了?”
山宗嘴角勾一下:“還好他懂點禮數,沒真碰到你。”
神容抬手貼著他如刻的側臉,往眼前撥,不想讓他再看。
山宗臉上貼著她手的柔軟,沒料到她這舉動,順著她那點力道就轉過了頭,看著她臉。
“朝上的事是真的?”神容看著他,想起先前聽聞的事,胸口微微起伏。
“是真的。”山宗笑了一聲,卻沉著臉:“孫過折從不會有真心歸順的時候,倒是陰差陽錯幫了我一回。”
裴夫人聽完趙國公的話後,已經不再提讓他離開長安去幽州等著迎娶的話了,此刻全然將全部思緒轉到了不讓神容出關和親的事上。
“可為何偏偏是我?”神容蹙起眉:“孫過折並不認識我,難道是因為你?”
“或許。”山宗眼中更沉:“他不可能得逞,我回去就請趙進鐮上書帝王,他當初為你我證了婚,如今正好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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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孫過折的身上,又會多記上一筆了。
他說著又重重抱一下神容,低聲說:“這下你可以隨我一同回幽州了。”
說完忽而松開了她。
神容朝他身後看去,原來是裴夫人帶著人自遠處廊下朝這裡過來了,忙也退開兩步。
山宗深深看她一眼,先轉身走了。
神容稍理衣裳,站了片刻,默默等著。
裴夫人走到了跟前,看到她,腳步快了些,過來牽住她手,皺著細眉,好一會兒才道:“想不到他私下與你成婚,倒還算做對了。”
神容隻好安撫她:“母親莫要為我惋惜,幽州的婚儀我很滿意,真的。”
不止天地山川,還有那男人的麾下全軍,沒有世家的千金奢華排場,但她記得比什麼都清楚。
裴夫人輕輕嘆息:“隻怪那莫名其妙的契丹人……”
神容心思輕轉,也覺得孫過折這一次莫名其妙,竟然拿蓟州做籌碼。
倘若她沒有跟山宗私下成婚,隻怕此番會進退兩難。
第一百零四章
天擦黑, 胡十一從外面趕回官驛, 一頭鑽進院子裡,直走到懸燈的客房廊下。
“頭兒, 打聽到了, 那幾個契丹派來的狗屁專使沒得到聖人首肯,眼下好像還想再求呢。給趙刺史的信已快馬加鞭送去了,快的話幾天功夫就有上書過來。”
山宗剛走過來, 停在他面前:“嗯。”
胡十一回來得急,喘口氣:“那關外的孫子咋還敢打起這主意來了?”
駱衝怪笑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他們一群人正好過來,顯然也早聽到風聲了。
“依老子看, 那狗東西吃了敗仗,又被咱們從關外帶回了盧龍軍, 什麼好處沒撈著,聽說了幽州城裡小美人兒的名號,存心報復, 就想撈個小美人兒回去唄。”
山宗朝他掃去一眼。
駱衝看到他眼神,眼上白疤一聳, 又怪笑:“成,老子說錯了, 是團練使夫人。”
胡十一知道他嘴碎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了,幹脆不理睬,又問山宗:“那頭兒要麼就趕緊帶金嬌嬌回幽州去?”
“走是肯定的, 卻也不用那麼急,就大大方方地回去。”山宗冷笑:“我還用得著躲他們不成?”
薄仲走過來:“頭兒,咱能走了嗎?這趟被審問過後,聖人雖然給咱們免了罪名,但沒提到盧龍軍,也沒提過蓟州,對你也隻是表彰了戰功,當初的事就這樣過去了?”
山宗沉默了一瞬,才說:“當然不會就此過去,但你們有了自由,才能有下一步,其餘都不重要。”
薄仲有點明白了,大約是想起了關外失散的同袍,皺著眉點點頭。
山宗掃一圈眾人:“你們可以準備上路了。”
……
一清早,趙國公府裡便又忙碌不已。
紫瑞將東西收拾好,送出房門,交給東來送出去放車上,回來時看見趙國公和裴夫人都來了房內,趕緊退避,讓他們說話。
神容手上剛剛拿起那份書卷,轉頭就見裴夫人擰著眉,走到了跟前,一臉不悅。
“便宜了那小子。”
神容眼轉了轉:“既然如此,母親又何必答應他讓我這麼快就去幽州,倒不如讓我在長安多待些時日,我也情願多陪伴你們。”
“不行,”裴夫人竟又斷然拒絕,小聲道:“我們都不了解聖人秉性,萬一那幽州趙刺史的證明未到之前聖人改了主意,不承認你與山宗已婚,真要送你去和親可如何是好?你留在長安我不放心。”
她是不悅讓山宗如此輕易就又將愛女娶走了,可更不願讓她的掌上明珠被送去關外那等荒蠻之地。
趙國公一臉肅然:“這是我的決定。聖人沒有點頭,或許也是覺得此事蹊蹺,聽山宗說那孫過折極其狡猾,眼下我們隻有鐵了心將你們在幽州的關系坐實,免得他再生出其他事來。”
神容點點頭,心裡竟有些好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前兩日還在嫌安排的婚儀繁雜瑣碎,此刻卻又一切從簡了。
待她將書卷好好收起來,轉頭就見她母親在旁邊拭起了淚。
“母親這是做什麼?”她忙伸手去扶。
裴夫人紅著眼摸摸她的臉,嘆息:“不知為何,此番我才覺得你是真嫁出去了,當年送你出嫁都沒這般過,分明嫁的就是同一個人……”說著又擰眉,“這城中怕是已傳遍了。”
神容忍著起伏的心緒,挑挑眉,若無其事道:“管他們如何傳,我又不在乎。”
此刻的趙國公府門前,早已立了一排的人,皆是裴家諸位表親。
裴元嶺風姿翩翩站在眾人最邊上,往青石鋪就的大路上看,日上三竿,城中正當熱鬧,這時候上路正好,想必全城都能看個正著。
長孫瀾自他身邊進了府門,也是去與神容說話去了。
不一會兒,長孫信從府門內走出,身上穿著齊齊整整的月白簇新袍衫,直走到他跟前來:“想不到大表哥還特地帶著諸位表親來送阿容。”
裴元嶺看他一眼,感慨低語:“自然要來為那二位復合的新人送行,如今全城都傳遍他們在幽州成婚了,作為娘家人,越是熱鬧地給他們送行,越是更叫他們的事再傳廣一些,也好叫那契丹的什麼孫打消念頭不是?”
長孫信左右看了看,攏手在他跟前低語:“他們在幽州可是真成婚了!這種事隻有他做得出來。”
裴元嶺笑一聲:“那是自然,山崇君哪有規矩,他就是規矩。偏生阿容就敢迎他而上,換個人可不一定。”
長孫信往府內看一眼,知道他父母一定在對神容依依不舍,想起孫過折想求神容去和親的事還有氣:“那姓孫的真是做夢,我長孫家的小祖宗,是他能供得起的?”
裴元嶺一眼看到遠處路上情形,笑道:“對,以後就讓姓山的去供。”
一行人已打馬而來,個個身著甲胄,身形彪悍,從老遠處就沒一個路人敢接近的。
領頭馬上的人黑衣獵獵,刀收鞍下。
長孫信倒沒注意,他正在看裴元嶺身後的人,看了一遍,低聲問:“二表弟沒來?”
裴元嶺聞言輕嘆一聲,搖頭:“他是不可能來了。”
長孫信聽了便皺眉:“我猜也是,那日天壽節才看出他對阿容竟還有那心思……”
裴元嶺忙豎手,叫他別說了。
十數匹馬在前面一段就勒住了,山宗利落下馬,在他們說話時就已踩著馬靴踏至,一掀眼,嘴邊掛著抹笑,也不知有沒有聽到他們的話。
“連襟,”裴元嶺笑著喚他:“你已是我連襟了,別的可就別太在意了。”
是暗指裴少雍,他心裡還是維護弟弟的,天壽節上都能當場射下天燈的人,誰能是這囂張人物的對手。
山宗懶洋洋的,似笑非笑:“神容都不在意,我有什麼可在意的。”
裴元嶺還想再打趣一句,卻見他已看向門內,一動不動地盯著。
長孫信跟著轉頭看去,是神容出來了。
她身上穿著大袖襦裙,描著精致的妝,發髻高挽,簪珠飾翠,盈盈一眼,豔豔生動。
山宗看著,忽而有了幾分迎她出嫁的莊重,眼牢牢盯著,沒離過她的臉。
裴夫人和長孫瀾一左一右陪著,直送她上了車。
神容坐進車裡時才又朝外看去,山宗還盯著她,礙於禮數一直未能太近前,迎上她視線,他勾唇笑了笑,轉身去與府門前的趙國公道別。
胡十一在一群人當中對著那府門前的情形伸頭伸腦,暗自感嘆,真不愧是趙國公府,這派頭,就跟迎親似的了。
忽而看到山宗已轉身揮了一下手,連忙翻身上馬。
一群悍勇兵馬在馬車前帶頭開路,這架勢在京中確實有些少見,就連裴元嶺都多看了好幾眼。
馬車自趙國公府前駛出,趙國公和裴夫人又緩行著送出一段。
神容朝窗外看了眼,窗格外已貼近胡服烈馬的男人,他稍低頭,朝她看來一眼,臉上由始至終帶著笑,直到此時,都還算收斂。
……
天公作美,上路後都是朗朗晴日。
寒風卷著吹過洛陽城頭,一個兵牽著馬在城下張望著,遠遠看到一行隊伍而來,騎上馬就往城內去了。
隊伍很快到了城下。
山宗勒住馬,對車內說:“到洛陽了。”說著又往後看。
神容揭開簾子,探身出來,也往後面看了看。
現在已遠離了長安,那些城中街頭爭相圍看的眼神也悉數遠離了,隻不過後面還跟著一行相送的。
長孫信親自領著一群護衛來送的,此時打馬過來,看著山宗道:“父親母親心疼阿容,囑咐我一定要好生相送,畢竟就這般跟你走了。”
好似也想說便宜他了。
接著又道:“我遲早也要去幽州,你若是對她不好,小心被我知道……”
山宗笑著打斷他:“洛陽就在眼前,你何不送入城中,稍作休整?”
長孫信看一眼那城門,不自覺就瞄神容,臉色微微變化,忽而重重一聲咳:“有何好休整的,我已打算走了。”
說完真就扯了馬要往回走了。
神容喚他:“哥哥還是歇一日吧,我們先入城,你自己隨意,也自在些。”說罷放下簾子,車先往前去了。
長孫信聽她這般說了,對著那城門看了又看,才又決心入城,還真沒跟上他們。
一行人入了城中,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神容從車內下來,發現城內很是熱鬧,好幾年沒來過洛陽,東都卻依舊繁華。
她看一眼身旁:“難得會過洛陽。”
山宗松開馬韁,走到她旁邊,輕輕拉她一下,帶著她往街邊一間茶舍裡走:“他們也很多年沒回過洛陽了。”
神容往他身後看一眼,龐錄、駱衝等人剛從馬上下來,正在打量大街。
她記起來,以往盧龍軍的大營就在洛陽,這裡本就是他的根基所在。
紫瑞在茶舍裡擦拭了一張桌子,請神容去坐。
山宗歪頭在她耳邊笑著說:“等著,我給你選個茶來。”說著信步去了櫃前,當真親自選茶去了。
神容去桌邊坐下,看著他闲闲立在那裡,一襲黑衣分外肅殺,舉手投足慢條斯理的,卻又好似回到了當初那個洛陽世家的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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