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轉身,對上少年赤紅的雙眼。
陳燼不知道在那兒站了多久,黑色的襯衫透著深夜的寒意,整個人站在拐角的陰影裡。
我從口袋裡掏出我媽贊助的那幾張票子:「剛剛怎麼沒找到你?走吧,我發財了,請你吃火鍋去!」
他被我半推著往前走,像是化了冰的湖面,又透出幾分茫然:「剛剛那個人,是不是在嚇唬你?」
「當然……」
陳燼扣住我的手腕,視線一寸一寸掃過:「敏敏,別騙我。」
我猶豫了一下:「咱們能邊吃火鍋邊說嗎?我怕你等會兒光顧著發瘋,晚飯沒得吃了。」
陳燼從小沒吃過多少頓飽飯,即使後來有我監督,他的腸胃也比其他人要脆弱得多。
33
我猜到陳燼會無法接受,但沒有想到他反應這麼大。
他沉默地抱著我,聽我罵了三個小時不帶重樣的臟話之後開始發信息。
緊緊地按著屏幕,手指尖泛著不正常的白色。
「你在幹嗎?」
「請假。」
陳燼幹完這些之後,徑直把手機扔開,然後專心致志地抱著我,像是抱著一個毛絨玩具熊。
下顎抵在我頭頂:「我們不出去了。哪兒都不去,就我們兩個,隻有我們兩個……」
Advertisement
他手臂越收越緊,勒得我骨頭都在隱隱作痛。
我拍了拍他:「但我還沒刷牙。」
剛剛的火鍋,我蘸的可是蒜油碟。
陳燼慢一拍地站起身:「我幫你刷。」
我看著他那搖搖晃晃的身形,那句「沒必要看這麼緊」還沒有說出口,就硬咽了回去。
接下來的這幾天,我感覺自己的四肢都好像要退化了。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這句話用在我身上毫不誇張。
就連洗澡和上廁所,陳燼都會守在磨砂的玻璃門前,不停地和我說話。而且一定要聽到回應。
明明房間裡有兩張床,但每次我半夜起來,就會發現他就趴在我床邊睡。
一米八的身高,長手長腳縮成一團,扒著我的床沿,看上去可憐極了。
隻要我稍微轉個身,陳燼就會從床邊彈起身,緊緊地盯著我。是一種完全清醒的、警惕的狀態。
我長嘆一口氣。這樣下去,我還沒出事,陳燼的身體一定會吃不消。
34
我自己網購了一個防丟繩。
當著陳燼的面,一頭套進他的手腕裡,一頭扣在自己的手腕上。
中間的塑料圈最長也隻能拉伸到一點五米。
我故意晃了晃手腕:「這下你該放心了吧?躺到你床上休息去。」
陳燼悶不吭聲,從床頭櫃最深處摸出了一個沒有拆封的包裹。然後遞給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燼耳朵很紅,帶著罕見的羞澀。
我拆開一看——一個精致的人造革狗項圈。
我有一瞬間恍惚:「陳燼,還有兩天就高考了你知道吧?」
「知道。」
「知道你還玩這麼花?你真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今天我非要監督你做完三張英語試卷再睡,聽見沒?你……」
我嘰裡呱啦說了一通,還沒說完,陳燼自顧自地把鏈子的那一頭塞進我手裡,然後拿起那個項圈,仰頭扣在了自己脖頸上。
燈光下,少年喉結微動,引頸自戮一般露出那一截脖頸,修長的手指一搭,黑色的皮革襯得皮膚白玉似的,瑩潤著光澤。
他細長的眼尾輕挑,靜靜地看向我:「汪。」
我腦子死機了。
他晃晃手腕上的那根防丟繩,又晃了晃身子。看我下意識拉緊了手裡那根項圈鏈子,陳燼臉上的笑意更深:「這個,我早就準備好了。怕嚇著你就沒有送。沒想到你先……」
他紅著臉,還有幾分羞澀:「敏敏,我們真是心意相通。」
我無語。
哥,你自己看看,我送的跟你送的是一樣的東西嗎?
我好冤。
35
但我沒有取下來。
靠著這兩個東西,陳燼像是得到了禮物的小朋友,總算是願意睡在自己的床上,心滿意足地合上了眼。
午夜,遠處突然響起鐘聲。
敲了十二下。預示著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
我突然清醒,意識到自己正在慢慢變透明,想張嘴,卻沒有聲音。
陳燼就睡在另一張床上,手裡還緊緊拉著那根防丟繩。他看上去睡得很熟,甚至有些反常。
下一秒,我已經出現在空蕩蕩的馬路上。
手裡的不管是防丟繩還是項圈牽引繩,全都沒了。
我突然有點兒明白了,陳媛當時消失的時候為什麼會那麼篤定。
即使這個世界是他們已經廢棄了的遊戲,他們還是有自信能夠掌控我們的命運。
因為我們隻是NPC,是被設定好的數據程序。
不過很可惜,我這個人一百斤的體重,九十斤的反骨。
我沖著漆黑的夜空豎起中指,然後扭頭就跑。
空中遠遠傳來陳媛的聲音:「跑也沒用。還是說你想回去找陳燼,然後讓他眼睜睜地看著你被車撞死?」
我聽著遠處傳來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一邊跑,一邊冷笑:「這種造物者的感覺會讓你收獲快樂嗎?那你還挺變態的。
「又變態又可悲。是因為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命運,所以才把心思都放在操控別人身上嗎?」
陳媛沉默了片刻,聲音有點兒冷:「我們最初給你設定的性格裡,可沒有毒舌這一項。」
「碰上你們這種變態,無師自通了唄。」
「牙尖嘴利。其實已經快沒有力氣了吧?」
這一點陳媛倒是說對了。
越是離開這個區域,我就越是能夠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僵硬。
就像是面前有一層無形的塑料膜,把我整個人包裹住,束縛我的行動。
36
很快,陳媛似乎發現了我的方向不對。她的聲音冷了下來:「你不是要去找陳燼,你要去哪兒?
「我勸你別做無用功了。我們設定的程序是不會更改的。你看你在酒店裡躲了這麼久,結果還不是一樣的嗎。」
「啰裡八嗦的,煩死了。」我一邊要警惕隨時可能會沖出來把我撞飛的車子,一邊還要聽陳媛的嘰嘰歪歪。
心情煩躁:「你信誓旦旦地說,劇情是不可能會改變的。那你出現在這兒幹什麼?陳媛,承認吧,你自己也會輸。因為我和陳燼兩個人都已經是變數了。」
沉默了許久,陳媛的聲音響起:「你這個性格雖然和設定的不一樣,但確實挺有意思的。喂,你到底打算去哪兒?」
我懶得搭理她,徑直往山上跑。
身後車子的轟鳴聲越來越近,我心一橫,翻過柏油路的護欄,徑直沿著小路跑。
車子停了一下,也從護欄那兒撞了出來,隻不過,再走這樣山裡的小路就顯得格外吃力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們一開始的設定,是我意外出車禍。看看現在這樣的情況,誰能相信我是意外。這分明就是謀殺。」
「無所謂。等你順利地死了,自動抹除掉不合理的因素。所有人都會接受劇情的設定。」
「陳燼不會。」
「你說什麼?」
「陳燼不會信的。他會發瘋的。你知道他這個人聰明而且又沒什麼道德觀,腦回路還很清奇。」我越說越想笑,「你們都不能想象他會有多瘋。
「所以我要活下去,我得時時刻刻盯著,陳燼才不會發瘋。」
陳媛沒有了聲音。我費盡力氣總算是到了山頂。
巨大的車燈照得周圍一片慘白。
趕在發動機轟鳴,那個鐵一般的怪物向我沖過來的時候,我哧溜一下,像一尾魚滑進了垃圾桶。
八百米測試,我都沒有這麼靈活過。
37
我看見了陳媛。
奇怪的是,和遊戲裡的玩家形象並不一樣。
她看上去是那種很文靜很乖巧的女生。
穿著一身白裙,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向我:「林敏,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利用這個bug來瞞天過海。」
數據會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重新歸零。
現在的我確實是「死」了,但託這個bug的福,零點之後我會復活。
「這個垃圾桶是陳燼之前告訴我的。」
「陳燼這個聰明的人居然沒有想到。果然是關心則亂。」陳媛笑了,「想不想看看,你消失之後,陳燼會做些什麼?」
「說不定他會選擇跟你一起死。那等你回去,也隻能孤零零一個人了。」
我心頭一緊,搖頭:「他不會。他相信我。」
正如我相信他那樣。陳燼確實很瘋,但他和我約定過,不會輕易放棄生命。而且,消失之前,我咬下了一截項圈牽引繩。陳燼會發現這一點兒提示的。
陳媛手指翻飛,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露出神秘的微笑:
「這局算你贏了。不過,我可不是什麼好人,不想讓你贏得太輕松。」
38
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再睜眼,看見的是陳家河那張令人作嘔的老臉。
他正在喝酒,對著那幾個街坊訴苦:
「那小畜生壓根就沒有回過家。我看他肯定是瘋了,那個林家的女兒不過失蹤了一天而已,他就跟撞了邪似的。
「我就說那小畜生陰得很,不可能會有什麼出息的。我看他那個瘋癲的樣子,還高考什麼?直接去打工賺錢得了!」
我想去踹他兩腳,才發現自己整個人穿過了他。
直到出去之後我才意識到,陳家河口中的「陳燼瘋了」是在陳述事實。
少年還穿著那天晚上的睡衣,整個人看上去亂糟糟的。手上和臉上都有剮蹭的痕跡。
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陳燼。
明明在過得最苦的日子裡,他也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我媽就站在旁邊,眼中通紅一片:
「燼燼,他們都說敏敏是出車禍了。你別找了。敏敏不會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的。」
陳燼嗓子已經啞了。一開口像是破舊的風箱,難聽得要命:
「不是。敏敏沒死。阿姨,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我不應該自以為是。我以為她和我一起就安全了。我不該睡著的。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阿姨,你殺了我吧。」
陳燼死死握著我媽的手,像是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答應過敏敏,不說這種話。可我真的撐不住了。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應該按照他們設定的路線往下走的。」
我媽一臉疑惑,但對上陳燼那張爬滿了痛苦的臉,長嘆一口氣:「燼燼,阿姨知道你很難過。但敏敏給你寫過一封信,你不想看看嗎?」
別說陳燼愣住了,就連我也愣住了。
我沒有給陳燼寫過信。畢竟天天都能見到面,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比我上課、寫作業的時間還要長。
很快我就反應過來——我媽在騙陳燼。目的就是為了阻止他出現自殘的行為。
39
被注射鎮靜劑的那一刻,陳燼劇烈地掙扎,就像是一條瀕死的魚,竭盡全力想要逃離這個房間。
他目眥欲裂,兇獸一般的眼神很快又軟了下來,跪在地上扯著我媽的衣角:「阿姨,別……我還沒找到敏敏,你別……」
我知道碰不到他,但還是陪著他,跪在他身邊,牽住他那雙已經鮮血淋漓的手:「陳燼,你小子給我撐住,別讓我失望聽見沒?
「跟卡車賽跑這種事情我都贏了。那些自以為是的『造物者』也不能再妨礙我們了,你就再等等,再等我六個小時我就回來了。
「你別把身體搞垮了。回來之後還得考試呢。
「你和我都是要上重本的。然後暑假咱們就去旅行。就咱們倆,我錢都攢好了。先去重慶,吃七天七夜的火鍋。」
我忘了我都說了些什麼。隻是一邊絮絮叨叨,一邊能夠察覺到嘴角有苦澀的味道。
之前害怕被監視,所以我不敢告訴陳燼「鉆垃圾桶」
這個備選計劃。
我忘了,他腦子有病,而且是病得很重的那種。
我試圖抱住陳燼,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我在這裡。你小子可別死啊。」
恍惚間,我好像聽見陳燼喊了我的名字。
他又急又氣,漂亮的臉上爬滿了淚水,故作兇狠地罵我:「林敏,你是不是故意想要嚇死我?你是不是想考驗我,想看看我會不會為了你殉情?」
我聽這「殉情」兩個字都要得PTSD了,慌忙擺手:「真的不是啊祖宗。你聽我解釋……」
40
我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和陳燼道歉,就被熟悉的鬧鐘聲吵醒。
時間是凌晨十二點。
陳燼靜悄悄地睡在我身邊。脖頸上還套著項圈,另一隻手眷戀似的按著自己手腕上的防丟繩。
那一場撕心裂肺的賭注,仿佛隻是一場夢。
陳媛的聲音響起:「你贏了。嘖,檢查到你媽媽這個角色也偏離了設定,看來這款遊戲,我們做得很失敗。」
「你們的失敗,就是我們的成功。」我輕笑一聲,「多謝誇獎。」
「不用謝。」陳媛擺出一副冷著臉公事公辦的模樣,「但凡你們有誰意志松動了,就會陷入腦死亡狀態。換而言之,我們就能輕易用新的程序覆蓋掉你們,把你們拉回正軌。」ýʐ
我冷笑:「去你的正軌。我現在走的路,才是我的正軌。」
「牙尖嘴利。不和你說了。永別吧。」
我微微側身,突兀地聽見一聲機械音——
「遊戲已封檔下架,禁止任何玩家進入。」
41
陳燼也聽到了這個聲音。他驟然睜開眼,第一時間確定我沒事之後,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敏敏,我做了一個噩夢。」
我大概能猜到是什麼樣的噩夢。
沉默了一會兒,我在他委屈巴巴的神情裡敗下陣來,掀開被子的一角:「過來睡。」
陳燼臉紅得厲害:「我,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明天還要去看考場,別耽誤睡覺的時間。我數三聲,你要是不……」
話還沒說完,某個人就像是被彈射出來的大型犬,哧溜一聲鉆了進來。摟著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敏敏,晚安。」
「晚安。」
以後歲歲年年,我和他可以說一輩子的晚安。
-完-
熱門推薦
照容
我女扮男裝,將蕭乾從死人堆裡救回。慶功宴上,陛下問他 要何賞賜。他為娶公主,一劍挑出我的束胸,當眾揭穿我的 女兒身。
縱有疾風起
"室友說她是小說女主,現在覺醒了,日後會嫁給京圈太子爺。 而我們都是配角,要盡早討好她。 可是……京圈太子爺的未婚妻不是我嗎? 我看向那清冷禁欲的佛子,一巴掌拍了上去。 「丫的,念著佛還去沾花惹草的嗎?」"
為你加冕
"在打職業的第一年。 當時炙手可熱的冠軍上單,謝仰止,在訓練室裡,給我的職業生涯判了死刑。 「你的性格,不適合打職業。」 但也是在那個失魂落魄的雨夜,有人給我遞了根棒棒糖。 後來,我憑著新科冠軍。 重新站到了謝仰止的面前。 我咬著棒棒糖,歪著頭,笑得惡劣。 「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足夠明顯了。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是來取代你的。」 我在領獎臺上傾下頭,低笑了一聲。 「現在,為我加冕吧,哥哥。」"
保家仙
我是宋家的保家仙。 在宋家最窮困時,化作人形,做了宋家童養媳。 宋清書中舉後,宋家求娶富家千金,把我賣給村裡瘸腿秀才為妻。 我抓著門,淚如雨下。 「你們當真要趕我走?」 宋清書目露不忍,卻還是堅定地推我出門。 「仙兒,等以後我做了官,自會照應你。」 我看著緊閉的大門,全身顫抖。 老娘被困宋家三百年,終於要自由了!
內娛第一嬌妻
陳沈聯姻在即,主角之一陳羨在媒體前向白月光高調示愛,說願意為她取消婚約。 大家等著看內娛第一嬌妻沈恩慈的笑話。 畢竟她當初不惜為陳羨與自己粉絲當眾翻臉。 陳家長子陳泊寧因此事回國。
情場作戲
失憶後,我誤把死對頭當老公。 還住進了他家裡。 恢復記憶這天,我正拽著他的袖子要親親。 記憶襲來,我渾身一僵,剛想逃跑。 向來冷漠的他卻蹙著眉,低頭親了我一口,語氣無奈: 「好了,現在能乖乖待在家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