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回到住處的時候,冷不丁想起殷無書那句“東西帶齊”,忍不住在屋子裡掃了一圈——萬靈樹向來跟著陰客走,想招隨時能招出來。而除了萬靈樹,這屋裡也就不剩幾樣東西了……
謝白走到單人沙發旁,彎腰拿起了方幾上那本雜記,隨便翻了翻。這書他斷斷續續翻過大半,還剩了十來頁。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他把這本不大的雜記順手放進了大衣口袋裡。
窩在陽臺上曬太陽打盹的小黑貓察覺到他回來了,“嗷嗷”叫了兩聲,團子似的一路從陽臺滾過來,撞到謝白的腳踝才剎住車,大字型癱在謝白腳邊,一副隨便揉的模樣。
謝白看了眼窗外,離天黑尚有一些時間,便一把抱起貓,捏著它的尾巴尖道:“江裡撈上來的兩條陰魚還在我這兒儲著呢,差點忘了。”說完,他便趿拉著拖鞋進了廚房。
這間屋子的廚房自打他住進來起,就根本沒派上過用場,光潔如新。
雖然謝白從來不用,但是本著過普通人生活的初衷,這廚房裡該有的鍋碗瓢盆卻一樣不少。
他抬手從架子上卸下砧板,手腕一抖,一條陰魚就不知從哪兒掉了出來,直直落在砧板上,維持著剛從江裡撈上來被謝白開了膛的模樣,死不瞑目。它渾身還散發著新鮮的潮湿水氣,仿佛被凍住了時間一樣,半點兒腐壞的跡象都沒有。
一見謝白真要動手給它做吃的,原本乖乖窩在謝白懷裡的小黑貓瞬間一僵,四肢爪子瘋狂刨著,企圖蹿地逃跑。似乎覺得謝白這種活剖生魚塞給他的主,不可能做出什麼能下嘴的東西。
謝白“嘖”了一聲,皺著眉給它加了靈縛,道:“跑什麼?我又不是沒做過吃的。”
多年以前,他跟殷無書還住在一起的時候,偶爾興趣上來了,也會動手做點吃的,烹個小鮮,燉點藥膳,基本都是從妖市的食肆裡記下的。他直到二十來歲的時候都還吃不了正常的東西,依舊靠陰屍氣為生。但是看到熱氣騰騰的新鮮食物心情就會變得不錯,所以他很享受那個過程,盡管他連味道都沒法嘗,隻能根據聞到的香氣來判斷做得怎麼樣。
至於做好了的食物,他自己無福消受,就隻能看著殷無書吃。
謝白一向不喜歡把心裡的想法表現出來,俗稱悶騷。每每把食物塞給殷無書的時候,盡管臉上依舊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樣,實際心裡一直帶著點兒顛顛的獻寶的心情。
殷無書頭一回吃他做的東西時,皺著眉眼表情如喪考妣:“你這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打算給我下毒離家出走麼謝姓少年?”
謝白當時耳朵尖就紅了,冷著一張冰霜不化的臉,抬手就要把碗盅搶過來倒掉。
結果殷無書當場就沒憋住笑開了,護著碗盅站起了身,還不真不假地繞著院子避讓著謝白,一邊避一邊語重心長地說:“逗你呢看不出來?這麼多年還是這麼好騙,往後出門可怎麼辦?好了好了你別跟著在後面啄我。”
繞到最後,他幹脆長袖一掃上了屋頂,直接落了堵氣牆擋住屋頂下的謝白,慢條斯理地把碗裡的東西都吃了個幹淨,明明廣袖飄飄一身仙氣,卻特別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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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白打不到他,最後隻能背著手冷著臉,在屋下道:“為老不尊”
殷無書:“……”
這種把戲殷無書玩了好幾回,直到謝白再不上當才作罷。再後來每回謝白做了吃的,他都半點兒不剩吃得幹幹淨淨,而後手欠地拍拍謝白的頭道:“好習慣,要保持。”
可惜等他能吃正常食物的時候,已經是孤身一人了,也再沒那個興致和耐心做吃給自己嘗一嘗了。
“你真跟殷無書有關聯?”謝白看了眼懷裡的小黑貓,又有些懷疑。
畢竟他做的東西連殷無書那麼挑剔的人都能吃得下去,這貓崽子居然還一副恨不得喊“救命”的樣子,真是不識貨。
盡管百年沒做過吃的了,謝白略有些生疏,但很快就找回了手感。他上次說給貓崽子做“墨點白玉”還真沒食言,調了小火耐著性子慢慢煨。
窗外的天色慢慢泛了暗,行將入夜。
他掏出殷無書給他的羅盤看了眼,又回憶了一遍在古陽街記下的鬼門進出方位,而後掏出手機對照著地圖翻找了一下。朝“正東北”行八十一裡,落腳處是臺林市東郊的禮藍山附近。
謝白標記好地點便收了東西,把已經汩汩翻滾的奶白色魚湯盛進碗裡,捂在手中涼了涼溫度,端到了小黑貓面前。
他沒有跟貓分食一碗湯的癖好,隻看著天色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等著。
貓崽子大概能感覺出謝白趕時間,沒再亂撒野,乖乖把魚湯吃了個幹淨,隻是表情很有股生無可戀的味道。
謝白很快清理了湯碗又吸幹淨手,抱起黑貓道:“你是想一起,還是留著看門?”
貓崽子四爪並用扒著謝白的手腕,一副死也不下去的模樣,選擇不言而喻。
“那就老實點別搗亂。”謝白叮囑了一句,便抱著貓出門直奔禮藍山。
以他的速度,八十一裡地並不算什麼。不過十分鍾的工夫,他便在禮藍山下落了地。
縱觀四方,但凡靠近各個鬼門的地段都荒涼得很,人煙稀少,禮藍山自然也不例外。這山在入夜的天色裡輪廓深重,陰沉又孤寂。
這種季節就連鳥獸也不大樂意出窩,整座山都聽不到什麼聲響,安靜極了。
以至於向來悄無動靜的謝白都能聽見自己腳下帶起的風聲,甚至還帶著回音,一前一後……
不對!
謝白眉頭猛地一皺,立刻反應過來,那根本不是什麼回音,而是有人正走在他身後!
第19章
“誰?!”他腳尖一轉便抱著貓回過了身,垂著的那隻手五指微弓,隨時可以發力將來人鉗到面前。
正如他所感知到的,在距離他約莫十米處還有個身影,隻是跟他預想不太一樣的是,那人被他冷不丁的轉身嚇得“嗬——”地倒抽一口涼氣,抖抖索索道:“操了怎麼還有個人!你、你誰啊?”
兩人之間雖然相隔不算太遠,但謝白站在山腳的樹影裡,幾乎和黑暗融為了一體。而那人剛好站在樹影之外,被頭頂黯淡的月光映照著。
謝白借著光線將那人上下打量一番——
這是個身材結實的中年男人,臉孔微腫,個頭不高,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手裡還拎著一件老舊的夾克外套,乍一看普通得很。但哪個普通人吃飽了撐得,冬天大晚上不在家呆著,跑到這種荒山道上亂晃?
“你來這裡幹什麼?”謝白突然有了耐心,他盯著那人的臉,語氣平靜地問道。
“啊?我?”那男人看著雖結實,表現卻有些慫,他下意識朝後讓了一步,而後又死撐著面子似的朝謝白面前走了兩步,咽了口唾沫道:“我來燒點東西。你、你呢?你來這裡幹什麼,大晚上的……”
謝白依舊沒什麼表情地略過了那人的後半句,繼續問道:“燒什麼?”
“燒衣服。”那個男人看起來還沒從驚嚇中緩過神來,表情十分僵硬。他舉了舉手中的舊夾克道:“老人去世了,還沒過頭七,家裡這兩天總不太對勁,小伢哭得厲害,請了人來看,他說落了衣服忘得燒了,我、我翻箱倒櫃果然找到一件沒燒掉的。那人讓我天黑後到山前這條路上來,對著山把衣服燒了,再磕三個頭,家裡就安逸了。”
這人說話帶著不知哪兒的方言腔,舌頭轉得不太利索,聽起來含含糊糊的。
謝白“哦”了一聲,音質涼絲絲的,依舊聽不出什麼情緒,他重復了一句:“老人去世了?”
那中年男人“嗯”地點了點頭,似乎覺得謝白沒那麼可怕,又小心翼翼地朝前蹭了兩步。
謝白安靜地看著他蹭到近處,再來幾步就到面前了,突然開口道:“你臉上長斑了你知道麼?”
那男人拎著夾克,沒反應過來:“啊?什麼斑?”
謝白冷冷道:“屍斑。”
這兩個字一出,那中年男人微腫的臉孔登時變得扭曲起來,而後像一整張被脫掉的人皮外套一樣,瞬間垮塌下來。一道須發糾結的黑影從人皮後陡然竄出,兩隻奇長的手臂山呼海嘯地兜頭朝謝白撲過來。
不過謝白從看到這男人起,曲起的五指就沒放松過,見到這一幕更是半點兒意外都沒有,甩手便祭出黑霧,打橫翻飛眨眼間蔓延成一張黑色的大網,兜在黑影面前。
透過那張網,謝白看到一張瞬間放大的形同小孩兒的臉,隻是雙眼蒙著白翳,咧著嘴發出尖利的“格格”笑聲。
謝白眼睛都不眨一下,五指輕挑兩下,整張黑網便瞬間將那詭異的黑影整個兒包裹在其中,而後猛地一收,便將那黑影死死捆在了其中。
“矮山魈?”謝白冷笑了一聲。
山魈本是山精的通稱,這世上大小山峰無數,荒丘野嶺隨處可見,所以山精數量也不算少,山精一類格外難修,所以能耐參差不齊。有些格外厲害的能自如幻化,化成人形的時候簡直不見有絲毫破綻。但是更多的山精還處於半吊子的狀態,化出來的不人不鬼,半似猴子半似人。
山魈一脈到近幾百年,能自如幻化的大修為者隻剩一個,正供職於主掌人間界的某個機構裡,剩下的山魈全是半吊子。眾人為了區分,管前者叫山魈,給半吊子們降了一級,稱作“矮山魈”。
主掌人間界事務的那一幫雖然跟謝白他們無多交集,井水不犯河水,八百年不見得能見上一面。但本質屬妖靈的那些萬一哪天出了事,還是要從謝白手上過的。所以就算是山魈,也不會闲著沒事自己往謝白面前湊,更何況半吊子的矮山魈。
真是活膩味了。
謝白寒著臉五指猛地一捏,骨骼關節發出幾聲輕響。
就見那張將矮山魈死死鎖在其中的黑網以極大的力道猛地朝正中一收,就聽“撲撲”數十聲疊在一起,像是鋒利的東西被按進了繃緊的皮肉裡。那隻矮山魈瞬間便被整張黑網碎了個分崩離析,砰然炸散開,化作無數碎靈,浮散在空中。
謝白伸手攤開清瘦蒼白的五指,將那些碎靈統統吸進手裡,化作一枚黯淡的渾圓光珠,翻手收了起來。
在那矮山魈崩散開的時候,一隻瓷質長頸瓶咣當落了地。即便這一片地面泥土松軟,那細脖子也依舊沒能經得住摔,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兩圈後,“咔嚓”一聲斷裂開來。
結果就聽男女老少混雜在一起的一聲尖利嚎哭,密密麻麻的陰鬼瞬間從瓶子裡湧了出來,如同潮水般瘋狂漫延過來,頃刻便將謝白裹圍在了其中。
這些陰鬼身上寒意森森,怨氣衝天,激得謝白喉底一嗆,莫名的腥甜血氣直衝而上,猛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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