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大哥一直這樣?”
“你知道我大姨的事吧。”蘇青和談論吃什麼一樣隨意,“當年大姨來投奔我們,在澡堂給人搓澡,不止搓澡。我和蘇喬不小心撞見了,蘇喬告訴了我媽,我媽很生氣,把大姨趕了出去。那麼冷的天,要凍死人的,更不要說那時候那麼亂。大姨是被弄死的,那輛出租車停在很偏僻的地方,都燒焦了,看不出什麼樣了。
“我覺得我媽是知情的,隻不過不想影響我們,才狠心趕走了大姨。縣城多小,事情一旦傳開,全家都會被戳脊梁骨。”
孟敘冬記得,出租車殺人案轟動縣城,血腥與桃色密不可分,延伸成了青春期男孩之間的下流密語。他們說澡堂家小女兒最嬌俏,勁勁兒的,不知道私底下有多騷浪。
孟敘冬捏了捏蘇青的肩膀,給她系大衣扣子,“我的背借你用。”
蘇青不知怎麼笑了下,拍開他的手,“就為這事兒,大姨父和大哥一家賴上我媽了。當年大哥結婚,所有錢都是我媽出的,他們也拉得下臉改口叫媽。小來要上中學了,他們想起來要買學區房,叫我媽給錢。蘇喬不同意,為這事兒走了。”
窗簾遮得嚴實,客廳裡漆黑一片。蘇青用手機照亮,躡手躡腳摸上 loft 樓梯。大床空蕩蕩,裝行李的書包也不翼而飛。
蘇青急忙轉身,在樓梯口扭了腳。寂靜中動靜頗大,孟敘冬開了燈大步走來。她兀自扶著欄杆站起來,“小來不見了。”
第35章 035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相親相愛一家人
035
“春和、春和,你看見小來了嗎?”
沙發上的陳春和睡得死沉,蘇青狂搖他才有點反應。
“幾點了?”陳春和揉揉眼睛,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打開手機撥打應來的電話。打不通,關機了。
“我打遊戲到凌晨三點,實在太困了,那時候她都還沒回來……”
仔細想想,應來到臺球廳送藥的時候狀態就有點不對勁。她一貫無精打採,但在小姑面前比較容易流露感情。平常她看見他們親密的行為,會起哄甚至拍視頻,當時卻沒有這麼做。
這個年紀的孩子在網上看見折疊世界,現實裡體驗貧瘠,比起因無知而困頓,更面臨著精神圍剿。他們是一塊塊肥美的豬肉,經過檢疫分別被輸送到 A 到 Z 檔次的人生窗口,像應來這種具有危險性的不服從者,就是待處理的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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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卜卜脆,應來們能看見的隻有一條通往垃圾桶的寂寞而狹窄的隧道。
放棄是他們對生命僅有的反抗。
蘇青條件反射,無法控制瘋長的思慮。她在門口的小徑徘徊,敲開了蘇南他們的門。
蘇南聞言臉色驟變,“昨天我回來在停車場那邊碰到她,章晚成一直催我,我就託她給你送藥……那之後走的?”
孟敘冬通過關系網找到度假小鎮負責人調監控的時候,章晚成僅靠一通電話鎖定了應來手機最後的位置。
在海岸線五十公裡以外的地方,出市了。
堵車,等紅綠燈,他們開車將近兩個小時才到。夏季海水浴場暫停營業,封鎖起來了,入口狹道旁有一個破兮兮的小賣部,應來的手機與書包落在這裡。
然而店裡隻有一個年輕人,翹腳打手遊,對他們的追問相當不耐煩,“我怎麼記得,每年淹死好些人,誰知道是不是跳海的,這些傻逼搞得我們這兒生意都不好了……”
蘇青想買多些零食,換一句好話,孟敘冬攔了下來。
在這種地方開小賣部的都有些硬關系,他們真正靠收租賺錢,不在乎這三瓜兩棗。
“兄弟,你什麼段位?”
孟敘冬一幅闲聊的態度,老板才抬頭看了他一眼,“咋了?”
“我也玩啊,看你操作不錯,加個好友一起上分唄。”
“你啥段位?”
“鑽石,最近有點兒忙,打得少,要是你和我一起打,我怎麼也能再上一個檔次。”
“鑽石啊?”小老板跳起來,“你給我看看呢。”
孟敘冬叫陳春和拿手機,老板一看,“我去,鑽三,牛哇兄弟。說實話我這號找代練打上來的,你這麼說,這好友還不能不加了。”
“那必須的。”
老板退出殘局,加好友,習慣性地摸起打火機。孟敘冬便買了包煙,散給他一支,“兄弟,我老婆侄女離家出走了,語氣有點急,別見怪啊。”
“你們侄女啊?”老板吞雲吐霧,劃撥手機,“我是真不記事兒。這收款,應該是那姑娘吧,人應該沒走遠。實在不行,你們聯系打撈隊試試,門口有電話。”
“謝了兄弟。”
孟敘冬立即出去找人,從來不發表貶言的陳春和抱怨,“他說話好難聽啊。”
“人也隻是提個醒。我這麼久沒打,隻能用你的號了,你不喜歡把他刪了就是。”
“那不給你添麻煩?算了……”
風很大,浪花卷起塑料瓶,拍打在粘稠的沙子上。荒涼的沙灘,卻給人亂糟糟的感覺。
一行人分散著搜尋,大叫應來,應來。
時間無情流逝,蘇青快要支撐不住了,昏暗的海濱餐廳裡有人揮手招呼:“喂——”
蘇青四下望了一眼,“您叫我?”
老大叔跨出欄杆,說:“你們在找一個姑娘?小賣部老板給我打了電話,讓你們趕緊回去呢,姑娘去小賣部了。”
蘇青連連鞠躬,慌不擇亂地往回跑。
隻見應來坐在小賣部門口的塑料椅子上,蒼白的臉,一雙眼發紅。幾個人站在旁邊,沉默不語。
蘇青大口喘著氣,最後一點氣力也沒有了,步履虛浮。孟敘冬扶了她一把,她擺手表示沒事,在牆邊蹲下。
忽地,孟敘冬踹了一腳應來的椅子,“看你小姑都嚇成什麼樣了!”
應來渾身一個激靈,懵然地看著他。
孟敘冬繃緊下颌,沉聲說:“這段時間,她怎麼對你的,你一聲不吭跑出來,哪怕一瞬間有想過她嗎?”
應來唇角顫動,忍不住要哭。
“好,來,我們一起哭。”
“我就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應來哽咽。
“你有什麼不服氣,衝傷害你的人。你不敢,你隻有折磨真正關心你的人,看到她這麼難過,你好受了?”
應來不堪地低頭,孟敘冬俯身掐住她下颌,迫使她去看旁邊的人,“回答我。”
“我錯了……”應來哭出聲來。
旁邊的蘇青雙手蒙著臉,憔悴極了,“我們……不怪她好不好?”
章晚成適時出聲:“上車再說吧。”
蘇南抱著豆豆在車上等著,一直捏著手機,收到消息才緩了口氣。一行人上了車,豆豆說:“媽媽,姐姐哭了。”
氣氛沉寂,下高速進入縣城老路,章晚成找了間館子讓大伙兒吃飯。豆豆獨自開朗,逗得大伙兒笑。
午後天氣晴了,車停在澡堂門口,後座的人下了車。
章晚成說:“我們就不進去了吧。”
蘇南緩慢地看過去,“什麼?”
“你妹妹脆弱,妹夫暴躁,你覺得之後會發生什麼?”
“我妹妹什麼?”蘇南笑了,“那你呢,冷血嗎?”
章晚成看著豆豆熟睡的臉,聲音愈發輕,“我隻是覺得這樣的家庭不適合孩子成長。你在這兒,或者出去散散心都好,暫時我會讓父母幫忙帶孩子。明天我必須得回公司了,你想好了給我打電話。”
“啊,你的時間真寶貴。”
“難道你覺得妹妹妹夫那樣很好?人各有志,我不可能活得那麼潦草,如果你實在覺得和我在一起很痛苦,理智上我尊重你的決定,但是蘇南,我愛你。”
章晚成說了許多遍我愛你,最後怔然地看著車擋風玻璃。
副駕駛座空無一人。
澡堂正在營業,客人享受著美好的午後。
大哥從池子間走出來,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看見蘇青和旁邊的孟敘冬,他探脖子往四處張望,“我的好閨女呢,打了那麼多電話都不接,你們把我閨女弄到哪兒去了,我有要緊的事和她說。”
“我不同意。”蘇青說。
“你憑啥不同意?我給她找了個好工作,比那破網吧強多了。應來從小到大花了多少錢,不讀書了,就要為家裡掙錢,你懂的呀!”大哥皺眉,“嫁了有錢人,說話底氣不一樣了,你得體諒我們呀,家裡正是用錢的時候。”
“你欠網貸了?”
“那可沒有!”
大嫂不知從哪跳了出來,將他們拉到廚房說話。吃年夜飯的飯廳變回了雜物間,分明打掃得幹幹淨淨,卻蒙了層灰的感覺。
老舊的地方,總是有灰。
蘇青有種直覺,這是一個局。大哥大嫂看她和孟家的兒子結婚了,打起了算盤。艾秀英知道什麼,才會默許他們過年也不著家,然而事情已經發展到不可控的地步。
大嫂苦口婆心:“小青,你也知道,過年過節的,我們那兒有多少客人,我不去當班,在這兒幫忙,還不是想著咱媽辛苦。”
蘇青笑笑。
“大妹子說來說去不是咱家的人,你呢,如今也出嫁了,你們都過得好,我們還住著老房子呢。這麼多年,不裝修都不能住人了,裝修多花錢啊。”
“你們要多少?”
大哥說:“這不冬子搞裝修的,全能水電工呢,咱有人,還上外邊搖人啊。”
“他來裝就不要錢?”
“你這話說得,材料費,那我們肯定給的嘛……”
如此周折,怎麼會是裝修房子這麼簡單。蘇青捏了捏雙手,輕描淡寫地說:“好啊,先把房貸的錢還給我。”
大哥和大嫂對視一眼,“你這……媽都還沒說話呢。”
孟敘冬忽然說:“到底誰的房子?”
“現在呢,寫的是媽的名字……”
大嫂笑了下,過來拉蘇青的手,蘇青一把甩開。大嫂說:“我們也不想虧待你,可是那房子,二手房買來那麼多年,一直沒重裝,老得不能住人了。裝修花錢,要是冬子能給我們裝修,房貸的錢,我們想想辦法還給你。”
蘇青啞口無言,隻聽孟敘冬笑了一聲,“好啊,我來裝。”
蘇青說:“等你裝好了,他們一分錢都沒有。”
“沒事兒,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相親相愛一家人。”
大哥說:“你看,女人就小家子氣。不過冬子你放心——”
孟敘冬頗有些認真,“你們想什麼時候裝?不急的話,暑假吧,我找土木的學生先去測繪。”
“現在不也放假嗎?”
“現在的話,你們這就得搬出來了。”
“搬啊,我們可以去老頭子那兒住著,就是地方偏了點。”
“這樣啊。”孟敘冬若有所思,“省得麻煩,這段時間還是讓小來待在這兒吧。”
大哥皺起眉頭,“哎呀,也好,大不了我們兩口子辛苦些麼。其實啊,我們也是為了孩子,她這麼沒出息,再過幾年結婚,總要有房子的嘛。你們以後有了孩子就懂了……”
大嫂生怕他說這些惹得孟敘冬反悔,急忙打斷:“那就這麼定了啊,時候不早了,我們要回市裡。我去給媽說一聲……”
送走瘟神,孟敘冬給陳春和打了通電話,得知他和應來在網吧打遊戲,叮囑:“照顧好妹妹,別讓人帶走她。”
“放心吧,她現在超兇,誰來都殺殺殺。”陳春和默了默,又說,“師父,其實……我特別理解她,誰不是這麼過來的。你不生氣了吧。”
“我也不對。下回請你們吃好的,成不成?”
“我給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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