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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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二十五歲,您又在宮宴上左擁右抱,當著臣子百般羞辱!」
「臣妾這後位是跪在你面前討來的嗎?這可是陛下拱手讓給臣妾的!若是陛下不怕外頭議論您兔S狗烹,你大可立即廢了臣妾!」
他愣愣瞅著我,聽我諸多謾罵,突然大笑出聲:「你恨我!哈哈哈哈,原來你恨我!」
「陛下這些年心裡除了周家的江山還有半分旁的東西嗎?陛下你睜開眼看看你執拗了這幾十年的山河,可有一絲盛世模樣?」
我咬碎銀牙,忍住滿眼淚水:「陛下覺得,臣妾不該恨嗎?」
9
我十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高燒燒得瘋瘋傻傻了一段時間。爹娘急得亂投醫,找來個遊方術士給我看病。
那術士神神叨叨念了一串咒,和我爹說,我這病是神仙的旨意,命格是克兄弟姐妹的命格。若我不好,那我爹將來子嗣興旺,可若我哪天好了,我爹這一生,就隻有我這個獨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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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十一歲的時候果然好了,從前的事也都忘了。
我爹納了十個八個妾室也再沒有半個兒女。
他不待見我,又狠不下心S了我。
我這個丞相獨女,原本該是風風光光的。
我娘在我病剛好的時候過世了。
留下來陪我的隻有兩個婢女,紅袖和綠舞,以及一個侍衛林思文。
我那時候不說話,一兩天也沒個笑臉。
紅袖綠舞同我一起長大,知道我喜歡鄉間的玩意兒,就找了小侍衛用新鮮玩意兒哄我。
林思文用草繩編了各種花樣放到我的窗臺。
喜歡的,我就悄悄拿走放到小木盒裡收起來。不喜歡的就任由它被吹到外頭的草叢裡。
時間久了,他慢慢知道我喜歡兔子烏龜牽牛花,討厭麻雀蟋蟀狗尾草。
那年元宵節,我趴在窗邊看天上的孔明燈,他湊過來悄聲問我:「小姐想不想要草繩編的小狐狸?」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外頭掛的鯉魚燈籠還好看,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天邊的月亮近在眼前,他勝過月亮。
他變戲法一樣拎出來一隻小狐狸,用我窗臺後頭的那片草編的,尾巴蓬松。
他拎著那小狐狸,靠在窗邊逗我:「小姐,你開口說話,我就給你。」
我歪頭看他,他頭上一縷碎發飄到鼻梁。
良久,我還是沒忍住,伸手去把那一縷青絲撫到耳邊。
我張了張嘴:「思文,狐……狐狸。」
月光透過屋檐上的鯉魚花燈照在他玉一樣的臉龐上,他眼睛睜得圓圓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也變成一個小結巴:「小、小姐,你能講、講話啦?」
看他這呆呆的模樣,我心裡突然湧起一些莫名的情緒,兩手攤在他面前,驕傲地抬抬下巴:「狐、狸。」
「給、我。」
10
那些年,他給我扎秋千,編花環,把外頭茶館裡聽來的故事講給我,他講的有模有樣,驚堂木一拍,像個斷案的官老爺,抓上一把瓜子,我和紅袖綠舞都愛聽。
有一次,他講到小姐和窮書生。
說他們怎麼在上元佳節相遇,怎麼心如擂鼓,怎麼墜入愛河,怎麼被百般阻撓,怎麼約好私奔,怎麼命喪斷崖。
紅袖綠舞聽得連連垂淚,明晃晃的日光下,我和林思文四目相對,卻陡然無言。
我想笑一笑說那小姐蠢,斥那書生狂,不知好歹。
但這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還想說其實我不算什麼正兒八經的小姐,我幽居這一方小院,沒有爹娘,沒人給我下拜帖,滿京城的閨秀不與我做朋友。
但我心裡想,現在這樣的日子,就很好,最好我爹一輩子不要想起來還有個女兒。
好奇怪呢,我們僅僅看了對方一眼,未發一言,卻感覺胸腔裡那顆跳動的心髒就那樣攤開在日頭底下。
兩個人的心意比夜明珠還要亮堂。
可誰都不敢說。
那時院裡桂花香,去歲埋下的葡萄酒還未成佳釀。
我還有一肚子的柔軟心腸,帶著十二分的虔誠向佛祖祈願,盼著這日子慢一點,再慢一點。
11
後來我那小院裡湧進許多的婢女小廝,他們說我爹終於想起我了,要給我過十八歲生辰,還要給我覓個如意郎君,嫁個翩翩少年郎。
觥籌交錯的宴會上,我數著盤子裡有幾顆蓮子幾粒黃豆,有父親的妾室來說話,我就朝她笑笑,飲盡一杯酒。
我在暗暗期待,站在我身後十丈位置的林思文,他會送我什麼生辰禮物呢。
杯光斛影隻在一瞬間就變成了刀光劍影。
刺客一刀劈開了父親跟前的幾案,打碎了我面前的酒盞。
下首不知道哪個姨娘被一刀捅了個對穿,血噴了三丈遠,她疼得五官扭在一起,伸手卻沒抓住任何東西。
鶯鶯燕燕們抱作一團發抖。
我躲在食案下頭,等著命運來劈開我的頭顱。
結果一雙熟悉的黑靴在我面前站定,多少個人衝過來他都岿然不動。
我聽著刀劍不停沒入肉體的聲音,聽見有人在哀嚎,聽見府兵魚貫而入,聽到風波漸漸平息。
不知道多少人的血一直流到我身邊,浸湿了我的裙擺。
林思文彎下腰,他臉上濺滿血,還在不住往下滴,他的手在抖,還是伸到我面前:「小姐送的玉佩碎了。我真沒用。」
玉佩裂成兩瓣,替他擋掉了當胸一劍。
三日後他來同我告別,說父親要派他到邊關去,有要務,不日便回。
我鼓起勇氣牽住他的手,給他一個荷包:「裡頭有我向菩薩求的平安符還有一尊石佛,它會保佑你的。我等你回來。」
他耳旁的梅花胎記紅得鮮豔欲滴,臨別交給我一個盒子,說裡頭是補給我的生辰賀禮。
我們還以為等他回來日子還和從前一樣,他走的時候沒有回頭,我也沒有去送。風拂過他的衣角,落花飄到他的發間。
我以為菩薩應允了我求的長長久久。
12
「你恨我?」
周明遠頹然坐在地上,他喃喃自語:「你忘了,你都忘了,你曾經多麼相信我會是一個好皇帝。」
「你幼時經常進宮的。你從前伶俐活潑,替我教訓不敬主子的奴才,你說過你相信我。你說過我會是一個好皇帝。」
「謝婉言,你以為,我不恨你嗎?」
「兒時戲言陛下也要當真?陛下,您瞧瞧自己現在的模樣,確實算不得是個好帝王。」
先帝也不是個好皇帝的。
周家的人,熟讀四書五經通曉古今中外又如何?他們人人都隻會囿於那張龍椅。看不見金鑾殿以外的民間疾苦。
從前因為一句玩笑話就被亂棍打S的許才人,她是戶部侍郎最疼愛的幼女。
僅僅是因為兩本不清不楚的彈劾就被抄家滅族的耀州刺史,他曾在餓殍遍地的時候,開自家糧倉,廣施粥棚。
因為一點疑心被屠戮殆盡的,曾經我滿宮的侍女太監,又是誰家的兒女、誰家的手足呢。
孔孟之道寫滿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他們聽不見,看不見,盲了心,瞎了眼。
這萬裡河山,從沒有一刻,是屬於周家的。
13
周明遠再沒有踏足過鳳棲宮了。
誰會在乎呢?
九月十一,是我給林思文擬好的婚期。
我命人收殓了李美人的屍骨。
當天用草席卷著送回了定遠將軍府。
將軍府裡張燈結彩,還有皇後娘娘差人賜下的賀禮。
那個新娘一定很開心吧。會不會嚇得花容失色,金珠暗垂?
林思文一定恨S我了。
哈哈,誰會在乎呢。
回宮復命的小太監來時,我正染蔻丹。
他瘦小的身影跪在地上抖得像篩糠。
「定……定遠將軍,反了。」
侍女小昭的手一偏,鳳仙花汁染紅了我的手指。
我微微蹙眉,有些不悅。
小昭也利索的跪在地上,和那個小太監一起抖。
「嘖,朝政上的事,稟報皇帝就是,同本宮說個什麼勁。」
「不塗了,好沒意思。小昭,拿筆墨來,本宮想練練字。」
14.
被蟲蛀空了的樹連根拔起真的是輕而易舉。
林思文從邊關調兵一路打到京城,仿佛是入了無人之地。
沒有遇到半分阻撓。
這一天我等了太久。
李美人是我故意送去將軍府的,為的卻不是傷那個新娘子的心。
我知道林思文在邊關的時候有個至交好友。
恰好他那好友是宗室子弟。
恰好這個宗室子弟是個體恤民意,性情和善的好人。
李美人的屍首,寒的是林思文的心。
我估摸著時辰,去勤政殿見皇帝。
他正摟著一個沒見過的美人喝得昏天黑地。
酒釀撒了一桌子,浸透了一本一本的奏折。
他下巴上是青黑的胡茬,眼底是醉酒也洗不去的疲憊。
他朝我遙遙舉杯:「阿言,你總算來陪我了。」
我想起剛侍寢的那天,他壓在我身上,吻在我額頭,吞吐的氣息噴灑在我耳邊。
他說:「你可以時常到勤政殿陪朕。」
我偏開頭,固執回絕。
一次也未去過。
那美人朝我行個禮然後悄悄退出去。
我給他的金樽斟滿酒,然後自己一飲而盡。
他撐著頭,眼神迷離地看我:「酒壯慫人膽,大軍將至,皇後這是怕了?」
「怕啊,怎麼不怕。」
「故人相見,我以為皇後很開心。」
我掏出來一粒藥:「陛下需要臣妾送您最後一程嗎?」
他盯著我手裡的瓷瓶久久不言:「這是你從前給李美人的?」
「也好。」
他就著酒毫不猶豫地吞下。
「我其實是不愛喝酒的。但隻有喝酒的時候,前塵往事才會入夢,才能撐著我走過漫漫長夜。阿言,幸好你忘了。」
15
我模仿周明遠的字跡寫了傳位詔書,給那個同林思文一起浴血沙場的宗室遠親。
玉璽重重蓋上,鮮紅的像誰的血。
我摘了頭上的鳳冠,換上一身素衣,握著詔書坐在周明遠的屍身旁。
等來林思文的時候,外頭已經疾風驟雨落,大雨衝刷的血跡不再。
看上去很幹淨。
他的發梢在滴水,眉目衣衫都是潮湿的,氤氲霧氣。
我很怕。
他眼裡恨意昭然,長劍直指我的眉間。
我怕他眼裡的恨意,怕他蹙眉的嫌惡。
我努力彎起嘴角,笑著說:「你終於來啦。」
他不肯開口,仿佛與我講話都會髒了他的鎧甲。
光亮的刀刃上映出我和他的身影。
他腰間粉色的香囊微微擺動。
從前默默站在我身後護佑我的那個少年,他的刀劍也會染上我的血。
我猛地撲上去,重重撞在他鋒利的劍鋒上。
六年,一步一步,總算到了終點。
我怕聽到他對我的咒罵。
我怕他連一點憐憫也不想對我施舍。
我怕見他。
深宮六年,我早已面目全非。
我又想見他。
想見見那個日日入夢的人。
想摸摸他的眉骨,跟他說,辛苦了,我還是很想你。
我躺在承乾殿冰冷的地磚上,仰頭看著他。
算了。
有些話,就藏一輩子吧。
16
周逐風番外
奇怪。
那個傳聞中不擇手段,踩著自家滿門的屍骨上位的皇後,那個喜怒無常,殘S宮嫔,謀害皇嗣,不敬皇威,不畏皇權的妖後,一襲素衣不施粉黛,S得這麼容易。
思文與她仿佛還是舊相識。
他從皇後手裡抽出那一卷詔書,上頭寫著我的名字,周逐風。
S人不眨眼的定遠將軍,拿來素色布匹,一圈一圈纏在皇後的脖頸上。遮住那可怖的傷口。他的手在抖,幾乎握不住那輕飄飄的絲綢。
我聽見他喃喃自語,又像是說給那個S了的人聽:「原來你的血,竟也是熱的。」
我將那卷聖旨遞給他。
那上頭除了傳位旨意,還另有一道。
寫著謝氏無德,廢皇後位,貶為庶人,賜S,永不入皇陵。
「林將軍,她不是皇後了。」
林思文將那姑娘抱起來,他衣襟裡掉出來塊石佛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殿外的疾風吹進來,吹散了地上的殘片,星星點點的碎末裡有一截小小的紙條。
上面寫著半句殘詩。
「山有木兮木有枝。」
是昭然若揭的愛。
大漠長風,邊關飲血的時候,林思文曾說他有一段不能示人的感情。
我知道他那從不離身的香囊裡裝著泛黃的平安符, 胸口衣襟裡藏著粗糙的小石佛。
我曾為他不公,曾為他惋惜。
如今終於有人跨越光陰,明晃晃攤開給他看,告訴他,積年累月的風霜辛苦,你其實並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後來他不管不顧帶走那姑娘的屍身,埋在昔年謝家一個偏僻不起眼的小宅子裡。
他的書房裡,永遠都放著整整一籃子的草繩。
京城人人都知道他早早給自己選好了墳茔。
就等著哪天戰S沙場,馬革裹屍。
埋在那姑娘的墓後頭,不遠不近, 堪堪十丈。
17.
周明遠番外
母妃去得早,我父皇子嗣單薄, 僅我一個皇子。
他打我記事起就叮囑我, 千萬要牢牢守住我們周家的皇位。
可我並不聰明。
四書五經我學不明白,琴棋書畫我不甚精通。
連宮女太監都背地裡嚼舌頭。
他們說,天要亡我們周家。
他們還說是父皇丹藥吃得太多, S人S得太多,所以老天降了報應。
我躲在御花園那個轉角, 氣得滿臉通紅。
可我知道, 我真的並不聰明。
突然,我身後竄出一個碧綠衣衫的小孩, 她衝過去狠狠打了那幾個宮人巴掌。
還氣勢洶洶教訓她們:「哪個宮裡的,竟敢背後議論儲君!不要命啦!」
她還過來安慰我:「誰生下來什麼都會啦, 你好好讀書習字,聽我爹爹教導, 將來一定會是個好皇帝的!」
我委屈到眼淚在打轉:「你爹爹是誰?」
她驕傲地挺起腰杆,眉眼飛揚:「我爹就是你的老師,我是謝太傅的女兒!」
我喜歡跟她玩, 央求父皇經常召她進宮。
她常給我帶太傅夫人做的點心,還誇我字寫得好,善良又柔軟。
直到那一天。
我們在御花園的湖邊喂魚。有個小太監跌跌撞撞從父皇寢宮那邊跑來,邊跑邊說,我父皇亂吃丹藥, 嘔血了,還說南邊水災S了好些人,天罰來了。
我感覺有些東西快壓不住了, 我面無表情地讓門口的侍衛直接S了他。
還有四周聽到這話的宮人,無一幸免。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 她已經嚇壞了, 跌跌撞撞要往外頭跑,卻失足跌進了湖裡。
後來,她再也沒有進宮。
等我終於成為皇帝,她終於成為嫔妃, 我們睡在一張床榻上,她早就忘了一幹二淨。
但沒關系,我會守住周家的江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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