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多年後第一次重逢的今天，我抬起頭，對上了他的眼睛，緩緩說出：

 

「新……新年快樂，高盛。」

 

他顯然愣了一下，不過立馬恢復如常，聽不出任何情緒：

 

「謝謝，同樂。」

 

這下我也愣住了，好尷尬啊。

 

看吧，我和他的關系僅限於此。

 

客套得不能再客套，禮貌得不能再禮貌。

 

原本還因為他認出了我感到暗爽的神經，在這一秒急速冷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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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著該繼續說點什麼好呢。

 

頭頂接著傳來一聲：

 

「好久不見啊，汪嬌嬌，剛剛我哥車上那女生就是你吧。」

 

「嗯……嗯？？」

 

「剛剛，你跑什麼？」

 

陳晨瞪著雙大眼睛看著我倆。

 

啊啊啊！這讓我怎麼回答。

 

我是內心翻滾，面兒上裝得很是淡定。

 

這時，櫃臺那邊的聲音救了我：「盛哥，過來幫忙送下餐。」

 

高盛朝我一笑。

 

這一笑兒給我看呆了，我腦子蹦出兩個字「邪魅」，這男人真帥啊。

 

汪嬌嬌，你能不能別這麼俗。

 

他說：「你等我一會兒，我先去忙。」

 

高盛笑著撂下這句話，扭頭就走了。

 

陳晨顧不上吃，也顧不上喝，立馬抓著我開始問東問西。

 

「可以啊嬌嬌，你不是和我說這些年和高盛沒什麼聯系嗎？我看你們挺熟啊。」

 

「熟……嗎？」

 

「嗯吶！而且你還說他不記得你，可是你看看他，人家一眼就認出了你！」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沒和我說，你是不是和高盛還發生了別的事兒沒告訴我！」

 

陳晨佯裝生氣，可眼神出賣了她，她現在整個就是「八卦之魂在燃燒」的狀態。

 

不過。

 

我和高盛那些事兒，有什麼她不知道的。

 

5

 

第一次見到高盛。

 

是我高一剛入學後的那場運動會。

 

他剃著圓寸，胸前貼著 824 的號碼牌，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剛好起跳。

 

西下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五官尤其硬朗。

 

小腿肌肉緊繃的線條在明晃晃的陽光下充滿力量。

 

他落在緩衝墊的一剎那，圍觀的人都在驚呼鼓掌。

 

他起身，漫不經心地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咧著嘴，笑得自信且張揚。

 

毫不掩飾的熱烈和坦坦蕩蕩的驕傲，是少年獨有的明媚。

 

「天吶，這是高二理科實驗班的班草高盛嗎？」

 

「什麼班草，人家可是校草級別的。」

 

「年級第一而且不是書呆子，運動細胞還這麼好，好想做他女朋友……」

 

「別想了，他女朋友是咱校花陳易畫，還是文科實驗班的學霸，一文一理，郎才女貌，我們這些人就是 NPC 罷了。」

 

「唉……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

 

站在這兩個女生旁邊的我，聽到這些話瞬間有點兒汗流浃背了。

 

因為在看到他的一瞬間，我的心就止不住地狂跳。

 

初中的時候，周末我會躲在被子裡看從同桌那兒借來的言情小說。

 

書裡說的一見鍾情我是不屑一顧的。

 

我想，人怎麼可能會突然就愛上一個陌生人呢。

 

此刻的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有時候，愛就是突然降臨的。

 

可身邊兩個女生說的話又將我點醒。

 

想到自己的家庭……我忽然就怯懦了。

 

我們本就生活在巨大的差距裡。

 

這個世界條條大路通羅馬，可有人生就在羅馬。

 

灰姑娘喜歡上王子的戲碼並不少見，但不是人人都能擁有一雙水晶鞋。

 

至少，不可能是我汪嬌嬌。

 

運動會結束後，我想這短暫的悸動或許會隨之消散。

 

可我總能在人群中立馬看見高盛的身影。

 

進校門的時候，做課間操的時候，去小賣部的時候……

 

他和朋友們在一起時，總是笑得這麼張揚。

 

再後來，我慢慢從別人嘴裡聽到關於他的家世背景。

 

他父親是這座小城裡數一數二的企業家，據說後來將生意做到了歐洲，全家移民去了意大利。

 

而他之所以留在國內讀高中，是因為那個叫陳易畫的女生。

 

年級第一，家世優異，長相出眾，這樣的男生，怎麼會是我這種人能覬覦的。

 

所以我常常提醒自己保持理性，不要喜歡高盛，我和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越是告誡自己不要沉淪，反而陷得越深。

 

他精致的臉，他明媚的笑，他走路的姿勢，他和朋友插科打诨的語調。

 

會在我上課走神時忽然跳進我的腦子裡，會在我和朋友聊天時不自主地浮現在眼前。

 

我放縱自己沉淪，又在沉淪後懊悔。

 

漸漸地，我對高盛的喜歡，像瘋長的野薔薇，藤蔓爬滿我整個心房，那些刺深深扎進我的血肉裡，卻又在那裡開滿了明豔的花。

 

我忍不住關注他的一切，我想靠近他，卻又隻能遠遠地看著他。

 

後來我見到了那個叫陳易畫的女生。

 

因為她家和我租的房子在同一個方向。

 

高盛經常會在放學後送她回家，兩人說說笑笑，她還會親昵拍打高盛的肩膀。

 

她長得真好看，自信又溫柔，一看就是那種家世很好，被家人從小捧在手心裡的掌上明珠。

 

我會偷偷跟在他們後面，偶爾會用手機偷偷拍下高盛的背影。

 

偶爾也會加快腳步走到他們前面去，幻想高盛送的人是我而不是她。

 

我就像那株長在排水溝的野草，透過井蓋窺探那一方天賜的陽光。

 

6

 

高盛的白月光陳易畫和他是青梅竹馬，兩人門當戶對。

 

而我，汪嬌嬌，不過是小鎮出來的普通女孩。

 

我的親生父親好賭好色，在我一歲多的時候，媽媽跟他離了婚。

 

媽媽是個沒有文化的農村婦女，可是她很愛我。

 

後來她再嫁，嫁給了鎮上一戶開廢品站的叔叔，叔叔也是一個離過婚的，帶著高中輟學的兒子。

 

不過這個叔叔人挺好，老實，勤快，對我媽也不錯。

 

我初一那年，媽媽給我生了一個弟弟。

 

一家五口，靠著小小廢品站過日子，生活雖然不至於到窮困潦倒的地步，但也拮據。

 

後來，我很爭氣，考上了市裡的重點高中，市一中。

 

我是這個鎮上為數不多考上市一中的，媽媽說砸鍋賣鐵也要送我讀書。

 

我們家可不就是靠砸鍋賣鐵賺來的錢嗎？

 

市一中原本不是住宿制學校，因為學校換了新校長。

 

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火是改了一部分舊教學樓做宿舍樓。

 

市一中的學生可以住宿了，但宿舍床位很緊張。

 

差的宿舍一間房住 20 個人。

 

條件好的宿舍對於沒有關系背景的人來說，根本住不進去。

 

媽媽送我來上學的第一天，看見宿舍環境，輕輕摸著我的頭說：

 

「嬌嬌睡眠淺，晚上一有動靜就會醒，住宿會影響嬌嬌睡眠。」

 

於是媽媽咬咬牙，在學校附近給我租了間每個月 500 塊的小單間。

 

房子雖然破舊簡陋，但是我很知足，也很感謝媽媽。

 

所以我很努力地學習，我想要考上好大學，找好的工作，給媽媽更好的生活。

 

也想，縮小我和高盛之間的差距。

 

我一面自卑，一面又想要比過陳易畫。

 

我承認我對她羨慕、嫉妒。

 

於是我在所有能通過後天努力趕上她，甚至比過她的地方，都在暗自較勁兒。

 

我知道，像我這樣的家庭和出身的小孩，高考是為數不多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

 

她文科很好，所以我也把重心放在文科上。

 

我想在高二分班時，我也要進文科實驗班。

 

她皮膚很幹淨，頭發很長。

 

於是我開始注意防曬，開始留長發。

 

她走路姿勢總是很挺拔，不卑不亢。

 

於是我也開始挺起胸膛，抬起頭，假裝不卑不亢。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的書桌裡時不時會收到男生的情書，走在路上偶爾會被其他班的男同學搭訕，問我要 QQ 號或者微信。

 

高一快結束的某天自習課上，陳晨激動地把座位裡的手機擺到我面前，搖著我的手說：

 

「阿嬌！你看！你上校花榜了哎！！」

 

我正在寫字的手一頓，歪頭去看手機屏幕。

 

校貼吧的評選校花帖子下很多評論：

 

【我見到過汪嬌嬌，美得很特別，絕對校花候選人！】

 

【是高一那個小學妹嗎？我們高三的都有很多人知道她。】

 

【汪嬌嬌真的好看！我為嬌嬌舉大旗！】

 

【汪嬌嬌太高冷了，沒怎麼見她笑過，我覺得原校花陳易畫更勝一籌，笑起來太好看了！！】

 

【樓上踩一捧一 bs，懂不懂什麼叫清冷系美女，和陳易畫美得各有千秋好嗎？！】

 

……

 

陳晨激動地看著我，又捏捏我的臉：「嬌嬌，你知道嗎，從入學第一天見到你，我就預感你會是我們學校的新校花！」

 

對於來自好友的濾鏡，我淡淡一笑，不知道說什麼。

 

拿起筆，繼續寫卷子上沒寫完的練習題。

 

他們都拿我和陳易畫比，殊不知我才是東施效顰的那個。

 

我的卑劣和陰暗，實在不堪，實在難以啟齒。

 

我和陳易畫，差的不是校花榜一和榜二的距離，差的是從出生到此刻的這十五年。

 

想到這裡，我忽然想起我該去還高盛借給我的那把雨傘了。

 

前天的晚上。

 

晚自習過後，我和往常一樣，看見高盛和陳易畫下樓才離開教室。

 

這次我既沒有走到他們後面，也沒有走到他們前面。

 

我和他們兩人隔著一條馬路，並排走著。

 

馬路很窄，偶爾會有車打著遠光燈飛馳而過。

 

走到半路，忽然下起了大雨。

 

夏天的雨像極了我對高盛的喜歡，來得忽然又猛烈。

 

我脫下書包，正準備把書包舉到頭頂時，頭上出現一把傘。

 

我猛然抬頭，一陣淡淡的香水侵入鼻腔。

 

嗯，這味道像極了潮湿的夏夜。

 

是高盛。

 

他握著傘柄的右手指節很瘦長，喉結滾動著，唇瓣鮮紅，臉部的骨感從鼻尖一直延伸到眉骨。

 

忽然，前面開來的車從近光變到遠光，燈光霎時照亮了他的臉龐。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他的臉。

 

我聽見雨落在傘上滴滴答答的聲音。

 

聽見汽車雨刮器吱呀吱呀的聲音。

 

聽見輪胎壓著地面，帶起雨花的喧囂從遠及近再消失。

 

聽見高盛對我說：「同學，這把傘借你用。」

 

我的呼吸一滯，下意識歪頭去看馬路對面的陳易畫。

 

她打著傘，看著我們笑得很溫柔。

 

高盛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跟著回頭看了一眼。

 

又轉過頭來，先是嗤笑一聲，輕輕地說：「這把傘是我的，不用擔心，我和她一起用一把就夠了。」

 

他就這樣站在我面前，俯視著我，目光像極了此刻被雨潤湿的地面，潮湿、朦朧。

 

我心跳得很快很快，我生怕他會看出我喜歡他。

 

於是我裝得很淡定：「謝謝，請問我怎麼還給你。」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好看。

 

「我看你也穿著市一中的校服，改天你來高二一班還我吧，我叫高盛。」

 

這一刻我瘋了，壓抑太久是會瘋的吧，就像泄閘的洪水一般。

 

我想要不吻上去吧，不顧一切地吻上去。

 

忽然背後傳來陳易畫的聲音：

 

「阿盛！可以了嗎？雨太大了，趕緊回家吧。」

 

高盛把傘遞給我，頭也不回地衝到了陳易畫的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