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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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的姑娘叫春桃,家丁將她扭送到蘇夫人面前時,她的臉已經被扇腫了,嘴角也破了皮。
但她顧不得疼,對著蘇夫人苦苦哀求道:「夫人,我與陳嬤嬤籤的是活契,我在老家是定了親的,我不能給旁人做妾啊……」
春桃是為了給母親湊看病的錢才把自己給賣了的,她性子實誠,當日陳嬤嬤設局哄騙我們,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動了心思,但她卻從未生出一飛衝天的念頭,隻說自己在老家早與人約定了終身,隻等日後攢夠了銀錢便要贖身回鄉嫁人。
蘇夫人瞥了一眼陳嬤嬤,後者恭恭敬敬地從懷裡掏出契書:「夫人的吩咐,老奴謹記在心,帶回府的姑娘們籤的都是S契。」
春桃頓時瞪大了眼睛:「當初咱們說好的,隻籤活契不籤S契!你莫要诓我!」
陳嬤嬤面不改色:「並非我诓騙你,籤S契一事,是你祖母親口求我的。」
當初春桃與陳嬤嬤說好了要籤活契,但立契之前春桃的祖母私下向陳嬤嬤討要了二兩銀子,把活契改成了S契。
老太太覺得春桃的娘已是病入膏肓,與其將銀錢砸在她身上,不如替自家兒子再尋門親事。待新婦進門,春桃那對年幼的弟妹也就有人照顧了。
春桃聽著陳嬤嬤的話,豆大的眼淚一顆一顆地從眼眶裡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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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肯認命,哭著求蘇夫人大發慈悲:「此事我先前不知曉,夫人您行行好吧,水生哥還在等著我回去呢……」
她哭得那樣可憐,蘇夫人便地將契書遞回陳嬤嬤手中:「尚書府從不做強人所難之事,這丫頭既不願留下,便也像前幾個那樣賣去春風樓吧。她那情郎若真有心,日後拿著銀子去春風樓贖她便是。」
我們四個女孩站在牆邊,無一不被蘇夫人的話嚇得手腳發軟。
春風樓是京城最大的妓院,若是想從那裡贖人,少說也要上百兩銀子。
尋常的人家,哪裡拿得出這麼大一筆錢?
蘇夫人把春桃賣進去,那麼她這一輩子,就再也出不來了。
春桃也被嚇住了,傻傻愣在原地。
直到兩個家丁把她從地上拎起來,她才猛然回過神,瘋了一般對著他們拳打腳踢。
可那不過是螳臂擋車罷了。
畢竟,一個半大姑娘的拳頭落在成年男子身上,能有多疼呢?
春桃就這樣被拖走了,她的哭喊聲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
到最後,竟是半點也聽不見了。
院子又靜下來,隻有樹上的知了還在不知疲倦地叫著。
蘇夫人有些疲憊地按了按額頭,扭頭看見我們,微微一怔,而後有些懊惱地說道:「瞧我這記性,竟是忘了你們還在這。」
陳嬤嬤心領神會,恭聲道:「是老奴的疏忽。夫人勿怪,我這就帶姑娘們回去。」
蘇夫人點頭,嘴角噙著抹溫和的笑,端莊得像是神龛裡的菩薩:「將她們帶下去好生歇息,嚇壞了可就不好了。」
她本可以直接打S了春桃,可她卻偏要讓春桃生不如S地活著。
她是要以此敲打我們,若是不願做媵妾,便隻能像春桃那般,去青樓裡做個萬人騎的妓子。
我瞧著蘇夫人嘴角那抹笑,胸腔裡的血就這麼慢慢地涼了。
我不想做畜生,可我更不想S。
6
那天之後,我們都學乖了。
學了三個月的規矩,我們才第一次見到蘇小姐。
蘇小姐名叫蘇錦玉,光聽名字就該知道,她是個多麼嬌貴的姑娘。
蘇夫人對蘇錦玉千依百順,唯獨在安排媵妾這件事上,沒有依著蘇錦玉的性子來。
蘇老爺是正二品的大官,他獨女的未婚夫自然也是門當戶對的勳貴人家。
蘇錦玉的未婚夫是護國將軍家的小兒子沈遇,京城裡最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這樣的少年郎,任天下誰得到了還會甘願和旁人分享呢?
蘇錦玉自然也是不樂意的。
得知蘇夫人給她準備了媵妾那天,她氣得不輕,把屋裡的花瓶擺件通通砸了個稀巴爛。
蘇夫人為了開解她,差人把我們四個叫到她面前:
「娘知道你委屈。」
「可娘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這四個丫頭都是娘給你調教好的,她們日後隻會事事以你為先,絕不敢忤逆你半分。」
「這不比讓沈遇自己從外面帶回來的女人好拿捏?」
道理蘇錦玉心裡都明白,可她既是個嬌養著長大的姑娘,又如何能心平氣和地咽下這口氣。
她不能把怨氣發到蘇老爺和蘇夫人身上,便把我們幾個當作出氣筒,時不時便要找個借口罰上一頓。
彈錯了曲子,罰。
記不住舞步,罰。
學不會拋媚眼,還是罰。
她讓我們舉著茶盞跪在院子裡,待茶盞裡的水揮發完了,方能站起來。
蘇夫人知道她心裡有氣,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日子春去秋來,轉眼就到了崇文十五年。
這一年,蘇錦玉及笄了。
她與沈遇的婚期定在了十二月,按照大夏的習俗,新娘的嫁衣是要自己親手繡的,她這才沒空再磋磨我們。
可嫁衣才繡了一半,邊關就傳來消息,說是沈家打了敗仗,沈老將軍和沈家大郎君都戰S了。
沈遇倒是沒S,聖上下令將他羈押回京受審。
人一到京城,就被扔進了刑部大牢。
沈遇下獄那日,他的長嫂熙和公主拖著八個月身孕去宮裡求情,天子卻對她避而不見。
人人都道,沈家氣數已盡,蘇老爺卻一直沒有派人去將軍府退婚。
丟城的罪責需得有人來承擔,沈遇是注定要S在刑部大牢裡的。待他一S,兩家的婚約自然就不作數了,他又何苦落井下石,為一個S人擔上背信棄義的罵名。
但他未曾料到,沈遇竟沒能S成。
一個月後,他活著從那陰森森的刑部大牢裡爬出來了。
7
沈遇沒S,卻成了斷了腿的廢人。
他本就在戰場上受了傷,又在刑部大牢走了一遭,等出來的時候,兩條腿已經站不起來了。
蘇錦玉知道後,哭得暈S過去。
她不願嫁過去吃苦,鬧著要上吊自缢,蘇老爺和蘇夫人拿她沒轍,決定從我們四個陪嫁的丫鬟裡挑一個替她上花轎。
四個人裡,隻有我站了出來。
事後,她們都笑我傻。
「沈家如今都落魄成什麼樣了,偏有人自作聰明,還做著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咧!」
「貴人的漏,哪是那麼好撿的!」
可傻的不是我,而是她們。
我不是想撿漏,我隻是偷聽到了蘇老爺和蘇夫人的談話。
蘇錦玉不日便要遠下江南「養病」,蘇老爺命蘇夫人從我們之中挑選一人替嫁,其餘三人則會被當作禮物,送給蘇老爺官場上的同僚。
那些個官老爺年紀和蘇老爺相仿,我一想到日後我即將要在他們跟前曲意迎合,心中便滿是絕望。
但我未曾料到,蘇夫人這次竟給了我們選擇的機會。
如今的沈家的確是個火坑,可比起不明不白被塞給人做玩物,替蘇錦玉嫁給沈遇,已是當下的我能為自己尋到的,最好的出路。
出嫁那日,雪下得很大。
沒有人來背我下喜轎,我隻能自個兒掀了轎簾,迎著漫天的風雪,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進了破敗的沈家。
喜堂裡不見新郎,倒是站了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懷裡抱了隻系著紅綢的大公雞,她是沈遇的妹妹沈寧,也是我的小姑子。
見我走進喜堂,她把公雞往我身前一湊:
「我二哥身體不適,你想進沈家的門,便同它拜堂吧!」
蘇家鑽空子換了新娘,她心裡不忿,想要給我一個下馬威,替她哥哥出一口惡氣。
我並未理會她的刁難,垂眸說了句好,沈寧的拳頭打在了棉花上,非但沒把心裡的火滅了,反而讓那把火燒得更旺了。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我:「你不生氣?」
我斂著眉搖頭。
這八年來,我聽過的刻薄之言,早已多得數不清。
況且清晨蘇夫人替我梳妝時叮囑過,若是不能順利留在沈家,她也隻能重新幫我尋個好去處。
我不能同沈寧起爭執,心下正思索著該如何穩住她,身後卻陡然傳來一聲清呵:
「三娘,休要胡鬧。」
雪下得那樣大。
天地一片蒼茫,而我隔著漫天的飛雪,撞進了一雙清冷的眼睛。
8
我最終沒有同那隻大公雞拜堂。
沈遇讓沈管家將雞抱了下去,又見我穿著單薄的嫁衣,便吩咐侍女蘭若帶我下去換件厚實的衣服。
沈家突遭變故,所有家產盡數充公,府中的下人早就走了個七七八八,蘭若是熙和公主從宮裡帶出來的陪嫁宮女,話不多,做事卻很穩妥,我換好衣服後,她便引著我去見沈遇。
剛走到房間門口,就聽到了裡面的爭吵聲,沈寧聲音尖利,語氣不忿:
「二哥,這門親事你不能認!」
「那蘇錦玉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你一從大牢裡放出來她就病了,天底下哪有那麼巧合的事!分明就是蘇家不願將嫡女嫁過來,另外找了個人來搪塞我們!」
沉凜冽的寒風吹開一條小小的縫隙,沈寧一張俏臉漲得通紅,眉眼間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氣:
「你方才也看見了,那個蘇婉玉身上沒有半點世家貴女的風骨,這樣的粗鄙之人,怎堪與你相配!」
「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沈遇淡淡瞥了她一眼,蒼白的臉上是擋不住的疲憊:「三娘,沈家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沈家了,如今我們沒有同蘇家叫板的資格。」
「二哥——」
沈寧還想繼續同沈遇爭辯,一個丫鬟抱著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衝進院子。
她一把撞開我,推開了書房的門:
「二公子,大事不好了!」
「小小姐出事了,您快來瞧一瞧,她這是怎麼了?!」
她懷裡的嬰兒臉色青紫,嚇得眾人頓時臉色大變:
「落霞,這是怎麼回事?」
名叫落霞的丫鬟滿臉無措:「我,我不知道……方才我給小小姐喂了吃食,一轉身她就像這樣了,該不會是吃食裡出了問題吧……」
沈寧急得直掉眼淚:「那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去請大夫啊!」
沈遇身旁的僕從常安應了一聲,折身走進了風雪裡。
眼見孩子的呼吸越來越弱,我鼓起勇氣走到沈遇面前:「我有法子能救這個孩子!」
「你能有什麼法子!」
沈寧卻是不信,一臉警惕地瞪著我:「我警告你,別把主意打到芸姐兒身上,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我沒有理會她的威脅,隻是繼續對沈遇說道:「嬰兒鼻孔出奶,面部發紫,顯然是嗆奶了,要是再不實施急救,她極有可能會窒息而亡。」
「常安少說也要半個時辰才能回來,等大夫到了,恐怕已是無力回天。」
「好啊,你竟敢咒芸姐兒!」
沈寧怒不可遏,撸起袖子便要收拾我,卻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拉住。
沈遇示意落霞把孩子抱到我面前,一雙漆黑的眼眸裡,似有萬丈冰川一般:「煩請夫人出手,救芸姐兒一命。」
得了他的首肯,我立刻用飛機抱的方式把孩子抱起來。一隻手固定住嬰兒的下巴,另一隻手託起嬰兒的頭部,讓她以頭低腳高的姿勢趴在我的手臂上,用空心掌自上而下地輕拍她的後背。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懷裡的嬰兒終於把堵在氣管裡的羊乳全都吐了出來,哇地一下哭出了聲。
我松了口氣,將她遞還給落霞:「孩子沒事了,下次喂奶時注意些,要是再遇到嗆奶的情況,可不能再像今日這樣直接把她抱起來了。」
落霞聞言,一臉後怕。
沈遇吩咐她帶孩子下去洗漱,沈寧放心不下,也跟著一起去了,先前擠滿了人的書房,頃刻間便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他抿了抿唇,先是向我致謝,而後又替沈寧道歉。
「方才三娘對夫人多有冒犯,但她並不是不講理的姑娘,日後我會對她多加管教,還望夫人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莫再與她計較。」
他將姿態放得極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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