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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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邁開步子奔跑,長長的裙擺攥在滿是冷汗的手心,迎面而來粘膩的風,沉重的腳步聲很快追上了我,惡狼般緊緊咬在我身後。
我奔跑在縱橫交錯的小巷裡,起伏不平的磚石搶去了我的鞋子;我奔跑在月光朗朗的街上,破碎的青石板扎入腳掌;我奔跑在碎石遍布的山路上,鮮血淋漓,一步一個血印子。
最終我跑到了京郊的山谷,在狹窄的一線天後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山谷呈葫蘆嘴形,易守難攻,是進入京都的必經之路。
士兵已經圍上來了,我站在山谷前,風卷著衣袖翻飛,恍然間竟有乘風直上九萬裡的感覺。
但我沒能飛起來,我舉著王麗華鑲滿珠玉的劍與士兵對峙,看到他們的盔甲漸漸染上赤紅的火焰,他們的眼神逐漸驚恐,看著我身後的方向。
我回頭,一支箭高高飛來,擦過我飄起的鬢發,扎入一個士兵的胸膛。
而身後的平原上,越來越多的火把聚集,漆黑盔甲的軍隊騎著馬匹奔來,月光的銀和火光的赤紅混雜成跳躍的火焰,宛若遊龍。
而方才射出一箭的,正是隊伍最前端的將軍,他騎著馬奔來,一劍將四散的士兵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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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他沒有摘下頭盔,但我知道他是誰。
我忍不住笑了,應該是笑了吧?雖然臉已經緊繃到微微抽搐的地步了,但我還是努力牽動著嘴角,我想讓他知道,我很高興。
但笑著笑著眼睛就痛起來了,寒風吹散滿身的冷汗,手中長劍墜地,我捂著臉蹲下,不想讓朱璟看到我哭得一臉鼻涕泡泡的模樣,但很快一雙手就伸了過來。
「哭什麼,傻了?」他熟悉的眼看著我,低聲笑了笑,抹去我臉上的淚水,「現在成了髒兮兮的雀兒了。」
「……我沒想到……你會來。」
我知道朱璟會返京,卻不知道如今走到了哪裡。我獨自引開士兵時,隻想著王麗華能活下去……
王麗華同我不一樣,還有人在等著她,還有人在愛著她。
朱璟嘆了口氣,將我抱到馬上,命大軍原地待命,他則偷偷帶我回了朱府。
早已得了消息的王妃提著燈在後門等著,我被她的婢女們洗刷幹淨,塞到了自己床上。
王妃沒走,心事重重坐在內室,我躺在床上能看到屏風後她模糊的身影。
今夜無人入睡,所有人都在外面待命,王妃時不時朝外面張望,偶爾有婢女匆匆進來低聲匯報,窗縫卷進的風浮動燭火搖動,在牆壁投下扭曲拉長的陰影。
我撐不住,微微眯了一會兒,快天明時突然聽到訇然作響的撞門聲,王妃站起時木椅翻倒的碰撞,還有她壓低了的厲喝聲。
「慌什麼!」
「王妃娘娘……王爺他,他……」
「把舌頭捋直了回話!」
「……王爺他打進皇宮啦!」
八
朱璟以新帝篡改先帝遺詔,殘害手足兄弟為由,打著清君側的名義悍然領軍攻入京都,一夜之間將禁軍打了個猝不及防,等到天明之際,一切已塵埃落定。
新帝和一幹後妃被囚在寢宮,朱璟忙著收編軍隊,鎮壓臣子,還要準備登基大典,暫時將王麗華和朱府的一眾人帶進了後宮。
王麗華住在椒房殿,我和王妃住在側殿,彼此間也算是相安無事。
四月底時朱璟舉行了登基大典和封後儀式,王麗華的身份由王家嫡女變成了王家旁系的女兒,頭銜也由太子妃變成了王皇後。
王妃被封為了柳皇貴妃,我則封了賢妃,搬去了椒房殿隔壁。
當上了皇帝,朱璟愈發忙碌,除了初一十五會去王麗華宮裡坐坐,平常時候根本見不到人。
我是隨遇而安的性子,對宮裡的日子適應良好,不過也可能是新鮮感還沒過,每日去柳雲那裡蹭茶,一坐就是一天,再慢慢踩著晚霞回去。
日子晃悠悠到了十月,我還在柳雲院裡搖著扇子看她煮茶,就見宮人急匆匆進來,說皇後懷孕了。
王麗華指名要我照顧她,她說信不過宮裡的人。
我便搬去了椒房殿的側殿。
王麗華懷的頭胎,孕吐極其嚴重,飯也吃不消,脾氣愈發古怪無常。我回回見王麗華,她都是一副冷淡模樣,問我朱璟什麼時候回來,見我答不上來就發脾氣,在屋裡亂砸一通。
一直到胎兒穩定了,預產期也一日日逼近,王麗華才不再折騰人了。
也可能是因為懷孕症狀太過嚴重,沒力氣折騰了,整個人變得安靜平和,大多時候都安靜地摸著肚子,低垂的眉眼少了些美豔的攻擊性,多了些憔悴的溫和。
朱璟每天下了朝都會來陪她,吃飯要親自試過,走路也扶著。
他是個極好的丈夫,也會是個好的父親,我曾無數次見到他將耳朵湊到王麗華高聳的腹部,臉上沒了冷然的肅S之感,掛上了欣喜的笑。
我有時覺得他們這樣相伴一輩子就很好,他們有少年的情誼,彼此知根知底,熟悉對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默契到讓人心生羨慕都不能。
柳雲笑我傻得出奇,哪有人會把自己喜歡的人拱手讓人呢!
我不說話,隻是笑,沒告訴她我已經有些放下了。
四月份的某個夜晚,我在夢中被雷鳴驚醒,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靠著牆睡著了。
殿裡燭火已經滅了,我摸黑點起燈,一回頭就看到掙扎著半坐起來的王麗華。
「娘娘怎麼醒了?」
王麗華不說話,靠著牆坐起來。
她這幾個月瘦得厲害,吃了多少東西都吐一半,整個人都瘦脫相了,睜著一雙突出的,布滿血絲的眼直愣愣看著我。
「……睡不著了。」她沉沉吐了口氣,「本宮感覺有些氣悶,你陪本宮說會兒話。」
說是說會兒話,其實隻有王麗華在說,她說起她的幼年,說起自己不受寵的母親,說起寵妾滅妻的父親,說起被惡意倒在雪地上的飯食,說起自己潑了庶妹冷水,代替她進宮參宴,一鳴驚人,說起漸漸堆滿珠寶的妝臺,說起那個桃樹上笑著的少年郎。
我安靜地同她坐在屋裡,風雨被擋在布滿燭光的殿裡,她的聲音布滿了冰冷的雪光和淚水,晃悠悠落在枕上,落在她抓著我的手裡,落在我們肩頭,沉甸甸的。
「……我娘S的時候,屍體被姨娘拉去燒成了灰,倒在了我們門前。」
「……還有我的庶妹……叫什麼不記得了,除夕時我餓得在廚房偷東西吃,被她發現後一腳將飯食撒在了雪地裡,讓我學狗吃。」
「……我那時候就發誓,我要變強,站得比所有人都高,我要坐上這天下最尊貴的位置,讓他們害怕得發抖。」
「您已經做到了。」我低聲道。
「……是啊。」她偏過頭看著我,「我一開始當上了太子妃,結果太子不能生育,無法繼承皇位……我知道朱璟有辦法,他總是有辦法的。」
但她沒能再說下去。
王麗華猛地抓住我的手,長長的指甲陷入我的血肉,我疼得幾乎大叫,卻看到她額頭滾滾而下的汗水。
「……肚子……肚子。」她低聲呢喃著,爆發出痛苦的尖叫。
要生了?可預產期不還有一個月嗎?
穩婆們來了,宮人也已經就位,我不安地派人給朱璟報信。
他今日似是微服私訪,去了城外,更何況今夜暴雨連綿,根本不可能立即趕回來,而裡屋王麗華的哭喊聲已經傳出來了,混著時不時炸響的雷聲,燭火狂搖,影影綽綽的鬼影在四周飛舞。
我聽了一夜的哭喊和風雨聲,渾身的衣服被汗浸湿了一遍又一遍,守在王麗華床頭給她擦汗,一盆盆血水搖晃著出去,卻還是源源不斷湧出更多的血液。
王麗華的臉色一點點慘白下去,隨著時間的拉長,她已經從聲嘶力竭喊著「朱璟」變成了聲音微弱地叫著「母親」。
我握著她的手一聲聲叫著她的名字,她好似終於回神,慢慢看了我一眼。
「懷月……我好像看到母親了……」她叫著我,眼珠子卻一點點轉向大門的方向,嘴角勾起僵硬的笑,好像看到了什麼令人欣喜的人。
朱璟直到天將明才匆匆趕回來,渾身狼狽,仿佛在泥潭裡滾了一遍。
我一開始沒有看到他,隻是木然地跪坐在王麗華床前,握著她冰冷慘白的手。
直到孩童有氣無力的哭聲響起,我才如夢初醒,回頭對上朱璟難以置信的雙眼。
九
王麗華難產而S,留下一位小公主,養在我和柳雲膝下。
小公主叫嬌女,幼時皺巴巴像猴兒,長開了就發現眉眼和她母親有六分像,朱璟經常看著她失神,我知道他是想起了王麗華。
王麗華的S是朱璟心頭的刺,他從來不提起,卻總是在喝醉後的夜晚走到我宮裡來,看著我發呆,看著看著就笑起來,問我:「你們家小姐去哪兒了,怎麼不見?」
我沉默著扶著他躺下,一邊吩咐人去煮醒酒茶,一邊擰帕子給他擦臉。
朱璟在我宮裡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不論是喝醉還是清醒,他下了朝便過來,在一邊批奏折,我則在旁邊看書,給他研墨添茶。
朱璟甚至不知打哪兒弄來一隻罕見的純白毛的雀兒掛在我檐下,雀兒膽小,一碰籠子就嚇得撲騰。
午後嬌女會來找我,碰上了朱璟就纏著他給自己講故事,聽著聽著就在我懷裡睡著了,我坐在床邊給嬌女打扇,一回頭就能看到朱璟看著我們笑。
這樣的日子簡直和夢一般。
我有時會在夜裡突然驚醒,轉頭就看到朱璟在半沉在陰影裡的側臉,他躺在我身邊,發絲與我糾纏,距離近得微微一動就能碰到。
然而我始終沒有伸手去觸碰。
我怕這真的是夢,觸摸到就會破裂。
嬌女五歲時,朱璟終於在臣子的勸諫下選了秀女填充後宮。
我抱著嬌女和柳雲坐在一處,目光掠過一個個嫩芽兒似的姑娘,感慨著自己居然也成了快三十的老姑娘。
直到我看到人群裡高高仰著頭的王麗華。
不……隻是一個長得和王麗華八分像的姑娘。
我有些怔愣地看著那張臉,又回頭去看朱璟,他眼底爆發出令人心悸的亮光。
我的心搖搖晃晃沉下去,沉下去,一直落到看不到的深處了。
果然,朱璟再沒來過我宮裡,他封那個姑娘為昭儀,幾乎是夜夜宿在她宮裡。
不過那姑娘空有一張和王麗華相似的臉,卻沒有王麗華的脾性,太過溫柔小意,兩個月後就朱璟就失了興趣。
此後湧出來更多的什麼李昭儀楊婕妤,皆是同王麗華有些相似之處,比如眉眼像,又如穿衣打扮像,再如脾性像。
可惜這些姑娘沒一個能長長久久得寵,朱璟自顧自的垂憐與愛像太陽溫暖,也如落日般走得毫不留情。
不過這倒同我沒什麼關系,我已經徹底放下了那些情情愛愛的事,和柳雲搬到了一處,關門安靜過自己的日子,誰也不見,在宮裡齊心協力養著嬌女。
瞧她歪著頭念詩,瞧她蹦蹦跳跳追蝴蝶,瞧著她跟柳雲學泡茶,瞧她胖乎乎的身子逐漸抽條發芽,眉眼彎彎,笑容明朗。
嬌女九歲時朱璟有了第一個兒子,封為太子,接著又有了一對兒龍鳳胎姐弟。
宮裡的人越來越多,朱璟把國家治理的很好,海晏河清,人們也安居樂業,除了一直不立後,也沒什麼讓大臣和百姓議論的。
嬌女十五歲時,與鎮國將軍的嫡子訂下了婚約。
過了兩年公主府也修好了,出嫁時我和柳雲給她梳頭,在鏡子裡看到嬌女通紅的雙眼,柳雲笑話她和兔子一樣。
嬌女走後宮裡一下就冷清起來,我仍舊和柳雲住在一處,兩個人還有個伴能說說話。
嬌女二十歲時生下了麒兒,小家伙肉嘟嘟的,被嬌女抱在懷裡隻露出一張臉,我和柳雲湊過去拿嬌女小時玩過的撥浪鼓逗弄,引得小家伙咯咯笑。
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過去,像是指縫裡的沙,握不住。
偶爾有一次我在宮裡散步,不知怎的走到了自己舊日的宮殿裡,廊下還掛著那隻鳥籠。
但那隻純白的雀兒已經不見了。
我已經記不清它是S了,還是飛走了。
十
嬌女二十五時,柳雲病倒了。
她這病來勢洶洶,沒幾天人就瘦得脫了相,我堅持要照顧她,卻被她嫌棄地趕走。
柳雲怕過了病氣給我,關著門一直不肯見我,我隻好偷偷守在她門前。
可惜我也快五十了, 身體受損,愈發疲憊,經常待不了多久就被宮人強行拉著休息了。
不知道第幾個秋日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晴空萬裡萬雲,是個極好的天氣,就連柳雲的精神也好了很多。
我們隔著窗子說話,談起嬌女的孩子會讀詩了,搖頭晃腦的樣子像是嬌女的縮小版。
就在那時我好像突然聽到柳雲笑著在叫我的名字,我努力把耳朵湊到窗子上, 想聽清楚。
但說著說著,慢慢的, 就沒有聲音了。
沒有聲音了。
我在她窗邊站了許久, 明白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柳雲下葬後嬌女匆匆回來了一趟,陪我在宮裡住了幾日便又走了。
現下這深宮裡隻剩下我一人了。
我開始整日整日沉浸在書裡,以此來打發時間, 到了夜裡卻睡不著,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直到晨曦微弱的光順著床腿慢慢攀爬到牆上, 然後圓日破開雲海,將連綿的朱牆琉璃瓦照得像是燒起來般奪目。
而我的注意力也越來越不集中, 經常是看著書,思維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總是要宮人來提醒,我才如夢初醒地合上書。
夜裡我也會想起過去零星的記憶, 原本模糊的畫面被一遍遍回顧著,也像是刷了一層透亮的油,煥發出昏黃的柔光。
無數畫面飛速在面前展開,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王麗華時。
她穿著綾羅綢緞昂著頭從馬車上走下來,用一塊銀子買下了我,帶我逃離了那個隻有挨打和挨餓的家。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朱璟,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從樹上跳下來,發尾卷起燦燦的日光。
我想起柳雲在光影裡煮茶, 嫋嫋白霧遮蔽了她的容顏。
我想起在火光裡奔跑的夜晚,山谷而來的風吹起衣袖。
我想起小小的嬌女安靜的睡顏,她沉睡在夜裡, 柔軟的發像是生長的枝丫。
我難得感覺有些困倦了。
呼吸聲也平緩下來,我閉上了眼。
深宮的夜還是那麼安靜, 十年如一日也能將人磋磨殆盡, 我陷在溫和的夜裡,像落入水中,此起彼伏的海水推動著我落下,落下, 遙遠的地方傳來拍打翅膀的聲音,有一隻渾身雪白的雀兒昂首飛越高高的朱牆,飛向雲外的遠方。
漸漸看不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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