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接了女兒回家，剛一進家門，我就敏銳地覺得氣氛不對。

鞋櫃旁除了我老公的皮鞋，還擺放著一雙精致的女人高跟鞋，屋內有淡淡香風，我聞不出這是什麼香水，但是還是能分辨出來這味道並不廉價。

女兒則是飛速地甩下鞋子，喊著爸爸衝進屋裡。

「……這是你女兒嗎？」

我聽到一個溫柔的女聲從客廳響了起來，這個熟悉的聲音讓我渾身一顫，幾乎是一瞬間，腦袋裡的弦就緊繃到了極點。

這個聲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十多年前，她離開我老公的時候，我聽到老公的手機裡傳來她的語音。

「——就這樣吧，相愛的人未必會相守，宋君，咱們來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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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話像是初春的風，和煦中帶著絲絲冷冽，那也是我第一次見我老公哭得那麼狼狽。

我怎麼可能忘記她的聲音？

她不是在國外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那一瞬間，我的背挺得筆直，匆匆整理了一下我的頭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似的，擠出微笑，拐過入門廳，看見客廳裡，我的老公端端正正地坐在三人沙發上，而一個女人的背影正坐在單人沙發上，白裙子，纖細、蓬松的黑發，散了滿身，像是剛從海底浮出水面的美人魚。

老公抱著女兒，看向我，目光有些復雜，「回來了？」

我懷著二胎，隻能用一些簡單的化妝品，但是我自信我長得還不錯，不會隨隨便便就被人壓下去。

可那女人一回頭，我就知道我徹底輸了。

那是怎麼樣的一張漂亮的臉啊。

白裙，海藻一樣的長發，彎彎的纖眉，粉軟的唇。

不愧是讓我老公迷戀了整個少年時期的白月光，我已經是懷了二胎的糟糠妻了，而她依舊星光四射，美豔如當初十八歲。

我擠出一個笑容，逼自己直視那個女人，「老公，你不介紹介紹？這位是……」

老公輕輕嘆了口氣，走到我身旁，卻是對那女人說道：「這是我太太，李晴心。」

那女人站起身來，看了眼我的便便大腹，帶著微笑朝我伸出手，氣度非凡。

「你好，我是宋君的老同學，我叫柳荷。」

我伸手，跟她輕輕一握，「久仰大名。」

柳荷笑起來，看向我老公，「久仰大名？你是怎麼提我的？」

老公尷尬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時間不早，」柳荷看了看手表，露出歉意的笑，「今天打攪你了，我還有事要忙，今天就先告辭了。」

長長地吐了口氣，老公立刻說道：「我送你出門。」

女兒眨巴著大眼睛，甜甜道：「姐姐再見。」

全場寂靜。

老公糾正道：「叫柳阿姨。」

「阿姨再見……」女兒怯怯地重復道。

我強擠出笑容。

直到柳荷離開，我仍然站在那裡，完全不知道她是怎麼離開的。

01

「下次不能這樣了，知道嗎？」老公和安安說著悄悄話，隨後打發安安回屋玩玩具去了。

我拔起僵硬的腿，攔在老公身前。

「她怎麼回來了？」

老公一向是個氣定神闲的性格，內斂，卻不冷淡，可這時的他，露出我極少見的嘆息與難堪，「她家裡出了事，這回能幫她的，可能隻有我。」

這話，我想老公是沒有其他意思，是單純的陳述句，可聽在我耳朵裡，老公分明就是在告訴我，他必須幫柳荷！

我頓時心裡酸澀不已，憋著一股氣問道：「你要幫她？」

「我在考慮，」老公繞過我，在沙發上坐下來，「幫她疏通關系，代價太大。」

老公淺淡分析了幾句，我不太懂那些專業名詞，但能明白，柳荷此行是要求老公幫她求個人，那人和老公上司是兩個派系的，一旦老公幫忙，自己平步青雲的前途必定蒙灰！

我一口回絕：「這個忙怎麼能幫？！」

老公瞥了我一眼，我頓時心虛道：「我不是不讓你幫她，但也得分什麼忙吧？」

「再說吧，你大著肚子站在那裡幹什麼，不累麼，過來坐。」

他似乎不想多談，拍拍沙發，避過此事。

但柳荷的前來，實在給我傻大憨的幸福生活來了一記重擊。

我坐立難安。

02

第二天，我就約了我的大學好友兼閨蜜袁媛出去喝茶。

「你說，柳荷回來了？！」

袁媛一聽我第一句話，差點從原地蹦起來。

雖然我幾乎不在我老公面前提起柳荷的事，但我對袁媛一向無話不談。

「快說說，她長得好看嗎……算了不用說，能讓你老公迷戀那麼多年的女人，肯定得是仙女啊，」袁媛悻悻坐回座位，「我問這句話簡直是廢話。」

我點頭，悶悶地說道：「她一回來，我覺得我和宋君的婚姻就要完蛋了。」

「……」

沉默了一會，袁媛表示贊同，「不知道宋君離婚會不會多分你點錢。」

我踢了她一腳，惱怒道：「喊你出來是讓你安慰我的，我又不是想受虐被打擊！」

「別激動別激動，你再過幾個月就到預產期了，怎麼這麼活潑呢？」袁媛嘆了口氣，「我挺想安慰你的，也想告訴你宋君不是朝秦暮楚的人，但是！但是！那可是柳荷啊！我說再多的安慰都是白做工。」

我當然知道。

對於老公和柳荷的過去，我再清楚不過了。

03

柳荷是老公的初戀，我想如果論壇上有「你有沒有愛到骨子裡的人」這種提問的話，我老公和柳荷的故事絕對能拿到幾萬贊。

二人從小學就認識，初中又是同學，從小就暗戀柳荷的老公終於按捺不住，在初中入學儀式上闖到了廣播室，對柳荷勇敢告白。

更可怕的是，柳荷還當場答應了他。

在全校師生哗然起哄中，老公腦袋上頂著幾個教導主任揍出的大包，帶著勝利的笑容，來到柳荷面前，輕輕吻了柳荷腦門一口。

兩人帶著對抗全世界的熱情開始了少年的戀愛。

不管老師如何隔絕二人，都讓二人無法分開，別說全校了，這事鬧得那麼大，在當初封閉的小城中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柳荷家境殷實，父母都是本地的富商，一身名牌，柳荷更是美麗大方，年紀輕輕就是校花級別的美人胚子；而我老公呢？

不怕笑話，老公雖然長得不錯，可學習很差，家裡也非常窮，上學的時候他甚至隻有一雙鞋能穿，一旦哪天下雨或者刷鞋淋湿了就得光著腳丫四處溜達，老公也不嫌丟人，自覺十分酷炫，還在校內外引起了一陣光腳潮流（這事直到大家發現老公是沒鞋穿光腳才戛然而止）。

柳荷她大概也是真的愛極了老公，不願分手，聽說她的父母得知此事大發雷霆，多次上學校找上老公，甚至還去了老公家裡各種言辭羞辱老公。

老公父親車禍早亡，一隻眼睛瞎掉才撿回命來的老娘靠撿垃圾才含辛茹苦地把老公拉扯大，雖說老公桀骜，但老娘說的話總是都聽的，可看著對方父母闖進家裡，對自己和老娘被羞辱，少年的他也隻是咬咬牙放了幾句狠話，對和柳荷戀愛的事上分毫不讓！

就是要早戀！

但，小城裡的金鳳凰怎麼能和地裡的爛泥混在一起？

各種來回拉扯十分狗血，如果不是柳荷護著，想必老公早就被她父母打得進醫院了。

世界很大，世界也很小，二人造成的影響廣泛，最後柳荷的父母實在無法，隻得軟了口氣，跟柳荷好好談了一次，柳荷也答應父母和老公保持距離，兩個人的事未來再談。

但這完全沒有影響二人私下的悄悄聯絡和感情。

全校的學生都認識二人，會默契地幫老公和柳荷傳紙條，二人即使隔了幾個班，也從未斷過聯系。

那轟轟烈烈的少年愛情啊。

即使是已經和老公有了二胎的我，也不得不承認，我羨慕柳荷，羨慕得要命。

04

我說到這裡，袁媛捧著臉擦了擦眼淚，「這簡直就是 x 江小說裡的標準青梅竹馬設定，要是真是小說，你在其中就是扮演惡毒女配的角色啊。」

「惡毒女配能懷男主倆娃？這劇情豈不是大毒？」

我挺了挺肚子，也算對自己的安慰打氣。

「繼續說繼續說，我還沒聽你講這麼細過呢，後來呢？」

老公和柳荷到了高中，還在悄悄戀愛，那時的老公按現在的比喻，可以說堪稱舔狗，每天風雨無阻幫柳荷買早飯、姨媽期貼心備好各種東西，為了柳荷和校外混混大哥打架。

因為柳荷不喜歡他和外面的混混來往，老公從此就再也沒在校外溜達過，每天準時陪柳荷上下學；柳荷喜歡某個牌子的項鏈，那時候對於老公可謂天價，但老公一聲不吭，趁著假期偷偷打三份工為柳荷買下那條項鏈，在柳荷的生日送給他，感動得柳荷送出了自己的初吻：柳荷曾因為身體原因生過一場大病，需要換血開刀，老公紅著眼跑到醫院，告訴柳荷的父母，他願意為柳荷獻出生命，換器官都沒問題……

當然根本沒有器官匹配，但老公的誠摯也算打動了柳荷的父母，他們默認了老公和柳荷的感情，二人才得以在高中繼續戀愛，成為一段佳話。

直到高二，那是一切美好的轉折。

柳荷家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大，家裡決定去國外發展，柳荷本想留下，可為了柳荷的未來，她被家裡人強行帶走轉入國外學校。

二人此後，再無聯系。

臨走，她在機場含著淚，故作冷漠地與老公打了最後一通電話：「——就這樣吧，相愛的人未必會相守，宋君，咱們來日再見。」

一走，便是十多年。

至此，再未見過面。

「嗚嗚嗚，太虐了……」袁媛擦擦眼淚，「話說晴心，這些細節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宋君不像是會跟你說的人啊。」

我摩挲著手腕上老公送的項鏈，默然道：「同學都知道他們的事，而且，柳荷臨走的時候那個電話是從我手機上打來的，全班隻有我有手機，qq 都還沒流行起來。」

「哦對，忘記你高二文理分班轉過去才認識宋君的。」

我和袁媛沉默了一會，袁媛長舒了一口氣，「為姐妹，兩肋插刀！這事你別愁了，你不好開口，我幫你去問宋君他到底是怎麼個打算，你這麼多年的心結再不解開，難不成真要鬧到離婚？」

我假客氣了兩句，隨後喜滋滋地把這事交給了袁媛。

這本就是我今天喊她來的原因。

我實在對著老公張不開口提他的往事，雖說袁媛是外人，可是跟我們夫妻倆的關系都很鐵了，她幫我旁敲側擊可合適多了。

我和老公的婚姻開始就是意外，如果他真對柳荷還有舊情，我想我可能完全沒有什麼競爭力……

05

幾天後。

本來以為老公的事有袁媛幫我問問能託個底，哪成想再聯系袁媛，這貨稱工作太忙，暫時沒空幫我問，改日再聯系，氣得我咬牙追回了要送她的眼霜快遞。

這幾天，我總是煩躁，老公隻當我是孕期煩躁，依舊耐心。

我不問，他就裝不知道。

「柳荷一會要來拜訪我們。」

他這一句話，頓時如驚雷一般，把我轟了起來。

她怎麼又要來？！還要來家裡？！

「推脫不過，本來要在外面請我吃飯，我約到家來的。」

老公好似看穿了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