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或許下一次再讓侯爺失望,失去的就是世子之位了。
隻是不知道到那時,陳水芙還會不會鍾情於他。
回府前,侯爺問我:
「阿鳶,一定要走嗎?我還有許多個兒子,你再挑挑看看,萬一有你滿意的呢。
「我總覺得,你在這個家裡,就像二十年前的窈娘也在……」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自從姨母走後,他仿佛老了許多。
姨母無所出,侯爺不離不棄,在京中自成一段佳話。
可他為了後嗣綿延,納了一房又一房妾室,個個都想取姨母而代之,擾得她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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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都誇姨母好福氣,可個中苦楚,隻有她最清楚。
等到人S了,他也收了心,遣散了後院所有女人,一味求仙問道,想著來世再續前緣。
或許世間男子大多如此,人在時不懂得珍惜,人走了便追悔莫及,想用盡一切辦法彌補。
我款款行禮:
「多謝這段時日姨父的回護,我就不多留了。」
「這京城,你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侯爺追問。
「也不一定,阿鳶從不是為了逃避什麼,隻是想著該好好過一過自己的日子了。」
從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未來去做一個好兒媳,好妻子。
往後我要多為自己想想了。
白雲觀坐落在山頂。
我站在山門,放眼遠眺,京城中的宅子密密麻麻,鱗次栉比。
女孩們自幼便被困在那一方方宅院裡,等稍稍長大些,又被抬進另一處相似的四方天地。
被困於這狹小逼仄的角落,她們隻能彼此爭鬥,相互搏S,為寵愛,為子嗣,為前程,為了爭奪一個薄情的男人……
可抬頭望望,天高雲淡,拋卻情愛糾纏,人生本該遼闊無邊。
10
上元節,賞花燈。
雁門關地處邊陲,人煙稀少,這樣的繁華盛景往後不多見了。
我帶著驍月出門去。
可巧晏從殊正扶著陳水芙上馬車。
他見我來,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阿鳶,這幾天芙兒受了些委屈,抱歉今晚不能帶你一起了。」
原來他是覺得我上趕著要和他們湊在一起。
陳水芙也對我抱歉地笑笑,隻是那笑意格外諷刺。
「世子想多了,我並不欲與二位同行。」
「阿鳶。」
晏從殊又喚我。
我頭也不回,上了馬車。
今夜無宵禁,華燈初上,整座城池仿若墜入了璀璨星河。
路旁盡是各色花燈,玉兔逐月,龍鳳呈祥……燭光搖曳,夢幻流離。
焰火騰空而起,在夜空中綻放出絢麗多彩的花火,或如繁花盛放,或似銀瀑飛流。
我買了盞荷花燈,傳說在上元之夜將荷花燈放進河裡,可以實現一個願望。
珍重地將燈放到水面,用手輕輕拂了拂。
轉身卻瞧見不遠處站著晏從殊和陳水芙,當真是冤家路窄。
他笑著問:
「芙兒,你有什麼心願?」
「我想和從殊哥哥一生一世一雙人。」陳水芙的回答斬釘截鐵。
聞言他有幾分猶豫。
陳水芙不高興了,嘟著嘴:
「你說的隻喜歡我一個都是哄我的,是不是?」
他沉默良久,「抱歉,芙兒,隻有這一個我不能答應你。」
爭吵間,晏從殊瞥見了我。
陳水芙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來,隨即便親熱地挽住晏從殊的手臂,好似方才的爭執都是幻覺。
笑著問我:「阿鳶,你可有什麼願望?
「我和從殊哥哥會盡力為你實現。」
我牽唇笑笑:
「我的願望就是成全你的心願。
「我會離開這個鬼地方,再不見你們這對賤人。」
眼底厭惡之意分明。
看得晏從殊一怔。
我轉身回府,他要上前來追,卻被陳水芙攔住。
她淚水漣漣:
「從殊哥哥,你又要再一次為了她拋棄我嗎?」
11
我的行裝早就打點完畢,一早就可啟程。
卯時推開院門,門外站著被凍成冰雕一樣的人——晏從殊。
他發頂和肩頭落滿簌簌白雪,長睫也染了一層霜。
「程門立雪?可我沒什麼好教你的。」我語氣嘲諷。
他也不惱,「昨日回來我特意問過管家,你近來將許多東西歸還入庫,還準備了不少細軟。
「阿鳶,你當真要走?」
我點點頭。
「那你何時回來?我等你成婚。」
我將退婚書往他懷裡一塞,「三年五載不回來了,也不會成婚了。」
他將懷中書信拿起,一字一句看得分明,目光灼灼,幾乎要將這張薄薄的紙燒出一個洞。
【君知,姻緣本天定,然妾思忖良久,自覺難共白頭之約。今書此信,願解兩家婚約,各尋良人,自此一別,各奔前程。】
左下角還有侯爺的印鑑。
他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阿鳶,你分明心中有我,為何要這麼對我?」
我笑笑:
「從前是有過,但從今和往後,再也不會有了。」
「是因為陳水芙?我現在把她送走,你留下來好不好?」他猶不S心,語氣中帶著懇求。
若我讓他這麼做了,天長日久,他還是會怨懟我生生地棒打鴛鴦,壞了他的好姻緣。
這樣多情又薄情的男人,隻會惦記得不到的那個。
任歲月如何流轉,身邊之人的情意都無法將他打動半分。
我看向他的眼眸,認真道:「與旁人無關,我隻是,不想要你了。」
隨即坐上馬車,一路往西去。
車輪轆轆,將凡塵往事也拋在身後。
路上的風景越來越荒涼,可也越來越疏闊。
讓人覺得心頭都松快起來。
走了兩個月才到雁門關,父親得到消息,早早派人來接。
他見到我,一向堅毅的漢子幾乎要落下淚來,「是爹爹的錯,不該將你送去京中,白白傷心一場。」
想來是有所耳聞。
我揮揮手,「無妨,女兒都放下了。」
「軍營遍地好兒郎,爹爹為你挑個好的。」
我認真思忖片刻,搖頭道:
「嫁人也沒什麼好的。」
「女孩總歸要有個人家,逢年過節總是孤獨。」爹爹反駁。
「可若嫁了人,便要操持起一家老小的庶務,侍奉公婆,體恤丈夫,照拂兒女,接待親友……
「比起這樣的辛苦,女兒寧願孤獨自在些。
「若遇到心悅之人,自然覺得甘之如飴。可要是碰上個白眼狼,女兒倒覺得吃虧得緊。您就容女兒慢慢選吧。」
一番話讓爹爹啞口無言。
12
我就在雁門關住了下來。
跑馬,打獵,射箭,闲暇之餘還會幫著軍醫制些草藥。
日日忙碌得緊。
春來徵了一批新兵。
爹爹案上的新兵名冊裡,晏從殊的名字赫然在目。
我皺了皺眉。
他一個侯府世子怎會來這樣艱苦又危險的前線?
恰巧京中好友來信,同我說清事情原委。
原來,當日晏從殊是以陳水芙兄長的名義從江南賀家帶走了她。
隻說是回娘家散心。
不知誰將他二人即將成婚的消息透露給了賀家。
賀家自然震怒。
自家兒子剛離世不久,兒媳便暗自籌謀著另嫁高門。
查來查去,竟然查明當初賀家公子正是因為同陳水芙大吵一架後,醉酒溺水而亡。
據同席友人說,賀家公子一直說著什麼「世子又如何」,「我哪裡比不上他」,諸如此類的話。
原來是先一步發現了陳水芙同晏從殊的往來信件。
有好事者拼湊起始末。
陳水芙同晏從殊有情,但嫌棄他的庶子出身,選了清貴名流的賀家。
而晏從殊在同我議親後被請封為世子。
陳水芙又後悔選錯了,日日為錯過世子夫人的身份悔恨不已,自然不會安心同賀公子過日子。
害得夫君醉酒落水後,她為了逃避罪責,又跟著晏從殊跑到京城,急著成婚。
賀家將陳家及侯府一同告到御前。
侯爺大怒,上書請求奪了晏從殊的世子身份,不再管他。
陳水芙自然被賀家人帶了回去。
她父親也因教子無方被貶謫。
友人在信箋最後問:
「阿鳶,你說這是不是現世報?」
我笑笑,又搖搖頭。
我隻慶幸已逃離泥潭,也為曾經錯付的真心感到點滴欣慰。
提筆謝過好友為我打抱不平,又為她細細描述起邊塞的一切。
沒過兩日,我便遇到了晏從殊。
他瘦了許多,腮邊的青色胡茬更顯滄桑。
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本想裝作見面不識的。
「阿鳶,你不好奇我為何會在這裡嗎?」相對而立,他喚我,「事到如今,我才發現除了你的身邊,我竟無處可去。」
他還當我是傻子。
「晏從殊,莫非你還以為我對你情根深種,隻要寥寥數語便能讓我回到你身邊?」我語氣嘲諷。
他神色一黯,苦笑道:
「不,我隻是明白了自己的心。
「陳水芙不過是年少未得的一絲執念。我總以為沒有你,就能和她在一起。可是現在才發現,沒有你,我就什麼都沒了。」
他隻是可惜他的身份地位,富貴權勢罷了。
怎麼會悔恨失去一個痴心人?
「天地之大,無處容身,我隻想在你身邊,哪怕遠遠地看著你。」
「隨你。」
身形交錯間,我和他也錯過了本該花好月圓,舉案齊眉的一生。
13
為防軍機泄露,營中信件往來都要接受監看。
有時主簿忙不過來,也會拉著我一同翻閱。
晏從殊常有來自江南的信。
我一見那簪花小楷便知這信出自誰之手,擇到一邊,交給主簿查驗。
主簿邊看邊咋舌:
「這小娘子未免太牽掛夫郎了些,次次都問何時來接,還要抱怨被婆母磋磨得辛苦。
「要我說這晏小郎君也是心狠,竟能做到一封都不看不回,當真是郎心似鐵啊。
「哎,陸姑娘,你說是不是?」
想起晏從殊日日在我營帳外站到深夜,我不置可否, 隻是笑笑。
又過了數月, 來自那地址的信竟寄到我這。
拆開來看, 字字怨懟。
【陸鳶, 都怪你, 若不是你要嫁晏從殊, 我就能早早同他成婚,也不會同那個窩囊廢在一起, 害我成了寡婦, 日日受那老虔婆的氣。】
【從殊哥哥也不會移情別戀……你到底有什麼好的?勾得他追著你到那樣苦寒的地方去, 再也不肯看我一眼。】
【你可知我恨你,恨不得將你挫骨揚灰……】
再之後就是不堪入目的咒罵。
我吩咐驍月:
「將這封信,還有之前她給晏從殊的, 都原封不動送到賀夫人手裡。
「我們派去江南查證賀公子失足落水一事的人手, 也該都撤回來了。」
驍月領命退下。
我約晏從殊到城外跑馬。
新兵訓練辛苦,這段時間他受了不少罪。
見我來,他神情十分激動, 欣然應允。
口中還在喋喋不休,「阿鳶, 隻要你肯再正眼看我, 就是要我去S我都願意的。
「你對我笑一笑,我把命都給你。」
我問,「真的嗎?」
他重重點頭。
……
馬蹄馳騁,東風吹拂, 仿佛會吹散滿腔的憤懑, 吹走心間的隔閡。
就連妝臺上,都放上了馥春閣頂好的胭脂水粉。
「上敬」大漠一望無際,分不清到底哪條路才是歸途。
日光收束, 遠處漸漸亮起一片瑩瑩綠茫。
「那是螢火蟲嗎?」晏從殊問。
我看了看他,神色凝重道:
「那是餓狼的眼睛。
「軍中老人說過, 若在野外遇到群狼, 唯一的辦法就是打馬狂奔, 狼群一旦追上落單的那個,就不會再繼續追了。」
晏從殊沉吟一瞬, 別過頭,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那還等什麼,快跑!」
說話間他已奔出數米。
我黯然垂下眼睫, 他又一次要將我拋下了。
而這一次無關情愛糾纏,是生與S之間的背道相馳。
風沙迷了我的雙眼,我在原地揉了又揉。
再睜眼, 狼群早就追著他遠去了。
或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的馬鞍上撒遍了驅獸藥粉, 行囊裡也裝滿了火油。
狼群本就對我避而遠之。
即便藥粉不頂用, 火油也能抵御一二。
我輕輕拍了拍胯下駿馬,對著它無辜的大眼睛道:
「踏雪, 好可惜啊, 咱們回去吧。
「至於他就…自求多福好了。」
回去還要謝過父親為我挑的識途老馬, 不管走多遠,都能回到雁門。
暮色深深,草色卻淺, 春風吹到這裡要比京城慢上數月。
我掏出一瓶烈酒,對著蒼穹高舉。
敬蒼天。
上個年節過得甚不合意,此刻終於能賀一賀新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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