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她，雖然這麼問，但她眼裡未有分毫的懷疑之色。

不知怎麼了，在她的目光下，我僵硬的身體好像有電流劃過，漸漸找回知覺。

 

我聲音都是顫的：“沒有，我沒偷。”

 

班主任表情一緩，看向我奶。

 

“喬星奶奶，她說了沒偷。”

 

我奶臉色一黑，狠狠地扯了一下我的頭發，喊道：“她說沒偷就沒偷！我呸，這小賤蹄子從小就滿嘴謊話，為了上這個破高中，天天花言巧語哄她媽，要不是看在那婆娘懷孕的份上，我才不會答應！”

 

說罷，她看著教室裡其他的女生。

 

“女的讀什麼書，心都野了，以後嫁人都是不安分的！”

 

“我看現在風氣就有問題，像我們那時候多好，女的早早嫁人，侍奉公婆丈夫，千百年的傳統，都被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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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這封建餘孽般的發言，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幾經變幻。

 

尤其是座位上的女生們，個個眼神怪異地看著我奶，像在看什麼稀奇物種。

 

我再也忍受不了。

 

我用力拽開我奶的手，甚至扯掉自己的一塊頭皮。

 

我說道：“我有證據！”

 

全場一靜。

 

我又重復一遍：“我有證據證明我沒偷錢！”

 

第2章 2

 

我頂著所有人的目光走回座位。

 

從裡面掏出一個外殼磨爛的手機。

 

這是我媽用舊的，本來打算賣了換菜刀的。

 

那天去醫院，我暗中錄了音，但我沒想到我奶會這樣直接來學校鬧。

 

我將錄音播放。

 

裡面清晰地記錄了我媽的聲音，是她主動給了我錢。

 

我看向我奶：“聽清了嗎？”

 

我奶的臉色黑如鍋底。

 

她撲上來又給我一巴掌。

 

“小賤人，竟然還防著我！”

 

周圍幾個老師立刻將她攔住。

 

班主任厲聲警告：“您再隨便打人，我們就要報警了！”

 

一聽報警，我奶立刻安靜下來。

 

她指著班主任的鼻子罵了句方言，然後滿眼陰冷地看著我：“小賤人，以後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你就在外面餓S吧！”

 

“還上大學，上個屁！”

 

我奶氣勢洶洶地走了。

 

留下一地狼藉。

 

我攥著拳頭站在原地，這一刻，我真的很想S。

 

班主任讓同學該做什麼做什麼，然後才拉著我去到辦公室。

 

她看著我，欲言又止。

 

最終嘆了口氣。

 

“喬星，你應該早點和我說的。”

 

我小聲道：“對不起。”

 

班主任看著我嘆了口氣：“也怪我沒有及時發現，你放心，我會向學校申請給你補助。”

 

我抬頭：“學校會同意嗎？”

 

班主任點頭：“你成績好，學校不會放棄你的。”

 

我蜷了蜷手指。

 

因為我成績好，所以學校不會放棄我，那如果我的成績不好呢？

 

我不敢想。

 

也不願去想那樣的命運。

 

6

 

我請了假，不敢回班級面對同學的目光。

 

遊走在街上，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路過一家燒烤店，裡面的香氣很勾人。

 

我很久沒吃過香噴噴的肉了。

 

上次吃還是樓予……我一頓，猛地想起來自己還沒去感謝樓予。

 

我立刻往醫院的方向走去，暗暗祈禱樓予不會認為我是個說話不算話的騙子。

 

我敲了敲病房門，裡面傳來樓予的聲音。

 

我推門進去。

 

樓予在看書，聞聲抬頭，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微長的發梢遮住眉毛，俊俏的像是漫畫裡的人物。

 

我一時看呆了。

 

直到樓予輕笑：“終於想起我了？還以為你騙我呢。”

 

我如夢初醒，不好意思地撓頭。

 

“對不起，我給忘了。”

 

“沒關系。”

 

樓予下床收拾了桌子，然後打開保溫箱，擺開飯盒，他坐在凳子上看向我，說道：“來吃飯吧。”

 

我一愣，連忙擺手。

 

“這怎麼行？我是來感謝你的。”

 

樓予沒說話，盯著我空空的雙手。

 

我頓時窘迫，把手藏在身後幹笑道：“不好意思，忘記帶禮物了。”

 

其實我沒忘。

 

隻是在醫院附近的水果店轉了一圈，東西都太貴，我沒舍得買。

 

想到這，我低下頭。

 

我在唾棄自己的自私。

 

樓予不知道看沒看出來我在說謊，不在意地說道：“沒關系，你過來我就挺開心的。”

 

我不解：“為什麼？”

 

樓予說：“一個人住院很無聊啊。”

 

我環顧這間單人病房，問道：“你自己住很久了嗎？”

 

樓予點點頭。

 

“你爸媽不陪你嗎？”

 

樓予垂下眼：“他們在照顧我弟，他還小。”

 

我一愣，想到自己的處境，頓時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我也有個弟弟……”

 

我打起精神，一拍胸脯：“沒關系，以後我來陪著你！”

 

樓予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好啊。”

 

我打量著他，有些疑惑：“樓予，我看你挺健康的，你得了什麼病啊？”

 

樓予動作一頓，沒有說話。

 

我意識到自己冒犯了，連忙道歉。

 

樓予笑了笑：“想道歉的話，就過來陪我吃飯吧。”

 

我下意識說我不餓。

 

可下一秒肚子就咕嚕兩聲，一看表，果然到飯點了。

 

“……”

 

我真的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樓予笑了兩聲，強硬地拉著我坐在凳子上。

 

我原本還想裝一裝扭捏，可一看見桌上那些豐盛的菜，眼睛都直了，哪裡說得出話，隻剩咽口水的聲音。

 

我猶豫兩秒：“那…我不客氣了。”

 

樓予挑眉：“別客氣。”

 

我正準備拿起筷子風卷殘雲，卻被樓予按住手：“慢一點，沒人和你搶。”

 

我顧不上搭理他。

 

半個小時後，我終於吃飽。

 

一轉頭，樓予正在看著我。

 

我擦擦嘴，正襟危坐：“不好意思啊，又吃了你這麼多的東西，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償還你了。”

 

樓予沒說話，隻盯著我的臉。

 

我想問他看什麼，突然想起來自己臉上的巴掌印還沒全部消退，離得遠看不太出來，但這個距離絕對能看清。

 

我捂著臉低下頭：“不小心弄的……”

 

樓予什麼都沒問，找醫生要了藥膏。

 

冰涼的膏體塗在臉上，原本火辣辣的臉頰瞬間清涼，十分舒服。

 

塗完藥膏，樓予遞給我一面鏡子。

 

“你看一看。”

 

我好奇地照鏡子，隻見我臉上有兩坨綠色的藥膏鋪開，像是塗了綠臉蛋的福娃。

 

我一下沒繃住，笑出聲。

 

樓予也跟著我笑，將藥膏塞進我手裡。

 

“一天兩次，很快就會好的。”

 

我有些怔愣：“你不問我原因嗎？”

 

樓予笑了笑：“每個人都有秘密。”

 

我低下頭，鼻子有些發酸，感嘆這個人真是溫柔。

 

“謝謝你。”

 

一下午的時間，我就在病房裡看書學習。

 

我和樓予隻是偶爾交流，但氣氛卻沒有絲毫尷尬，窗臺上的玉蘭花輕輕擺動，安靜柔和。

 

太陽西落，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和樓予道別後，他看著我校服上的校徽，突然問我道：“你是一中的學生？”

 

我點點頭：“怎麼了？”

 

樓予搖頭：“沒什麼，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

 

我愣了一下，很想說我缺錢，但終究沒臉說出口。

 

於是我問道：“以後可以經常來找你嗎？”

 

樓予笑著：“非常歡迎。”

 

7

 

這天後，我經常去探望樓予。

 

從一開始隻是蹭飯，到後面慢慢熟絡，逐漸聊天和開玩笑。

 

在樓予這裡，我不用顧及他人的目光，可以隨心所欲。

 

這間單人病房，是我的避風港，休憩地。

 

“喬星，你在學校都幹些什麼啊？”

 

我一愣，有些驚慌。

 

我低頭假裝一邊寫卷子一邊回答他，但筆尖隻是一個勁地在空白處畫圈。

 

“就上課、學習唄，高中生不都這樣？”

 

樓予盯著我：“那下課呢？”

 

我張了張嘴：“上廁所……”

 

樓予嘆了口氣。

 

他沉默片刻，突然說道：“我第一次生病那天，流了很多血，把很多同學都嚇壞了，出院回到學校後他們把我當瓷娃娃照顧，我很不習慣覺得他們看不起我。”

 

“我開始努力表現得正常，我不喜歡那些同情或異樣的目光。”

 

“但後來我明白一個道理，我們不應該僅因為他人目光就放棄自己本來想做的事。”

 

“大膽去走自己的路。”

 

“或許等你抬頭，就會發現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多人注視你。”

 

第二天上課。

 

我按照樓予的話，鼓起勇氣抬頭。

 

周圍並沒有一個人關注我，大家全都埋頭做題，教室安靜至極。

 

我心裡一震。

 

這些天夢中、現實裡，折磨的我寢食難安的目光和竊竊私語，根本就不存在。

 

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最在意那場鬧劇的人隻有我。

 

被困在裡面的人也隻有我。

 

從這天起，我的狀態逐漸恢復。

 

第一次期末考試結束。

 

我得了全年級第一。

 

班主任將我叫過去的時候，滿面紅光。

 

她拍著我的肩膀道：“喬星，隻要你繼續保持這個成績，清北不是問題。”

 

我點點頭，也很高興。

 

但班主任話語一轉：“喬星，放假後學校全面封閉，所以宿舍你不能再住了，你想好接下來怎麼辦了嗎？”

 

我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剛才的高興湯然無存。

 

自從我奶來學校鬧過後。

 

學校不僅給我發了獎學金，還審批過了我的免費食宿申請。

 

“獎學金我還沒用呢。”

 

“那就好。”

 

離校後，我幾經猶豫，還是回了家。

 

我在樓下躊躇許久，才走上去敲門。

 

開門的是我奶奶。

 

她看見我愣了一下，隨即陰陽怪氣：“這不是我們家最有本事的高材生嗎？怎麼回來了？”

 

我低著頭：“學校放假，宿舍關門，我想回家住。”

 

我奶冷笑一聲，使勁掐著我的胳膊。

 

“這時候想到家了？早幹什麼去了？”

 

她狠狠地推了我一下。

 

我猝不及防向後倒去，後腦勺磕在扶手上，差一點就要滾下樓梯。

 

“小賤蹄子，不是能耐麼，有本事就別回來求我啊！還敢算計我，讓我丟臉，當初你媽生下你的時候，就應該給你溺S在尿盆裡！”

 

她的聲音尖銳刺耳，我不禁攥緊拳頭。

 

我看向門後的我媽。

 

我媽避開我的目光，此刻屋裡正好傳來嬰兒的哭聲，她被我奶掐了一把，罵道：“S人沒聽見我大孫子哭，趕緊滾回去喂奶！”

 

我媽立刻轉身離開。

 

我徹底失去希望。

 

我不想用那筆獎學金，但我也知道，如果踏進這扇門，以後可能就永遠出不來了。

 

於是我轉身就走。

 

我奶還在身後咒罵。

 

我捂著耳朵跑出去。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著我的臉，腳下積雪咯吱作響，眼淚滑過臉頰帶著刺痛。

 

下一秒，我踩上冰面滑倒。

 

渾身的骨頭放仿佛摔散架了，好久都爬不起來。

 

我望著灰白的天空，雪花飄落。

 

眼角熱淚滾燙。

 

我不懂生活為什麼這麼難。

 

8

 

天黑前。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醫院。

 

我正要推開病房門，卻聽見裡面的爭吵聲。

 

一道帶著哭腔的女聲質問。

 

“他是你弟弟！”

 

“你就這麼恨他！”

 

樓予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對，我就是恨他！”

 

“恨不得他去S！”

 

“我一生病，你們就迫不及待地生下他，我算什麼，棄子嗎！”

 

我有些呆愣。

 

我從沒聽過樓予用這種語氣說話，如同一頭困獸，在絕望地掙扎、嘶吼！

 

女聲沉默良久，哽咽道：“小予，媽媽從來沒想過拋棄你，但是……你先休息吧，媽媽改天再來看你。”

 

腳步聲漸近，我想躲開已經來不及，隻能順勢靠在牆上。

 

所幸女人憂心忡忡，並未注意我。

 

我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這時裡面傳來樓予沙啞的聲音：“喬星，你進來吧。”

 

我一愣，走進去，關上了門。

 

樓予背對著我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