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但像沈靜雨這樣,不相信丈夫已經去世了的,還是頭一個,他勸道:“女士,請您節哀……”
“節什麼哀!時川又沒有S。”
沈靜雨一把甩開他的手,焦急地四處找了起來,步伐越來越快。
跑進一個靈堂又一個靈堂。
找著賀時川的身影。
“時川!阿川……我來了,你別生氣了好嗎,我求你了。”
“阿川,我來接你回家了。”
“阿川,別玩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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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一個人攔不住他,叫了保安過來。
好幾個人才合力將她攔住,沒有繼續影響其他S者的家屬。
她愣愣地坐在地上,衣服凌亂,神情恍惚。
過了許久,工作人員見她冷靜了一些,才重新把骨灰盒遞過去,“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需要好好活著。”
沈靜雨仿若未聞。
眼神連焦點都沒有,隻喃喃道:“他沒有S,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他怎麼會舍得S……”
“女士,”
工作人員誤解了他的意思,安慰道:“其實,沒有看到器官捐獻者的遺容,對家屬來說可能是件好事……”
“器、器官捐獻?”
沈靜雨突然回過神來,腦袋卻發懵,“什麼器官捐獻?”
“您丈夫離世前籤署了器官捐獻書,您不知道嗎?”
工作人員有些愕然,“我們接到他的時候,他能用的器官都已經被摘除了。不過,因為癌症擴散,個別器官不能用,他的遺體相對是保存得比較完好的。”
轟——
一個又一個的字,像炸彈一樣在沈靜雨腦海裡炸開。
似有人拿著一把刀,在連血帶肉地剜著她的心髒。
鋪天蓋地的痛苦將她整個人席卷。
她用力捂著胸口,想以此來緩解痛苦,顫抖著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竟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耳邊,似乎還有人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些什麼。
她聽不進去。
她滿腦子隻剩下“器官捐獻”和“癌症”幾個字。
她不知道……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阿川該有多麼絕望。
他明明是個那麼怕疼的人。
連生病打針,都要握著她的手,才會讓護士動手。
沈靜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殯儀館。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到的家。
回到家,回到了有賀時川氣息的地方,她才有了重新喘息的機會。
思緒也漸漸回攏。
劉姨走過來,看著她抱著個裹著一層黑布的方盒子,習慣性想要接過來,“這是什麼,我拿去放著吧。”
而後,又疑惑問:“對了,你不是去找時川嗎,時川呢?”
“阿川啊……”
沈靜雨不僅沒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了,垂眸看著骨灰盒的眼神溫柔得近乎病態,“他就在這裡啊,我帶他回來了。”
“什麼?”
劉姨沒反應過來。
收回手的時候,不小心帶掉了那層黑布,骨灰盒上赫然刻著三個字:賀時川。
劉姨驚得往後退了幾步,再開口時,聲音都在發抖,“時、時川……出事了?”
她們結婚後,就是由劉姨照顧。
對劉姨來說,賀時川是個再好伺候不過的人。
沒什麼要求,也沒什麼脾氣。
更多的時候,他沒把劉姨當佣人,而是長輩。
久而久之,劉姨也跟他處出感情了,把他當自家晚輩心疼著。
猛然聽說他的S訊,難以接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沈靜雨眼底一片猩紅,血絲遍布,“是啊,您也不相信吧。他們說,他癌症晚期去世的,但是他……從來沒和我提起過。”
“一個字都沒提過。”
她垂眸,聲線發顫,艱難地拼湊著完整的語句,“他們還說,他、他捐獻了器官,劉姨……他為什麼器官啊……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劉姨,您說,他到底有多埋怨我,才會什麼都不告訴我。”
沈靜雨上了樓,小心翼翼地把骨灰盒放到床頭櫃上。
手機突然彈出待辦事項提醒。
——拆阿川的禮物。
她腦海中劃過一絲清明,什麼都顧不上,飛快跑進書房找出賀時川送的禮物。
打開的那一瞬間。
沈靜雨就懵了。
——器官捐獻證書。
證書上的幾個大字,赫然闖入她的視線。
令她如墜冰窖。
她抖著手指,拿起貼在證書上的便利貼,是賀時川那手漂亮的字。
——是我自己的選擇,別遷怒於任何人。
沒想到,到最後。
時川連她的名字都不願意叫了。
如果不是怕她遷怒,他恐怕連這句話都不會給她留下。
沈靜雨腦袋裡嗡嗡作響。
她不明白,他怎麼會這樣絕情。
十年的感情啊……
感情。
這兩個字在心裡劃過的一瞬間,沈靜雨似抓住了什麼關鍵。
時川……
向來是最重感情的。
能讓他這麼決絕的,也隻會是……
她看著手中的捐贈證書,突然覺得有些眼熟。
似乎是初雪那天,她著急忙慌地出門去找時川,時川回來時,手裡就拿著這個了。
隻是,她沒有注意去看。
她當時的心思,在什麼上面呢。
她拼命去回想。
不知想到什麼,她倏然癱坐在沙發上,崩潰地哭了出來,肩膀也止不住地顫抖,似有什麼東西裹挾著水汽穿胸而過。
連帶著她那顆心髒都被撕扯出來,疼得她痛不欲生。
她那天,剛和宋朝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結束了一場刺激的情事。
回家洗完澡出來,又收到宋朝的裸照。
但當時急著去找時川,雜念暫時壓下去了。
衝下樓換鞋子時,看見時川回來,那股見不得人的念頭又卷土重來。
時川當時說了什麼。
她好像都記不清了。
或許,她哪怕有那麼一點的心思在時川身上,當時就會發現時川手裡拿著的是器官捐獻證書。
時川也不會這麼絕望的離開了。
她錯得離譜。
想著想著,突然有很多個瞬間,如電影畫面冒進她的腦海,一帧帧閃過。
時川向來溫柔包容的人,問她能不能把宋朝調離總裁辦;
用器官捐獻證書為禮物的時候,說她肯定會喜歡;
一聲不響去洗掉了他們的情侶紋身;
字畫真跡被宋朝拿了,他也沒什麼怨言,隻說不喜歡別人用過的東西;
他問她,人心是不是很復雜的東西……
沈靜雨彎著腰,面色蒼白,眸底慘紅一片,隻剩支離破碎。
他知道……
他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背叛了她。
卻一聲不吭,隻靜靜看著她在家裡和家外之間,遊移不定。
她還自以為隱瞞得天衣無縫。
沈靜雨不敢去想,時川在生命盡頭的時候。
另一個男人常常在她的身體裡。
一連幾天,沈靜雨哪兒也沒去。
抱著酒瓶子,守在曾經和時川的臥室,寸步不離。
煙味、酒味混雜,上頭得很。
被她隨手丟在地上的手機響個不停,但她也醉倒在了地毯上。
無知無覺。
直到劉姨敲門而入,叫了好半天,她才醉眼惺忪地呢喃道:“別煩我,等阿川回來了再叫我……”
“靜雨,是夫人打電話過來了。”
劉姨看著她喝成這個樣子,無奈道:“夫人說,你今天無論如何都要給她回個電話。靜雨,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時川這孩子……我也和他相處了好幾年,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並不會想看見你這副模樣的。”
時川。
這兩個字讓她獲得了片刻的清醒。
她緩了片刻,從地上爬起來,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出去。
“你是不是瘋了?!公司不去,宋朝也不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沈母劈頭蓋臉地質問,沈靜雨卻笑了起來,“媽,你高興嗎?”
“我高興什麼?還有,在家裡抽煙喝酒,公司和孩子你是不是都不想要了?!”
“不要了。”
沈靜雨,“我什麼都不要了。”
“你說什麼?你在發什麼瘋,賀時川又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
“媽。”
她抹了把臉,“阿川沒有給我灌什麼迷魂湯。”
“他隻是,不要我了。”
“不要你了?”
沈母像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這個男人又在玩什麼把戲……”
“閉嘴!”
沈靜雨神情陰戾得可怖,厲聲道:“再讓我聽見你說他一句不是,不管你是不是我媽,我都不會放過你。”
“沈靜雨!”
沈母氣得夠嗆,“你受什麼刺激了?賀時川S了不成?!”
電話那頭隻剩沉默。
沈母突然一個激靈,沒再等沈靜雨的回答,徑直掛斷,又撥了另一通電話出去。
很快,得到肯定的答復。
沈母愣了一下,有些恍惚。
一旁,宋朝察覺到不對,輕聲問道:“媽,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小、小朝。”
沈母隻覺得後背發涼,有些六神無主,“賀時川S了。”
“賀時川S了?!”
宋朝瞪大雙眼,差點沒藏住自己的暗喜,連忙體貼地道:“那……靜雨應該很難過吧,媽,我們要不要過去陪陪她。”
“這個時候,是最需要家人陪伴的。”
“好。”
劉姨的那句話,沈靜雨聽了進去。
對。
時川不會喜歡她這副模樣的。
她親自把臥室收拾了,恢復時川喜歡的整潔後,進了浴室洗漱一番。
時川愛幹淨。
家裡和她,都不能髒兮兮的。
剛洗漱出來,手機就瘋狂震動起來。
是醫院打來的。
提醒她,時川的遺物還在醫院。
沈靜雨以最快速度趕到醫院,到鄭醫生日常坐診的辦公室。
鄭醫生不在。
隻有何林。
他看見沈靜雨時,有些意外。
短短幾日,沈靜雨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消瘦了一圈,眼窩都陷進去了。
讓他一時都有些恍惚。
分不清沈靜雨是不是真的出軌了。
沈靜雨朝他走過來,“何醫生,是你給我打的電話吧?”
“對。”
何林回過神來,把遺物盡數交給她,“沈總,這是賀先生的……”
她盯著何林,糾正道:“是我丈夫的。”
“……”
何林剛畢業,心直口快,脫口而出道:“您懷上別人孩子的時候,心裡有您的丈夫嗎?”
她瞳孔一顫。
未等她說話,何林就知道,自己沒有冤枉她。
賀時川更沒有。
何林抿了抿唇,殘忍道:“這件事,賀先生也知道。那天,鄭主任本來就想讓他直接住院了,但他堅持要回家一趟。”
“我猜,應該是想和您好好告個別吧。”
“可是,還沒來得及離開,他就吐血,暈倒在了婦產科門口。”
“手機屏幕還亮著。我想,裡面有些東西值得您親眼看看。”
“我們搶救報告顯示,他是情緒起伏太大,有同事私下說,他其實是被氣S的。”
沈靜雨身形微晃,扶著門框才堪堪站穩,“你那天說,時川是幾點暈倒的?”
“12點05分。”
聽見這個回答,沈靜雨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混蛋。
也就是說。
時川一個人孤零零暈倒,被送進搶救室的時候。
她在宋朝的懷裡。
她在為了即將為人母而欣喜激動。
她把時川一個人,丟在了醫院。
時川與她的最後一面,她迫不及待地要去見另一個人。
何林似在替賀時川出氣。
又告訴她很多事情,比如,時川是為什麼會患癌。
她掀了掀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餘艱難苦澀在口腔中蔓延。
隻能佝偻著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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