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派胡言,給我滾開!”
當他隻著中衣,墨發披散,赤著腳趕到我房中時。
我已經靜靜地躺在雕花梨木床上,隻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直到郎中和下人們紛紛跪地哀嚎,程胤才疾步上前,哂笑著探上了我的鼻息。
“阿鳶,我已經過來陪你了,別鬧了。”
然而,我沒有一絲氣息,脈搏全無,渾身冰冷,亦不再有任何回應。
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凍住。
郎中戰戰兢兢對程胤稟告:
Advertisement
“將軍有所不知,夫人為您憂思過度,應是早已患有心疾,不肯告訴您,此番不知受到什麼刺激,昨夜才急火攻心……已經歿了!”
他原本站定的身形晃了晃,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怎麼可能?”
柳聞絮也匆匆趕了過來,衣帶尚未系緊,脖頸上還帶著昨夜的曖昧粉痕。
見到我的模樣,她也驚了。
程胤垂眸,攥緊了拳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額間掉下來一滴溫熱。
我突然意識到,程胤竟然哭了。
對一個已經不愛的人S了,也會這麼傷心嗎?
他嗓音沙啞,喃喃地喚我,“阿鳶……”
“不是這樣的,我隻是想讓你服軟而已,並不是故意欺騙你。”
一旁的柳聞絮連忙上去攙扶他。
“將軍,人S不能復生啊,你要節哀順變。”
“節什麼哀?阿鳶她那麼健康,明明前些時日還在跟我鬧脾氣,她怎麼可能會S!”
下一瞬,他顫抖著將手伸向我,竟要將我從床上抱起來。
柳聞絮連忙攔在他身前,“屍身不吉,為了將軍身體安康,還是不要觸碰了,早些讓夫人入土為安才是。”
程胤突然怒極,憤憤地甩開了柳聞絮的手,直接抱起我。
直到發覺我的身體已經僵硬,甚至難以再被他攬入懷中,程胤崩潰了。
終於相信了我已經S去多時的事實。
“將、將軍……”
柳聞絮臉上掛了幾滴淚珠,期期艾艾地想去安撫他。
不料卻被程胤猛然一巴掌甩了出去。
“若不是因為你,阿鳶怎麼會與我賭氣,本將軍再也不想看到你!”
習武之人力道深厚,柳聞絮嘴角登時被打出了血,肉眼可見的紅腫起來。
她忽而泫然欲泣,“將軍,你竟然打我?”
“這幾年,我無名無分為你誕育長子,被你孤零零扔在京郊別院,忍受著別人異樣的眼光,你可知妾身是怎麼過的嗎?”
“人人都道我不知廉恥,與人無媒苟合,我隻能自掃門前雪,因為我信你,一定會將我接回來。”
我心中默默良久,原來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柳聞絮六歲時就被人牙子四處倒賣,最後伺候在程家老太太身邊,憑借著聰敏機慧,才被老太太看重,送到程胤身邊當了通房。
原以為可以從此擺脫奴籍,扶搖直上。
可是程胤卻對她說:
“我與夫人伉儷情深,不可能再容下第三個人存在,我會撥幾個人伺候你們,不會虧待,絕口不可對人提及是我的外室。”
他所謂的不會虧待,無非就是給吃給喝,可程祈安一日不認祖歸宗,她就永遠要受人詬病。
程胤於公,徵戰沙場,英武無二。
可於情,他當真誰也肩負不起。
程胤沒有理會她的歇斯底裡,而是顫抖著在我枕邊摸到一封遺書。
【夫君親啟】
他屏退了所有人,一個人坐在屋子裡默默打開。
遺書裡寫,皑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程胤,和你相知一場,我並不後悔。
但你不太了解我的性子,我這個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既然你背棄了昔日諾言,又不肯與我和離,我無法終身困囿於痛苦之中。
隻能通過這種方式,祈求自由。
我一直怕熱,不要將我火葬,我希望按家鄉的懸棺安葬法,葬在京郊的風水寶地。
就在我們曾經避暑旅居過的山上,這是我唯一所願。
你有續弦,有子嗣,該當是你順心遂意的人生了。
以後,願郎君康健,而我們歲歲年年永不相見。
程胤看完了我的遺書。
室內安靜的落針可聞,隻留下他紊亂的呼吸聲。
良久,他自嘲地落淚。
“原來,你寧願以S追尋自由,也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是我害S了你。”
他眼眸猩紅,踉踉跄跄了幾步,猛然吐出一口心頭血。
他是年少勃發的少年將軍,如朗日入懷,從沒有如此失態過。
那本是從來不會出現在程胤身上的詞,失魂落魄,萬念俱灰。
一片混亂中,最終,程胤被人手忙腳亂地拉走了。
我的棺材被封棺,抬去山崖上安葬。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逐漸恢復了呼吸。
因為是懸棺,我用發簪裡藏匿的機關撬開後,走出棺木,外面是萬丈深淵。
還好我自小被娘親訓練過防身術,身手矯健,順利沿著山崖逃之夭夭。
我喬裝打扮,偷偷潛入了陸府。
對於曾經的家中,我熟悉萬分,因此並沒有被人發覺。
爹爹已經和趙姨娘遊玩回來了。
沒有人覺得他有錯,他自己亦是如此認為。
堂堂尚書令,納個側室進門,這隻不過是一件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小事。
全然忘了,他曾經當著眾人對娘親立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他們互相執筆的合婚庚帖,至今仍被娘親端正地擺在書房的桌案上。
“百世芝蘭,永結為好,縱百轉千回,此情也當海枯石爛,無窮無已。”
直到他發現娘親決絕自焚的那一刻,瞬間滯住了。
過了許久,爹爹才反應過來,抱著娘親燒焦的屍身,哭得肝腸寸斷。
他慌慌張張請來仵作驗明正身,的確是娘親本人。
未能完全燒焦的右手上還有一顆熟悉的痣。
爹爹顫抖著觸碰上那隻血肉模糊的手,終於崩潰了。
“喚雲,我們都已經相互扶持過來這麼多年,不過是個妾室,你何至於此?”
爹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一句諾言,他已經守了半輩子,一朝走神,娘親竟真的如此決絕。
更是想不起來,娘親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我的眼圈不禁紅了。
娘親縱火時,連家中銀票也搜羅起來,能隨身帶走的給了我,不能帶走的全都給燒幹淨。
理由是,不能便宜了負心漢和小三。
唯有一雙玉鞋不曾被燒毀。
絲綢層層密織的鞋面,鞋底是白玉所制,裡面放滿了各種香料。鞋面上還墜著一顆金鏤花的鈴鐺。
我認了出來,是記憶裡童年時,爹爹某一年送給娘親的生辰禮物。
爹爹說,一步一響,一步一想。
“喚雲超凡脫俗,步步生香,與這玉鞋最是相配。”
我心頭一緊,原來娘親自焚之前,或許看到這雙玉鞋,覺得不忍。
是而脫下了它,隻穿了貼身的素衣,質本潔來還潔去。
沒想到大火無情,偏偏這雙鞋被埋在了箱奁下,逃過一劫。
府上一團亂,我趁機悄悄離開。
娘親S後,府上銀兩不足,爹爹贖那花魁又用了兩年的俸祿,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聽聞那花魁錦瑟後來嫌貧愛富,棄他而去,轉而投奔了一富商之子。
爹爹為謀生計,隻好四處親自奔赴公差。
有一次監修水堤時,他在堤壩上暈倒,被修壩的民工救起才挽回性命。
那一日,一個須發斑白的男人跪在河岸邊,七魂丟了六魄,對著滔滔江水絕望地嘶吼:
“喚雲,別丟下我,你回來——”
無人回應。
爹爹終於落下淚來。
離開陸府,我在城門下鑰之前乘著馬車出城,在郊外的一處客棧住下。
我打點給掌櫃一些銀兩。
“我欲南下,可有途徑?”
掌櫃沉吟片刻,“姑娘孤身一人,陸路兇險,漕幫每隔四日才有專門搭乘官婦小姐探親訪友的船舫,最早還要等三日。”
“如若銀兩充足,也可避開大路走小舟,掩人耳目。”
我最終選擇走了水路。
老船夫經驗老道,行船至穩,可我還是難以抑制的頭暈腦脹。
一路上吐了許多次,風餐露宿,顛沛流離。
我實在疲倦極了,枕在窗邊沉沉睡去。
眼前逐漸變得模糊,浮現起家鄉的舊景,白牆綠樹,雀啼蟬鳴,有船夫撐著竹蒿在蓮池中劃過,滿船清夢。
不知道走過了多久山重水復,忽然,船夫一聲聲喚我:
“小姐,我們到了!”
我仰起頭,不遠處的岸邊,金光浮躍,歌舞升平。
是我無數次魂牽夢縈的家鄉舊景。
我終於可以見到外祖母了。
在汴州見到外祖母的那一刻,外祖母看到我風塵僕僕的模樣,頓時老淚縱橫。
她將我揉進懷中,心疼道:
“鳶鳶受苦了,我們不再回那傷心地,以後就住在這裡,與我做伴。”
原以為是舟車勞頓,我卻被郎中診出懷有了身孕。
我十分驚訝,對於這個孩子的到來,有些不知所措。
外祖母絲毫沒有在意我懷著身孕從夫家逃走,她對我隻有滿滿的心疼。
我在江南煙雨裡安養了大半年,順利生下了一個女兒。
外祖母極其喜愛這個重外孫,給女兒取名為“含貞”,取自“含章可貞”。
乾剛坤柔,含晦章美。
多年後,時過境遷,我已經隱姓埋名,重新獲得一個新的身份。
我在江南市鎮包下了一處茶樓,時不時還能在街頭巷尾,聽到京城的消息。
聽聞,爹爹腿上的附骨痈發作,沒了娘親烹煮藥膳、貼敷按摩的悉心照顧,熬了一個冬天,還是去了。
那晚我在夢中夢到了娘親。
她並沒有瞧見我,而我看到她在一個滿是高樓林立,完全陌生的時代。
娘親一身幹練的素衣,款款走上頒獎臺,耀眼又奪目。
我為娘親日夜牽掛的心也終於安放下來。
??鳶S後,程胤多了心悸的病症。
不僅夜不能寐,還痛苦不休。
他再也提不起刀劍練武,還因為玩忽職守,被削了爵位。
柳聞絮還時常利用幼子,試探扶正之事,在他崩潰的邊緣步步試探。
程胤忍無可忍地吼道:
“你不要做夢了,縱使夫人不在了,你也永遠不可能成為續弦!”
他終於意識到,夫人在他心中的位置,是無可取代。
他日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借酒澆愁,直到京郊罕見地下了一場暴雨。
暴雨衝毀了陸鳶的墳墓,懸棺從懸崖上跌落,摔開了棺材蓋。
人們驚覺裡面是空的,隻發現了一簇簇蘑菇。
程胤得知這個消息,幾乎欣喜若狂。
屍骨無存,比起被野獸叼走,他更固執地相信,他的夫人沒有S。
他打起精神,找了京中最好的仵作,發現夫人的棺材有從裡面撬開的痕跡。
那些把戲逃不過仵作的眼睛。
從那天起,程胤辭去了官職,跋山涉水,堅持尋找她的蹤跡。
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年後,他果真在一個江南市鎮尋到了她的棲身之地。
她似乎比從前在府中時,更添幾分風姿和從容。
還牽著一個幾歲的小女孩。
程胤心跳砰砰,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夫人,如何祈求她的原諒。
為了怕嚇到她們,程胤刮去胡須,塗脂抹粉,將自己扮成戲子,在瓦肆間表演。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由於習練不足,他的唱腔嘶啞,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程胤出身極貴,一向自詡清高。
如今,在許許多多他曾經看不起的下奴和庶民面前,他把自己當成供人欣賞的玩意,隻想博她一笑。
他想起,當初在戲臺上,他亦是擱著脂粉望她,如窺雪中鶴。
萬般歡喜凝結成一句:“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如今,他隻願異位而處。
表演結束,程胤雙耳通紅,氣喘籲籲地下臺找到她。
“阿鳶,你把我騙得好苦。”
月明星稀,棠枝浮動。
我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在夜市上與他重逢。
多年朝夕相處,我一眼便認出了脂粉厚膩下的程胤。
我愣了一下,並沒有慌張,隻是淡淡。
“好久不見。”
程胤看起來老了許多,二十多歲的年紀,鬢邊卻早生白發。
見我的一瞬間,他眸中燃火,急切地握住我的手。
“將軍府的一切,我都給了柳聞絮母子,我不欠他們了,我什麼都不要,隻想來投奔你。”
一言落地,引來無數異樣的側目。
我嘲諷地蹙起眉。
“你貴為將軍,打扮成如此模樣還宣之於口,還要不要顏面了?”
“阿鳶,我可能是瘋了。”
“我不能失去你,更忍受不了別人取代你在我身邊的日子,原諒我好嗎?”
穿著戲服的男人人高馬大,看起來極為不協調,為了討好我,聲聲懇切。
一如當年出徵前對我信誓旦旦的模樣。
我搖了搖頭,輕巧地抽走了手。
“我原諒你,我早就釋懷了,這樣的話,你想聽我便說給你聽。”
“但別的,你想要的愛,永遠不會再有了。”
他紅了眼尾,“阿鳶,我隻想來償還今生我欠你的情債。”
“程胤,你可知,我是從何時決定永不回頭的?”
我無比平靜地告訴他。
“不是從我知曉你為了祖母夙願,上陣前留下血脈,隱瞞我三年。”
“也不是你帶回那小兒認我做母親,他不肯認我。”
“而是我看見你在書房收藏著一方素帕,是她十二歲時為你繡的黃鸝。”
“你與她哪裡是長輩之命,分明是年少啟蒙悸動之情。”
“你心裡從沒有過一刻,幹幹淨淨隻為我停留。”
程胤張了張口,眼中閃過一絲窘迫,是被人看穿心思的狼狽。
他眼神躲避,正巧看到了我身邊的女兒,不禁蹲下身。
“這是我們的女兒嗎?”
程胤不管不顧地緊緊抱住她,“我是你爹爹,你……”
下一瞬,他難以置信地皺起眉,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原來,他是被女兒用針扎了定身穴。
女兒冷冷地回到我身邊。
“娘親,別怕,此人膽大妄為,竟想輕薄於你,我已經扎了他的定身穴和啞穴,是否要報官?”
“不必了。”
我微笑,回首朗聲喚道,“夫君。”
一個儒雅的男子從人群中舉著糖葫蘆回來,看見被定住一動不動的程胤,沒有介懷,隻是笑了笑。
“爹爹!”
夫君輕刮了下女兒的鼻尖,“晚晚又調皮了。”
轉而,他牽起我的手,對被定在地上的程胤說:
“無論夫人的過去和將來如何,我都給得起她現世安穩,不勞仁兄掛心了。”
“我女兒天資聰穎,得我親授點穴法,兩個時辰過後,你就能自行解開了。”
他轉而拉起我和女兒的手,在程胤失魂落魄的注視中,身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夫君是個濟世行醫的大夫,在我初回汴州,在街頭暈倒時救下了我。
我喜好自由,他便陪著我遊歷山河,吾心安處即是吾鄉。
幾年後,京中傳來程小將軍戰S的消息。
他託人給我在汴州的住所送來一封信。
“願化春泥,再為夫人添鬢邊海棠紅。”
許多年後的一個春日,我因故回到京城。
路過塵封已久的鎮遠將軍府時,窺門望去。
裡面是滿園盛放的海棠,大片大片,如煙似霧,廊下是滿地酡紅的燭淚。
是我身S之年,他親手所植。
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完)
熱門推薦

室友節儉到變態
"合租的同事十分節儉。 穿過的內褲、襪子舍不得扔,用來做蒸馍布蒸饅頭。 我隻是聞了一下就真菌感染得了肺炎,險些住進 ICU。"

寶意幼子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愛我。 我生育難產,他說要去母留子。 我喪期未過,他娶我表姐回家。 他們恩愛有加、生兒育女,生活幸福美滿。 而我的孩子,卻受盡委屈,過得生不如死。 我化作一縷幽魂,躲在陰暗的角落,眼睜睜看著他吃不飽、穿不暖。"

恐怖公寓規則怪談
"我住的樓上有個熊孩子,一天到晚拍皮球。 我忍無可忍找上門去。 卻發現,他正往地上砸的那顆球,是他爸的頭。"

孝順留給大伯
"春節放假,我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徑直去了隔壁的大伯家。 我給大伯一家每個人都送了禮物。"

主母的童養媳
"江澄錦主動退掉與嫡姐的婚事,求娶我。 山匪將我跟嫡姐劫持,要他二選一時。 他毫不猶豫選擇了嫡姐。 事後,他解釋嫡姐是將來太子妃,他是臣,自是要盡忠。"

替兄上朝後,滿朝文武震驚了
"我阿兄是個忠臣。 每日在朝堂上「文死諫」。 隻因為當朝太子頑劣跋扈,毫無君王風度。 後來君要臣死。 我為了挽回阿兄的命。 女扮男裝冒充阿兄整日跟在太子身後拍馬屁。 直到那日太子發現了我女兒之身。 他看我的眼神從此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