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太過耳熟，曾經一遍遍回蕩在我腦海裡，成為我午夜夢回的夢魘。

那時的我落荒而逃，沒敢聽方詩的回答。

 

但現在，同樣的話語擺在我面前，我可以淡然的給出自己的回答。

 

「周平川，別讓我瞧不起你。」

 

你曾經是我心裡的月亮，別讓我覺得那月亮不配掛在那裡。

 

別讓我摘下他的面紗後，發現他幹淨的光芒隻是我加了濾鏡的幻想。

 

別讓我覺得你是這樣不堪，別讓我瞧不起你。

 

我抽出自己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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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川仿佛被什麼擊中了一般，踉跄的後退了兩步。

 

他突然自嘲的笑起來，聲音艱澀：

 

「呵??你和方詩說了一樣的話。」

 

是嗎？

 

原來我曾經不敢聽的回答，和我的回答一樣。

 

8

 

第二天，周平川又照常等在教室門口。

 

他手裡什麼都沒拿，那個女生也隻白了他一眼，就從他身邊毫不留戀的走過。

 

直到我走出教室，周平川抬手攔住了我，聲音低啞。

 

「姜語頌，我承認，後悔的是我。」

 

我這才仔細看他，他好像一夜沒睡，眼底烏青，憔悴了許多。

 

周平川眼尾泛紅，還在繼續講。

 

「那時候你問我喜不喜歡你，我猶豫了，因為當時的我分不清，對方詩是喜歡還是執念。」

 

「昨天我想了一整晚，我想清楚了。語頌，我喜歡的是你，我對方詩隻是未曾擁有的執念。」

 

「我喜歡你碰到我手會臉紅的樣子，喜歡你乖巧的跟在我身後的樣子，喜歡你害羞著對我笑的樣子??語頌，我在離開你之後，才發現自己滿心滿眼都是你。」

 

「我用了最笨的辦法，期待你能回來??是我錯了，我忍受不了你站在別的男人身邊，我明白自己的心意明白的太晚了，語頌，我們還能不能重新開始？」

 

周平川向來眼高於頂，什麼時候低三下氣的央求過別人。

 

我看著他顫抖雙唇，紅著眼眶的樣子，覺得他和我記憶裡的人像是兩個人。

 

我記憶裡的周平川，是在一個平常的晚上走進我打工的飯館的。

 

那時才剛上高中，沒人敢留我這個童工做事。

 

開飯館的夫妻是我家多年的鄰居，知道我家的情況，留下我幫他們打雜，對外就說，是親戚家的小孩放學來幫忙的。

 

周平川隻是來吃飯的，卻碰上了我爸剛喝完酒，耍酒瘋搖搖晃晃的來找我。

 

開飯館的那對夫妻正巧不在店裡，隻有我和周平川兩個高中生。

 

我爸狠狠拽著我的頭發，把躲在後廚的我拉出來，一下甩在地上。

 

「閨女，你在這打工啊，賺的錢呢？」

 

我拍了拍我的臉，酒味混合著煙味從他身上飄過來，我厭惡的別過臉。

 

「你幹什麼！」有一道青澀的聲音大喊，應該是周平川。

 

「喊什麼，當老子的教訓閨女，沒見過啊？」

 

見我不說話，他又猛踹了我肚子幾腳，我早就習慣，更是一聲不吭，任他出氣。

 

往常也有客人撞見，會問上一句，得到我爸惡劣的回答後，就直接把菜扔在桌子上趕緊離開了。

 

也是，誰敢跟一個酒鬼講邏輯呢，我從不奢求有人能幫我。

 

我隻希望他快點結束，隻要任他拿我發泄，他打夠了，也就會離開了。

 

他隨手抡起一把椅子就要砸下來。

 

「你再動手，我報警了！」

 

我睜開眼，周平川居然沒走，正高舉著手機威脅。

 

「不能報警??」我忍著疼，費力的發音。

 

不能被人知道我打黑工，不能連累開飯館的那對好心夫妻。

 

周平川沒想到我的拒絕，一時沒了辦法，有些手足無措。

 

最後他心一橫，走到我和我爸中間護著我：

 

「你要多少錢，我給你。」

 

我爸拿著錢高高興興的走了。

 

周平川蹲在我身邊，扶著我慢慢起來，手忙腳亂的給我擦眼淚。

 

他應該不大會安慰人，隻會輕聲的說，別哭了。

 

我卻覺得他的安慰那麼溫柔。

 

後來，我爸突然在外面被人揍了。

 

雖然他經常喝的醉醺醺的，在外應該有不少仇家，可我覺得，應該和周平川有關。

 

因為從那以後，我爸再也沒來找過我。

 

再後來，我考上大學，離開了那座城市。

 

我一直說要還周平川錢，從高中說到大學，從我們剛在一起說到我們分開。

 

周平川一直說不要，他說他家有錢，不用還他。

 

雖然他說不要，但我還是一直在攢。

 

我拼命的攢啊攢，做兼職，得獎學金。

 

可用錢的地方太多了，扣除生活費和學費，剩下的所剩無幾。

 

我攢了那麼久，攢到今天，才剛剛夠填滿。

 

我從書包裡掏出那個錢包，用了好幾年，錢包上有好幾道劃痕。

 

「周平川，我把錢還給你，從今天起，我就不欠你了。」

 

我把錢包遞到他手上，腳步輕快的離開。

 

周平川緊緊攥著那個錢包，失魂落魄地看著我離開的背影。

 

9

 

還完了錢，我好像終於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如釋重負。

 

但我歸零的餘額告訴我，我的生活費和學費依然成問題。

 

我向舍友借了點錢，正想著再接一個兼職的時候，段霄帶來了一個機會。

 

他說，有一個電影的導演來學校選演員，找到了老師那裡。

 

那導演要求很高，是想拍一部能衝獎的文藝片，想找兩個沒受過太多科班訓練的年輕女演員。

 

老師找到段霄那裡，段霄就想到了我。

 

我其實沒想過通過演戲掙錢，但錢放在面前，我還是應該去試一試的。

 

在海選現場，我碰見了方詩。

 

她雖然現在就讀於戲劇學院，但她從小就開始拍戲了，也算是符合導演的要求。

 

方詩看見我也很意外，主動上前和我打招呼。

 

我們兩個人還是第一次坐在一起聊天，竟然意外的合拍。

 

聊到高中的事，方詩也陷入回憶。

 

「那時候，就咱們兩個成績最好，輪番當第一，後來我因為拍戲耽誤課程，第一就隻剩你了，沒想到傳來傳去，居然都傳我們兩個是S對頭。」

 

我也跟著笑，明明才過了幾年，但聊起高中的事，卻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現場有工作人員給我們發了一段試戲劇本，這是一部雙女主電視劇，試戲的這段應該是最需要情感爆發的一段劇情。

 

我是為了錢，方詩是為了想轉型，我們正好搭成一對在導演面前試了戲。

 

開演的那一刻，結果在我心裡已經不重要了，我就是劇本中的那個角色，對著方詩嘶吼流淚。

 

段霄發消息問我感覺如何，我回他：「方詩是一個很好的演員，我隻覺得演得酣暢淋漓。」

 

段霄最近忙著復習考研，我忙著整理保研的資料，有時候也跟他一起去圖書館。

 

導演的電話打來時，我正在和段霄一起去圖書館的路上。

 

我興奮地一下子抱住旁邊的段霄，他好像也被好消息衝擊到了，愣在原地。

 

電影的兩名女主，定了我和方詩。

 

10

 

保研一切順利，我剛好利用讀研前的這段時間拍戲。

 

朝夕相處幾個月，我和方詩早已好的能穿一條褲子。

 

我和方詩有說有笑地挽著手聊天，在休息室見到了周平川。

 

他應該是靠家庭背景進到片場的，手裡還拿著一根未點燃的煙。

 

看到我進來，他又把煙放回了煙盒裡。

 

他輕笑一聲：「你們關系真好啊。」

 

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隻皺著眉頭看他，沒說話。

 

周平川的視線在我們挽著的手臂上來回遊移。

 

「你們兩個人，演技真好啊，騙了我這麼多年。」

 

「我說呢，怎麼都說瞧不起我？串通好的是吧，玩我呢，啊？」

 

跟周平川已經很久不聯系了，我沒想到他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放下最後的體面，報復似的開口。

 

「我們演技不好，你周平川演技才好呢。」

 

「騙了我和方詩這麼久，我們當時還都以為你是真心喜歡呢。你演的這麼像，連自己都騙了吧？」

 

「你那不是喜歡，是你的佔有欲，是你不容拒絕的高傲，你是不是覺得隻要你招一招手，全世界的女人都會圍著你轉啊？」

 

「我記得我以前說的是：別讓我瞧不起你。現在這句話我要改了——」

 

「周平川，我瞧不起你。你不配讓我喜歡，不配讓方詩喜歡，不配讓任何人喜歡。」

 

周平川捏壞了手中的煙盒，在我轉身離開前，輕聲問出了一句話。

 

「語頌，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我推門離開，沒有回答他這句話。

 

我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我很忙，我要幫著拍戲，忙著休息，忙著和方詩聊天，忙著回段霄的消息。

 

我沒有義務教一個陌生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我沒有耐心再去教一個人，怎樣去愛。

 

S青的那一天，我和方詩抱在一起，不顧形象地大哭。

 

戲中的故事將要在平行世界裡繼續發生，而我們的生活，也該繼續往前。

 

方詩的經紀人先下手為強，想籤我進他們的娛樂公司。

 

我搖了搖頭，還是決定回去讀研。

 

就像段霄曾說過的那樣，演戲對我來說太耗費心力，我寧願把他當成一個愛好，而不是一份職業。

 

回學校之後，我和方詩一直有聯系，但她拍戲很忙，我讀研也很忙。

 

有了這份片酬，我的生活突然寬裕起來，好像第一次能透過氣。

 

段霄經常約我在休息的時候出去玩，去看電影，去水族館，去爬山。

 

我多姿多彩的大學生活，在我讀研的時候姍姍來遲。

 

周平川應該是沒考研，我沒在學校裡再見到他，也沒在那次之後再聽到他的消息。

 

方詩倒是從父母口中聽過他的消息，但我不再好奇，也沒再問。

 

我再次見到方詩，是電影上映的時候，導演找我們去配合宣傳。

 

我在後臺裡等著，已經能聽到外面人山人海的聲音。

 

我緊張地坐立不安，方詩輕輕握住了我的手，將體溫傳給我有些冰涼的手。

 

電影結束，影院的巨幅屏幕停留在我和方詩一起拍攝的海報。

 

燈光亮起，迎接我們的，是獨屬於我們的尖叫和掌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