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碎蛇他們開場!要開始了!”
聽到遲之陽的聲音, 南乙收回思緒,將目光放到舞臺。
眾人以樂隊為單位坐在沙發上,等待著碎蛇樂隊上場。
CB的Livehouse舞臺要比一般的大很多, 屏幕更像是音樂節的排布——由一塊超大屏幕和左右兩塊豎屏組成, 天花板和舞臺地板同樣也是屏幕, 整體造價不菲。
開場前,整個livehouse是一片黑暗, 隻有觀眾池嘈雜的議論,三秒倒計時後,燈光全滅, 背景屏幕上出現一段水墨畫風格的視頻。
臺下觀眾開始尖叫, 前排的人已然看見樂手上臺, 歡呼聲愈發拔高。
視頻裡, 一條紅蛇蜿蜒爬行。旁白出現,是苗、彝、傣三族語言和漢語的重疊音軌。
“相傳在雲南,有一種蛇形怪物, 它每天都會爬到高處,又重重摔下,摔得粉碎, 但很快,這些碎片又會重新聚攏, 變回一條完整的蛇。
他們被稱為——碎蛇。”
燈光再次亮起,一左一右兩側布燈, 是暖色調的橙黃, 斜著落在三人身上, 如同黃昏時分。
很快, 屏幕的正中間閃現出四個紅色大字——《昨日之蝶》。
但下一秒, 這四個字化作數不清的血色蝴蝶,四散飛舞,最終消失於黑暗中。
這樣的視效無疑是非常加分的。
左右兩邊的屏幕是特寫鏡頭,展示著樂手的造型。他們三個都披著黑色披風,頭上戴著不同民族的裝飾,臉上罩著銀質面具。
和南乙猜想的一樣,民族特色就是碎蛇最大的優勢,這次的淘汰賽格外殘酷,為了能夠晉級,突出區別於其他樂隊的特質是必然選擇。
一旁的遲之陽不禁感嘆:“配上這個開場視頻……太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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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手沙馬赤爾這次不是高馬尾,而是編了一頭細辮子,在話筒前站定。沒有任何器樂演奏,他放聲低吟,音色渾然飽滿,旋律平和悠遠,有一種質樸的力量感。
不知為何,明明聽不懂他的吟誦,但南乙卻發自內心感受到一種對逝者的懷念。光是聽著這段吟唱,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外婆和舅舅。
正沉浸在酸楚中,肩膀被碰了碰。
還以為是誰不小心,南乙側過臉,卻發現是秦一隅用肩膀抵住了他的肩,靠得很近。
“這是彝族的畢摩在唱誦。”他的聲音很低,沒有了往日的戲謔和調笑,語氣袒露出一種難得的真摯。
“他在送魂。”
大屏幕的畫面跟著吟唱而變化,一些少數民族的字符出現,圍繞起來,逐漸組成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再一看,仿佛更像是棺木。
視角不斷推進,那木頭上面,雕刻了許多的蝴蝶。
南乙望著秦一隅的側臉,舞臺上紅色的燈光映在他黑色的瞳孔中,跳動著,像夜裡的火把。
“你怎麼知道?”南乙明知故問。
“我見過。”秦一隅看了他一眼,嘴角帶了些笑意,“我之前在雲南待過一段時間,有一次路過了一個葬禮,是彝族的葬禮。聽當地的朋友說:他們認為人死之後靈魂不會消亡,但會失去方向,所以需要畢摩的指引。”
在吟唱聲中,秦一隅的聲音顯得格外平和、溫柔。他說一句,會看一眼南乙的臉。
“在畢摩的吟誦下,火葬後的亡靈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他們會跋山涉水,回到本族家支的發祥地,在那裡,就能和祖先們的靈魂團聚。”
真奇怪。秦一隅說的每一個字,仿佛都能在他腦中編織出完整的場景。那畫面太過溫馨,簡直不像是能從他大腦中生成的東西。
聽到最後,他眼睛有些發酸,勉強笑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這樣,死亡就不是人一生的終結了。”
“是啊,我當時聽到這些,忽然就釋懷了。”秦一隅臉上掛著柔柔的笑,“先離開的人,隻不過是先回家了。總有一天,我們還能團聚,而且是祖祖輩輩所有人,永永遠遠聚在一起。”
“不過這樣也挺麻煩的。”秦一隅笑了,“我都能想象我去到那邊是什麼場面了,那麼多長輩一起嘮叨我,煩都煩死了。”
聽到這句,南乙忍俊不禁。
因為秦一隅的話,他沉悶的心突然變得豁然。
曾經的他,很不願意相信這些玄妙的傳說,是害怕自己忘得太快,失去了復仇的決心。報應這兩個字是最虛偽的。因為在他看來,惡人根本不受因果論的約束,與其等虛無縹緲的惡果,不如他自己動手來得更快。
但秦一隅說的這些,卻真切地在南乙心中種下一顆柔軟的種子,他甚至開始期待,或許有一天,他也可以回到那個“家”中,和外婆再見面。
“你怎麼好像快哭了。”
秦一隅湊到南乙面前,歪著頭盯住了他。
這距離太近,而現場,阿滿的鼓點也出現,咚——咚——
南乙避開視線,神色未變。
“你看錯了。”
“是嗎?”秦一隅笑了,他的手肘支在膝蓋上,掌根託著腮,眼神依舊是那種毫不掩飾的觀察,仿佛想要把他看透似的。
最後他說:“不過我真的很好奇。”
“好奇什麼?”
“你哭起來什麼樣。”
南乙頓了頓。在這短短幾秒裡,他似乎又回到日常的模樣,嘴角勾著薄薄的笑意,好像對什麼都不在意、不在乎。
“我很少哭,你可能看不到了。”
大約是這一眼太輕飄飄,秦一隅竟然怔了怔,也笑了出來。
沒有比讓一個冷冰冰的人掉眼淚更令人興奮的事了。
談論間,臺上的三大件配合拉滿,吉他音色悠長,鼓點扎實,像木樁釘在土地上,而小留的貝斯音色則很悶,有種強烈的壓迫感。
到副歌時,沙馬赤爾的嗓音忽然間變得高亢,鼓和貝斯的節奏也忽而加急,配合著電吉他撕裂式的推弦,之前壓抑、積攢著的情緒在瞬間爆發出來。
而這時也終於有了漢語的歌詞。
[昨日的蝴蝶消失了
它將靈魂帶走
昨日的蝴蝶回來了
它說:“會過去的。”
“你不是一無所有。”]
沙馬赤爾重復著最後一句,高舉雙手,臺下的觀眾有人抹著眼角,有人搖晃身體,有人也舉起手,跟著他反復唱著“你不是一無所有”。
二樓玻璃房裡的遲之陽都跟著哼唱出來,然後下意識反應過來,“太洗腦了。”
嚴霽點頭,“又洗腦又感人。”
碎蛇表演到最後,三人和聲吟唱,充滿了靈性。而屏幕上生出一棵巨大的楓樹,樹的最中心是一隻蝴蝶,她扇動著翅膀,畫面中出現十二枚發著光的圓形物體,圍繞著蝴蝶。
“這是什麼意思?”遲之陽不懂。
面對遲之陽的發問,秦一隅就沒那麼溫柔了,言簡意赅解釋道:“這是苗族的蝴蝶媽媽和她的十二顆蛋,世間萬物都是蝴蝶媽媽孵化的,蝴蝶代表生命的起源。”
“真的嗎?”遲之陽蹲下來,兩手捧著臉,“好有趣啊。”
“所以他們這首歌是一個輪回。”南乙輕聲說,“從死亡開始,以萬物新生為結束。”
秦一隅露出微笑,說:“就像他們唱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情感上來說,南乙很喜歡這首歌。如果他站在臺下,一定會投出這一票,盡管他們沒有那麼多的器樂炫技,演唱上也很質樸,但對他而言,這份真摯的情感已經勝過很多。
“好可惜。”看著碎蛇結束表演,嚴霽不由得發出感嘆。
“可惜什麼?”遲之陽問。
“今天之後,無論如何C組都隻留下一個,不管誰留下,這麼好的演出對決都不會有第二次了。”
的確如此。
就算是勝負欲格外強烈的南乙,也能體會到這種惋惜。
表演結束沒多久,分數就直接公布在二樓觀戰席的公屏上,伴隨著公共廣播。
[碎蛇樂隊:
專業分:900]
“三個評委都打滿了?”
“好厲害……”
“音樂性確實很強啊。”
“算上之前200的加分,這就已已經1100分了。”
嚴霽分析說:“現在就看臺下的觀眾吃不吃他們這種主打情感共鳴的民謠風格了。”
就在大家期待的時候,公屏上卻出現了一個問號。
[觀眾分:?]
“不公布嗎?”
公共廣播出現:“各位C組的樂手們,觀眾打分將會在五支樂隊表演完畢後公布。”
“好會吊人胃口啊。”
“直接公布太殘忍了,五進一诶,兩組表演完就有一組知道自己被淘汰了。”
“一起公布也很嚇人好嗎,早死早超生。”
“這賽制比得我好想死。”遲之陽把頭埋在膝蓋上。
嚴霽笑了,“這才第一組呢,別緊張。”
按照順序,接下來上臺的是藍色藥丸和半夢,巧合的是,他們兩組竟然撞了主題,都是在[過去]這個母題下追憶時代的變遷,隻是表演風格不同。
一個更內斂,用冷靜的、機械般穩定的鼓點營造出蕭條感,一個則是更金屬,有種九十年代搖滾才有的燥熱和灑脫,仿佛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大家都铆足了勁。”南乙淡淡道。
“我有種預感。”秦一隅笑著說,“等這場淘汰賽播出之後再看,說不定C組是最精彩的。”
南乙平直地看了他一眼。
“廝殺越激烈,大家才會越有危機感,就像養蠱。”秦一隅道。
“這個賽制本來就不公平。”遲之陽說,“分組都是靠樂手內部的人氣投票決定的,新樂隊根本沒有機會。”
南乙卻沒什麼情緒,淡淡道:“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絕對公平,相對公平也是強者制造出來的維穩手段而已。”
這話不假。
秦一隅有時候覺得,南乙雖然才十八歲,但似乎已經提前看透了這個世界運作的規則,也分清了很多真偽。
這似乎是他的天賦,但恐怕也會令他陷入痛苦。
兩組樂隊的專業評審分也都展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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