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後第二年,夫君裴徴那駐守邊城的兄長戰S。
落葬時,其妻柳朝朝觸棺自盡。
被救回後,柳朝朝忘記了很多事。
隻把裴徴當成她的夫君。
婆母抹著眼淚勸我:「她肚子裡到底還有個遺腹子,不能再受刺激了。」
裴徴垂眼不敢看我:「月繡,你委屈些時日。待孩子生下來,我自會慢慢與她說明。」
柳朝朝生產那日,裴徴抱著孩子喜極而泣。
他的唇顫抖著貼上柳朝朝被汗濡湿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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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我真怕再次失去你。」
看著眼前其樂融融的一家人,我忽然倦了。
1
柳朝朝扶棺歸京那日,是裴徴親去城外接回的。
我與裴徴成婚時,婿伯裴致帶著柳朝朝駐守邊城,未能抽身回京。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上京第一美人。
她一身缟素,未施粉黛。
整個人卻如一支風露中的清荷,風致卓然。
下車時她腳下一滑,一旁的裴徴順手扶了一把。
很快就松了手。
婆母迎上去,撲倒在馬車後頭的棺木上,嘴裡一疊聲「我苦命的孩兒」。
又將柳朝朝攬在懷中一通痛哭。
府門口來往之人眾多,又是秋深時節,風口站久了便覺絲絲冷意。
我上前攙住婆母,勸了幾句。
柳朝朝抬起猶帶淚光的眼,輕聲細氣與我招呼:「這位便是弟妹罷?」
我依禮福身:「見過大嫂。」
柳朝朝露出幾分笑意來,看向裴徴。
「二郎真是有福氣,能娶到這般出挑的夫人。」
裴徴並未接話,隻道:「此處風冷,先進去吧。」
因婿伯是在外戰S,棺木要在府中停置三日以祈歸魂。
柳朝朝每日寸步不離為亡夫守靈。
她未再哭過,似是已經接受。
誰都沒想到,她會在婿伯落葬這日,觸棺自盡。
2
跟在她身後的裴徴幾乎是下意識地抱住了她。
柳朝朝的額頭上鮮血淋漓,染紅了裴徴的衣服。
裴徴抱起她,並未看我一眼,匆匆往前山而去。
我想起方才裴徴那一聲惶惶脫口的「朝朝」,心中一時有些無措。
今上登基之後,為拉攏上京舊臣,賜了幾樁婚。
其中,便有我和裴徴。
婚後兩年,雖談不上蜜裡調油,到底也是相敬如賓。
裴徴在世家子弟中素有雅名。
他端方知禮,是萬中挑一的好君子。
又是上京多少貴女的夢中人。
偏偏被皇帝賜婚給了我這個從蠻荒之地來的武將之女。
所有人都暗暗替裴徴惋惜。
我曾在被賜婚後,偷偷去看了幾次裴徴。
隻覺他與父親軍中那些兒郎,大不相同。
春風吹過,枝頭的梨花落在他的衣角。
他微微抬頭,連眼角都帶著繾綣的春意。
我捂住砰砰跳的胸口,轉念想起那些貴女背地裡嚼的舌根。
心中兀自失落。
他這樣的人,怎麼就,賜婚給了我呢。
成婚前,我難掩忐忑。
然而心底某處,還是帶了些莫名的期許。
自我進門後,裴徴依然是溫和的。
他事事都會先詢問我的意見,甚至都不曾對我高聲說過一個字。
正是這樣的裴徴,原來,也會有如此失態的時候。
3
幸好靈安寺的住持惠明大師精通醫術。
一番診治下來,說了兩件事。
一是性命無礙,二是柳朝朝已有身孕,隻是時日尚短。
婆母喜極而泣,親自守了柳朝朝一夜。
次日清晨,柳朝朝幽幽醒轉。
婆母小心地給她墊好軟枕,又忙讓我去請惠明大師過來。
柳朝朝的目光在房中梭巡,最終落在站在窗邊的裴徴身上。
她定定看著。
良久,柳朝朝起身撲進裴徴懷中。
她嗚咽出聲。
「夫君,你終於回來了。」
裴徴的身子明顯一僵,他有些強硬地將柳朝朝拉開。
「你看看清楚,我是誰。」
裴徴與他的兄長身量相似,隻是樣貌上裴徴更像婆母一些。
方才站在窗前逆著光,許是柳朝朝一時恍惚認錯了人。
然而柳朝朝的手卻撫上裴徴的臉,笑中帶淚。
「夫君,你在與我玩笑麼?你是在氣我,不肯跟你去暮城麼?」
她將頭靠在裴徴胸前,極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好啦,你莫要生我的氣,下個月我就跟你一起去。」
屋中一時寂寂。
我的貼身丫鬟小螢沒忍住,出聲道:「大夫人,我家小姐還在這兒呢,你怎能……怎能挽著她的夫君說這些話!」
柳朝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她的眼神從欣喜到迷惘,又露出幾分傷心來。
她抱著頭,神色痛苦。
「夫君,就是她對麼?就因為我沒跟你去暮城,你就在那裡納了房妾室?」
話音未落,她的身子宛如蝴蝶一般,萎頓地倒在了裴徴的懷裡。
4
惠明大師說柳朝朝應是過度痛苦,失憶了。
她的記憶停留在剛與裴致成婚半年時。
婆母有些急切。
「那肚子裡的孩子呢?有沒有影響?」
惠明大師念了聲佛號。
隻說本就胎相不穩,再不能受任何刺激。
否則恐有滑胎之憂。
等到柳朝朝醒來,她仍是將裴徴當成了裴致。
婆母看著我,幾次欲言又止。
我抬眼看向正被柳朝朝依靠著的裴徴。
他垂眼看著中衣袖口上繡著的梨花,不知在想些什麼。
回到府中,裴徴正要回瀾院,柳朝朝喚住他。
「夫君,你往那邊走做什麼?」
她的視線越過裴徴落在我身上,又不動聲色地移開。
「你剛回來,不與我回主院麼?」
婆母見狀,忙笑著打圓場。
「朝朝,我留大郎說說話。」
柳朝朝這才笑起來,她自袖中抽出帕子,踮起腳尖替裴徴擦了擦汗。
「夫君,那我先回去。」
回屋前,婆母叫住我。
她唉聲嘆氣,猶豫再三。
最終拉住我的手,抹著淚道:「月繡,你是個好孩子。怪隻怪你大嫂她福薄,隻是她肚子裡到底還有大郎的孩子,那是你婿伯留下的唯一血脈……」
5
裴徴先一步回了院子。
如婚後的每一日一般,他在書房呆了兩個時辰。
又讓人送了點心,回到主屋與我一同用過。
如此尋常的辰光,我原先非常珍惜,隻覺歲月靜好。
如今松軟甜膩的糕點咬在嘴裡,卻分外幹噎苦澀。
一直到臨歇下前,裴徴終於起身,斟酌開口。
「竹院那邊,我不大放心,還是要去看一看。」
我擱下手中的湯碗,看向他。
裴徴說:「自然不是住一起,隻是若不去,怕又生事端。」
我問:「那便要陪著大嫂演下去麼?」
裴徴沉默。
片刻,他開口:「月繡,大哥不在了,我隻想保住他的孩子。」
「那我日後在她面前,算你裴徴的什麼?小妾?」
裴徵一時無言。
我有些想笑,便真的笑出來。
「裴徴,」我說,「我與你是賜婚,自然不能私下和離。明日,你便去上折子請一道和離的旨意。你有你的孝義,我也有我的自尊。」
良久,裴徴起身。
「你早些安置。」
窗外,月涼如水。
我看著裴徵的背影,終究沒忍住問了出來。
「她叫你夫君時,你倒底是惶恐多些,還是欣喜更多?」
6
裴徴走後,小螢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小姐,姑爺是君子。即便去了竹院,也不會與大夫人發生什麼,你且寬心。」
我自然知道裴徴為人。
隻是這樣的時候,我要的不僅僅是端方君子。
我隻想要一個袒護我的夫君。
僅此而已。
一連幾日,裴徴遍尋京中名醫。
來的所有大夫都說胎相不穩,要靜養,不能受刺激。
至於失憶一節,卻都是毫無辦法。
動靜之大,整個上京權貴圈子無人不知。
我家中,自然也有所耳聞。
母親特地來了一趟。
她捏著帕子,哭我命苦。
「當初聖上賜婚,都說裴家二郎是上京子弟中頭一等的。誰能想到,還能出了這檔子事。」
「母親。」我問,「父親可有話帶給我?」
母親長長地嘆口氣,聲音更低了些。
「當初那位進京即位,這上京的舊門閥士族間,多少都是有些流言的。還是柳相站出來,一力支持,才有了今日光景。
「其他不論,你那大嫂是柳氏後人。再加上,裴大郎是為國戰S。於情於理,那位自然也會顧及幾分。」
母親看著我,目光哀切。
「月繡,如今那位的位子穩固,已不再是當初剛進京時的脾性。你父親雖是跟著一路過來的,到底重兵在握,免不了猜忌……
「是父親母親護不住你。」
話說到此處,我已然明白這婚是和離不成了。
我隻是不明白。
人人都想周全自身,都不願落得個忘恩負義的名頭。
緣何偏偏,委曲求全的一定要是我?
剛送母親上了馬車,柳朝朝恰從外頭歸來。
她穿著一身煙霞色羅裙,略施粉黛便已是傾城之色。
鬢間一支璀璨流金的發釵,是上京城中最時興的樣式。
自然不是出自府中庫房,也不會是她從邊城帶回的。
柳朝朝的視線掃過我,峨眉輕蹙。
高門貴女,即便心下不悅臉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
「心禾,月姨娘家中要來府上探視,可曾來報過?」
柳朝朝的貼身婢女瞥了我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去。
「回夫人的話,不曾。」
柳朝朝眼神淡漠。
「到底是蠻荒之地來的,就是不懂規矩。找個人去瀾院教教吧。」
心禾不敢接話,訥訥低下頭去。
「朝朝!」
我剛要開口,裴徴匆匆趕來。
他幾乎是一把護住柳朝朝,略帶防備地看著我。
「月繡,無事便先回你自己的院子吧。」
7
我看著裴徴。
我的夫君,如今卻護在另一人身前,生怕我做出什麼對她不利的事來。
我到底帶了幾分氣性,轉身看向柳朝朝。
「你若是想以主母的身份來教我規矩,怕是不能夠。」
裴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沉聲道:「月繡,夠了。」又語氣警告地喚過小螢,「扶你家小姐回瀾院。」
自我嫁給裴徴之後,我知他出身世家,定然喜歡溫婉賢惠的妻子。
便處處拘著自己,生怕行差踏錯惹他不喜。
到頭來,他一意護著的終究還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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