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哥嫂，其實工作都很清闲，唯一的孩子正在外地上大學。

他們回家就是享受生活，打牌散步跳舞。

 

是人生裡非常清闲自在的時光。

 

忙在哪裡，又在哪裡忙呢？

 

分明是找借口。

 

難道多子女的家庭都會偏心？

 

這個理由其實爸爸也用過。

 

媽媽因病一年總會去幾次醫院，每次住院，都是我來陪護，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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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各種檢查，跑上跑下，辦各種手續，伺候吃喝洗洗涮涮，沒一個人跟我分擔。

 

好像媽是寡婦，單身媽媽，隻有我一個孩子跟她相依為命。

 

那段時間，無論是十天半月，還是一個月，我就像棵樹，直接長在了醫院。

 

爸作為丈夫，頂多也隻是每天來跑一趟看看，很快就走了。

 

說他上了年紀，最怕來醫院，生老病S之地，來一次心情就不好。

 

搞得我為了他著想，隻好勸他沒事趕快走，不用再來了。

 

他很滿意。

 

哥姐來得更少，每次來都跟走親戚一樣，坐會兒、站會兒，從頭至尾，不出一刻鍾就打道回府。

 

說醫院不是人待的地方，好像我不是人一樣，或者是超人吧。

 

10

 

我好羨慕哥姐。

 

有時也會生出委屈煩躁，就跟爸抱怨，怪哥姐不來幫著照顧一下。

 

「媽也不是我一個人的，為什麼這些活都要我一個人來做。」

 

爸很不耐煩，厲聲訓斥我：「你哥姐都有工作，有自己的家，又不像你，沒成家又沒工作。成天闲得沒點正事幹，這活你不做誰做？你想闲在家裡玩啊？他們要是請假還得扣錢，請假多了影響升職，你咋這麼自私？不就比你姐多幹了點嗎？還委屈上了！」

 

我心裡更委屈了，還有更深的不甘，和對他們的不滿。

 

工作？有工作很了不起嗎？有工作就可以推卸做兒女照顧年老父母的責任了嗎？

 

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這活甩給沒工作的兄弟姐妹嗎？

 

我很想問他，你和媽都有工作，可也沒見你們在孝順父母上當甩手掌櫃，反而都是各自家裡最孝順的一個。

 

爺爺外公他們病了時，你們往各自娘家趕得可勤了。

 

三天兩頭一下班自己家都不回就朝娘家跑。

 

還帶著各種禮物營養品。

 

怎麼到我這兒就那麼雙標了。

 

那是不是以後我有工作了，掙得比他們都多的話。

 

就可以在家啥活都不做，回來就癱在沙發上，跟他們一樣吃飯要三請四請，飯後一抬屁股就走人？

 

就可以天經地義般不管你們的S活，還不用擔心被罵個狗血淋頭？

 

我想，將來我一定要有工作，就算給別人做保姆都比給自己家人做保姆強得多。

 

畢竟，付出有所得，幹得不順心隨時可以辭職走人，不用擔心道德綁架。

 

11

 

我媽出院了。

 

我在一個凌晨，帶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裝上跟姨父借的錢，離開了家。

 

姨父經常替我說話，為人正直，看不慣爸媽的做派，我信任他。

 

跟他借了筆錢，再加上這些年我抽空寫文章賺的一點稿費。

 

我去了心目中理想的那座城市。

 

老家，我是一刻也不想待。

 

他們是父母的家，是父母和哥姐的家，不是我的。

 

他們之間是其樂融融的，我永遠也融不進他們的圈子。

 

不是我不想融，我努力過，奮鬥過，是他們不願讓我融進去。

 

我是格格不入的，是多餘的。

 

我就是個多餘的。

 

我為什麼叫寧霞？好多年前中考報名，填寫資料時有個曾用名選項。

 

我問過後才知道，我原來並不叫寧霞，那原是姐姐的名字。

 

後來在給我取名時，有個比爸媽文化高的人說這個霞字不吉利。

 

意味著黃昏，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短暫輝煌過後一下就進入漫長黑暗，預示著這孩子前途不光明。

 

爸媽尤其是爸爸，一聽就慌了，聽了高人意見，給姐姐改名叫寧朝，朝陽的意思。

 

寓意好極了，如五六點初升的太陽，生機勃勃，前途無量，生命力漫長得很，輝煌也會延續很久。

 

可是，他卻懶得給我取名，直接把棄掉的那個霞字丟給了我。

 

他怕姐姐陷入黑暗，卻不擔心我的前途。

 

也許，他巴不得我真的被這寓意不好的名給耽誤了。

 

說這話時，他一點不慚愧內疚，甚至一點都不擔心我知道真相後會生氣，怨恨他。

 

他沒有一點這方面的擔心，可能他以為我根本不會為此感到難過吧。

 

是啊，我是他眼裡的傻子，一個傻子，怎麼會有那麼多心思。

 

就算知道我會難過也不會在意，一個不喜歡的孩子，還會在意她有什麼情緒呢。

 

她愛哭就哭，愛笑就笑，有什麼大不了呢？

 

何況她那麼愚孝，我們對她這麼不好，她還上趕著討好照顧我們。

 

何況，他後來一直都跟我說我這個名字取得好呢，好多女孩名字裡都有霞。

 

所以我不會計較，也不該計較。

 

可這麼好，為什麼他沒讓姐姐一直用這個名。

 

12

 

出了車站，我逆著人流，腳步輕快地往外走，心裡是從沒有過的興奮和激動。

 

我對前途充滿了向往與期待，對未來有著莫名的蠢蠢欲動。

 

這座城市雖然是陌生的，卻也是親切的。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對我來說，隻要是遠離家的地方，就都是我眼裡的遠方和天堂。

 

這個時期的工作還是比較好找，何況我並不挑剔。

 

我做了保姆，挺好的。

 

保姆的工作，我已經在父母家做了好多年，早就駕輕就熟。

 

少年時代，為了讓他們過得舒服，我特別用心地去做，小學三年級就自學了廚藝，沒畢業就已經會做饅頭、餃子、面條了，初中時我的燒菜水平爸媽就遠遠不如。

 

我還找人學了按摩，抽空就給他們揉揉、捏捏，努力鑽研學習一些生活小竅門。

 

我不光努力，我還有天賦，我做得很好。

 

現在，它們派上了用場，成了我傍身的技能。

 

我是住家保姆，照顧一對子女遠在大洋彼岸的退休教授。

 

這工作可是我精挑細選的。

 

上班第一天，我就迅速贏得了他們的好感。

 

一天沒過完，他們就決定讓我留下。

 

意料之中，這下我連住的地方都有了，省了巨額房租。

 

還包吃，飯錢也省了。

 

其實我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我這樣的人會很受人歡迎。

 

可怎麼就不受家人歡迎呢？

 

我拿出從前照顧父母家人的心意去對待他們，他們很喜歡我。

 

經常誇我，看得出來，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的誇贊。

 

這讓我很感動，第一次被這麼誇時竟瞬間蹦出淚來。

 

把二老嚇一跳。

 

「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頭一次被誇，感到被認可吧。

 

「挺激動也挺感動的，謝謝你們。」

 

以前在家天天做的也是這些活，也是做成這樣，可爸媽從不誇我，還隻會挑剔我。

 

有親戚為我說話，他們會說我是孩子，孝順父母應該的。

 

做了應該的事，難道值得誇嗎？

 

「不被誇，就能不好好做嗎？那可不是真孝順。」

 

可是，如果這樣，那做了不應該的事，也不值得批評啊。

 

但為什麼我做得不好，他們就要衝我大發脾氣，罵我蠢，罵我笨，罵我故意使壞呢？

 

13

 

父母給我打過電話，罵我，問我為什麼趕在過年時走。

 

我想再不走就要老了。

 

我可不想就這樣老S在家。

 

改變人生就要現在動手，而不是指望下輩子投個好胎。

 

投胎的人太多了，好位子就那麼幾個，競爭太激烈，本就不好爭。

 

再來些不擇手段的，更沒戲。

 

其實，也不是不能老S在家，但要讓人覺得值得。

 

他們說我心野了，讓我抓緊回來。

 

「不然親戚們來時都不好說，過年是團圓的時候，偏偏家裡不團圓，讓他們怎麼想。而且，你走了家裡怎麼辦，大掃除都沒人幹了。

 

「人家來吃飯都沒人做飯了。

 

「你媽身體不好，也沒人照顧。」

 

合著我就是一個免費，不，是保姆般的存在唄。

 

我說：「我沒做飯之前你們是不吃飯的嗎？是不自己做嗎？

 

「過年我不擦窗子、洗窗簾、打掃廚房衛生間，你們就不能自己動手幹嗎？

 

「媽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媽，她有另外兩個子女。

 

「還有你這個丈夫，為什麼都要推給我？

 

「是不是你們那麼多年不幹活，已經不知道怎麼幹了？

 

「如果這樣，那是我的不是。

 

「我錯了我改，我不再插手，你們重新適應好了。」

 

爸噎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能反擊得這麼利索。

 

他還想罵我，隻起了個頭我就掛了電話，不再理他。

 

我在僱主家幹得很好。

 

換了環境，自然也就換了心境。

 

何況，他們對我也真的挺好。

 

我在父母那裡沒感受過的溫暖，在這裡居然感受到了。

 

信任，關愛，體貼，認可，肯定，這些美好的東西，以前我求之不得的。

 

現在居然能天天體會到。

 

就像一個曾經天天餓肚子的人。

 

一下子天天都能吃飽不說，還能天天吃得很好。

 

那感覺真是好上天了，我貪戀這感覺，希望能做到永遠。

 

那些關愛信任真誠，就像養料，無時無刻不在滋養我，令我成長。

 

我慢慢地變得開朗自信活潑，臉上的笑容多了，覺得自己整天都在笑，好開心。

 

不像在家那樣整天繃著臉，鬱鬱寡歡的。

 

以前爸就常罵我整天哭喪著臉，好像別人欠我五百錢一樣。

 

現在很多人見了我都說我笑得好看，納悶我有什麼好事怎麼天天都這麼開心。

 

14

 

是啊，為什麼會這麼開心？

 

想想又覺得可悲。

 

本來應該在親人那裡無條件能得到的東西，居然成了我成長時期裡的奢侈品。

 

甚至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極奢品。

 

可為什麼會在外人這裡輕易得到？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人不會因為你是外人對你冷漠無情，有人卻會因為你是親人就無底線地縱容甚至寧當忘恩負義之徒。

 

傷了好心的外人也要保全狼心狗肺的親人。

 

所以我越發討厭血緣這種東西。

 

它會導致親情綁架，會令人仗著它肆無忌憚地壓榨親人。

 

也讓有的人飽受它的剝削折磨卻不敢反抗。

 

就像曾經的我，隻會默默承受委屈，甚至都不敢輕易釋放委屈。

 

這隻會招致來自父母的道德批判，甚至一些看客高高在上的說教。

 

除了工作，我還近水樓臺先得月地學習各種知識。

 

我沒念過大學，現在卻陰差陽錯地住在大學校園裡，天天和兩個曾經的大學教授混在一起。

 

教授家的活不多，我幹得又麻利。

 

他們是老師，總有勸人向上的習慣。

 

我太喜歡這習慣了，我開始如飢似渴地念書。

 

各種領域的，隻要感興趣，我都會看，而且是放心大膽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