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書名:鴆毒 字數:4754 更新時間:2025-05-16 14:51:11

「今日是乞巧節,晚間城中會放煙火……」我低垂著眼,剔出塊魚肉放至褚晉舟碗中,「我想去,桃歡也走了,東宮好悶。」


褚晉舟第一次見我向他示好,喉結滾了滾頷首應答:


 


「也好,那本宮與你一同。」


 


……


 


我鮮少穿如此豔麗的顏色,提著裙擺到褚晉舟面前時,連他也目露驚豔,可不過片刻便黑下臉:


 


「醜陋俗氣,換身素的。」


 


我頷首瞧瞧,覺得還好,卻仍是聽話換了身淡雅些的,可他依舊不滿:


 


「你怎麼……你就沒有那種,紫裙配綠袄的?」


 


我擰眉,想不明白他是何審美,一下來了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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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喜歡紫裙配綠袄便自己去穿,我不穿。」


 


「醜陋俗氣。」


 


褚晉舟被我如此嗆聲竟沒惱,搖著扇子踏步離去:


 


「那你快些,本宮在外等你。」


 


我與他似一對尋常夫妻漫步燈下。


 


滿街的人煙景色,那是我許久未見的生動。


 


我一時興奮忘我,不過兩步就被人流衝散,遍尋太子不得。


 


雖然也是我並未用心尋他,這街上隨處賣的撥浪鼓都比他有吸引力。


 


我一路停停逛逛,買了一兜的面具香包,還好心為褚晉舟帶了一串糖人。


 


約摸著快到煙火燃放時間,才逆著湧動人群去尋褚晉舟。


 


而我與他的默契緣分,總是在一些不該的地方加到滿點。


 


我被人流擠進一偏僻拐角,正欲擠回去,卻聽見有個女人在說話,聲音魅惑,很是熟悉。


 


她柔柔地喊褚晉舟:「殿下,你曾說我是這天下最美的女人,我究竟哪裡比不上沈棠棣?」


 


我悄摸探出個頭,隻見秦何正緊密挽著褚晉舟,而後者神色淡淡,不親熱也不推拒,似個木頭樁子。


 


他們兩個,竟是相識?


 


我接著聽,直到聽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兩人對話中,脊背忽地一僵:


 


「殿下,當初我為了討你歡心,聽你的話欺負沈棠棣,樁樁件件,全部是受你指使,她那時還弄瞎對方一人,善後廢了我好大心力。」


 


「如今太子卸磨S驢,不合適吧?」


 


「你若乖乖把嘴閉上,本宮自然不會動你。」


 


……全部是受,太子指使?


 


而褚晉舟,竟也沒有否認。


 


手中糖人掉落,砸到地上摔出碎玉聲,即刻引起兩人警覺。


 


我抬首,透過眼前淚霧,正對上褚晉舟深不見底的眼瞳。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啊……


 


8


 


那夜乞巧,漫天的花團錦簇,我一眼都沒看到。


 


我被褚晉舟一掌劈暈,軟綿綿地被他抱回東宮。


 


當夜,我急速發熱,高燒燒了三夜不退。


 


昏迷不醒,夢魘纏身。


 


御醫都束手無策,除了接連不斷開退熱方子沒有其他辦法。


 


「去找大夫,去尋名醫!誰能叫太子妃醒來即刻賞千金,快去找!」


 


太子為我豪擲千金的事很快在京中傳開,一時間東宮門庭若市。


 


在我被灌下不知第多少碗湯藥後,第七日終於悠悠轉醒。


 


我不過眼皮微動,褚晉舟立刻發覺,攥著我的手噓寒問暖:


 


「棠棣?你醒了,可感覺好些?」


 


好惡心。


 


我費力抽回手,見他時眸中蓄著彌天恨意:


 


「為什麼?」


 


褚晉舟恍若未聞,為我掖了掖被角:


 


「你還未好完全,再多休息……」


 


「我問你為什麼?」


 


我無法保持冷靜,不管不顧將身側藥壺杯盞盡數朝他砸,碎裂瓷片劃過他眼底,帶出道狹長血痕。


 


有侍衛聞聲趕來,褚晉舟擺擺手示意其退下。


 


他極好地掩下情緒,又成了那副運籌帷幄的上位者姿態。


 


是我最厭惡的姿態。


 


「你還記得你六歲那年,我對你說了什麼嗎?我說你若是殘了傷了,我便要了你來。」


 


「可你好好的,無痛無災,讓我的心思落空了。」


 


「我若還好好向你提親,你定不會答應吧?」


 


褚晉舟目光投向我,眼裡盡顯偏執陰鸷。


 


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坐在我床側,仿佛在講故事:


 


「我在宮內受盡冷眼,吃餿飯,鑽褲襠,你想到的想不到的我都做了個遍。」


 


「終於,皇後的兒子S了,我成了她的兒子。」


 


「你以為,宮內皇子所剩無幾是因為什麼?他們可真不好S,叫我殚精竭慮。」


 


褚晉舟說得坦然,像個旁觀者為我講他的手段計謀。


 


我在他的訴說中再逞不起能,躲著他的靠近驚懼後縮。


 


他不介意,細心為我將碎發掖至耳後:


 


「母後對我講,世間萬物都可通過心機手段獲取。棠棣,我是對你用了心的。」


 


「我起初隻想把你當個玩物養著,可你怨我時,同我生氣時,昏迷時,我都是痛心。」


 


我被他逼至角落,眼淚珠子斷了線似的掉。


 


他抓著我的肩輕聲言語,深情款款:


 


「棠棣,這不是愛嗎?」


 


我隻是覺得褚晉舟瘋了。


 


他撒下彌天大網,葬送沈府清譽,毀我女子清白。


 


若非我撞破,他便會一直在我面前裝一位救我於水火的英雄,叫我時時刻刻念著他的好。


 


他機關算盡,強取豪奪。


 


最後,竟把這叫愛。


 


9


 


褚晉舟將我的院落落了鎖。


 


唯獨他來時,那把鎖才會打開。


 


我瞧著這四方天空,忽而有些哭笑不得。


 


求生不得,求S不能。


 


我的日子,怎麼就這麼一塌糊塗了呢?


 


褚晉舟來同我用膳時,漫不經心提起秦何S了。


 


是被割了舌頭溺S的。


 


我知道他是在威懾我,也是在泄恨。


 


他恨是秦何話多才叫我與他鬧成如今這樣。


 


我裝聾作啞,低頭小口抿著湯,連個眼神都不屑分給他。


 


我頂著他的目光自做自事,直到他忍無可忍,一把捉過我的後頸將我掼進寢殿。


 


褚晉舟額角青筋暴起,二話不說解了衣袍欺身上前:


 


「沈棠棣,你能看我一眼嗎?」


 


我毫無反應,任他將我衣襟撕扯開,沒掙扎也不罵,隻是眼淚依舊不受控,連串淌進耳蝸:


 


「褚晉舟,你能一刀送我去S嗎?若是不能,便別再要求我了。」


 


褚晉舟跨坐在我身上,眼神逐漸趨於平靜:


 


「即便是為了你的父母,你的尚書府,也不願忘卻那些與我好好相處?」


 


我眼睛眨了眨,好似明白過來他的意圖,終於有了些額外的反應:


 


「你要如何……褚晉舟,尚書府何辜?你對我一人開刀還不夠?」


 


他憐愛撫去我眼角淚珠,耐著性子解釋:


 


「並非我動手,而是父皇。他懷疑將軍府與朝中大臣暗地裡有勾結,準備徹查。」


 


「但你也該知道,不過是個借口而已,你爹也不過是個倒霉陪襯。皇家除人,向來不講道理。」


 


為何……父親一生清廉,為官盡職盡責,如何會落得這個下場?


 


褚晉舟的指尖徐徐點過我的額頭,鼻尖,唇肉。


 


聲音似隔著一層霧朦朦朧朧聽不真切:


 


「應當,會安個謀反罪吧。」


 


「你在我東宮尚且脫得開幹系,可還有你的父親,母親,桃歡……還有你全府上下的奴僕。」


 


他起身端來茶盞,茶流極細向外傾倒:


 


「棠棣,本宮可救你,可救尚書府。」


 


他話說一半便停,可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隻有一茶盞考慮的時間。


 


他要我與他好好相處,用整座尚書府來換取。


 


要我忘卻幼時恩怨,忘卻他對我的算計與折辱,好好做他的太子妃。


 


眼看茶杯漸滿,我全身的力氣似是被抽幹,終於在茶水斷流前絕望閉上眼。


 


我點頭,聲音幹澀沙啞:


 


「求你……」


 


「求你救救我的爹娘,求皇家善待尚書府。」


 


10


 


褚晉舟並未食言,不多之時,皇帝果然徹查將軍府及其同黨。


 


隻不過對象由我爹換成了太子太師。


 


是謀反罪,處太師S刑,全府男丁流放,女子充妓。


 


如此來看,秦何還算S在了好時候。


 


皇室人的心可真是歹毒涼薄,怨不得褚晉舟那麼厭惡良善之輩。


 


我按捺心中酸楚與褚晉舟朝夕相對,而年復一年,他待我竟日益顯出了幾分真心來:


 


「今年新歲,我已同父皇講明陪你回沈府過。」


 


我眸中微亮,臉上隱隱顯出些欣喜:


 


「你怎知……」


 


「你的眼睛告訴我的。」


 


自太師那事之後,我爹便請願辭官。


 


皇帝口上裝模作樣挽留,實際卻是迫不及待收了他的權力,給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清闲官職養老。


 


全家已然很知足。


 


約摸著是年事已高,我爹娘自去年入冬以來便時常犯咳疾。


 


我雖不願往壞處想,卻也要做足準備,盡力多陪他們一些時日。


 


「既是要去,便早日動身啟程吧,也可在那多待些日子。」


 


褚晉舟扶著我上了馬車,我贊同點頭反握住他的手:


 


「此番,多謝了。」


 


「夫妻之間,何必談謝?」


 


爹娘得知我回府,一早便在府外迎著。


 


我瞧著門口那幾個翹首以盼的身影竟有些湿了眼眶。


 


元日那天,沈府張燈結彩,我一大早便被我娘拉起來準備新衣。


 


我娘為我整了整領口,笑得和煦:


 


「棠兒在東宮,過得可歡心?」


 


歡心嗎?好像是不。


 


我垂眸含笑,狀似嬌羞躲著她的目光:


 


「自然,太子他……待我很好。」


 


「如此,爹娘便放心了,你阿爹總向我念叨,說你性子溫軟,怕會挨人欺負。」


 


「唉,歡心就好,歡心就好……」


 


晚間,我早早用過飯與桃歡蹲在庭院堆雪人放爆竹。


 


我爹笑罵我沒個規矩,褚晉舟接著與他碰了碰杯:


 


「無妨,棠棣能一直如此無拘無束便是最好。」


 


褚晉舟曾經說他很喜歡沈府,因為沈府不冰冷。


 


「原來尋常人家是這副樣子,好稀奇,以前從未有人給我做過老虎娃娃。」


 


「原來你出生在這樣的家裡,所以才心地善良,見不得草菅人命。」


 


「可我若是善良些,河裡漂的屍身,便該是我了。」


 


……


 


開春後,我爹的病情急轉直下。


 


饒是我翻遍古書,用盡名貴藥材也不見好。


 


挨過倆月,他先行去了。


 


我娘情況也不容樂觀,沒過多久也追隨我爹走了。


 


我短短時日痛失兩位血親,幾度在褚晉舟懷裡哭到昏厥。


 


褚晉舟環抱著我安慰,可語氣間顯然也是哭腔。


 


我望著眼前兩座牌位出神。


 


這茫茫人世,漫漫人生,從此隻剩我一人走歸途了。


 


11


 


「太子妃娘娘!」


 


我正瞧著柳樹枝條發呆,忽聞桃歡的聲音。


 


是褚晉舟將她帶了回來。


 


桃歡眼眶紅紅,拉著我仔仔細細摸了摸我藏在衣袍下的身體:


 


「小姐瘦了……瘦了好多。」


 


我提起唇角想同她笑一笑,露出的表情卻是比哭還要難看些。


 


「小姐不想笑便不笑了,奴婢看著心疼。」


 


爹娘的接連離世到底是在我心裡留下了不少創傷。


 


我明白生老病S人之常情,可明白與釋懷是兩碼事。


 


往後的日子裡,桃歡整日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來哄我。


 


褚晉舟也是一下朝或闲了便來陪我。


 


不是帶我去街上逛,就是去到各色酒樓哄我吃些東西。


 


我仔細瞧著褚晉舟的眉眼,依稀還是看得出一點六歲時的樣子。


 


不過眼眸更深邃了,臉也更瘦削了。


 


「怎麼了?不愛吃?不然我們換家?」


 


面前的碗裡堆了滿滿的蟹肉青菜肘子,我搖了搖頭,提筷咽下幾口:


 


「我想吃滿玉樓的慄子糕,一會兒吃完,你去幫我買好不好?」


 


「我現在便去。」


 


「不用。」我按下褚晉舟的手,「吃完再去,我在東宮等你。」


 


我與褚晉舟在岔路分道揚鑣。


 


回到東宮時,桃歡正張望著夜空數星星。


 


「桃歡,皇後娘娘說有一方好墨要贈我,你去替我取來好不好?」


 


桃歡雖疑惑這個時間段, 還是歡歡喜喜應下:


 


「好嘞!太子妃等等,奴婢這就去。」


 


終於, 都支開了。


 


今夜星星不多,黑雲遮月。


 


我到小廚房取了火折子和菜籽油來,將布帛床褥澆個透。


 


晚間有風, 火的勢頭很猛,待宮人發現時已來不及了。


 


我站在火裡,看褚晉舟跌跌撞撞向我跑來,手裡還拽著那袋子慄子糕:


 


「棠棣!快出來!」


 


我笑意盈盈, 心中是從未有過的快意與解脫:


 


「褚晉舟, 我與你糾纏了這麼多年, 終於結束了。」


 


「從前是為我身旁人,後來是為我尚書府,到如今,我終於可以為我自己一次。」


 


「你幼時可憐, 難道我就可恨嗎?何至於叫我去承擔你的痛苦?」


 


火勢迅猛,蔓上我的裙擺, 褚晉舟幾次想進來都被大火攔住。


 


他在外哭號喚我,叫我聽得好過癮。


 


「褚晉舟, 我從來沒有忘卻過那些事情。所以, 我也一時一刻都沒有愛過你。」


 


「上窮碧落下黃泉, 都不要再見了。」


 


我的裙擺被火苗燒得翻飛,我帶著笑回身投入更深的火海。


 


褚晉舟, 你既是對我如此偏執,那便去偏執一輩子吧。


 


12


 


天光大亮時, 火終於被撲滅。


 


褚晉舟孤零零地跪在東宮前,宮人幾番勸慰他都不動一下。


 


眼神空洞,唇間喃喃:


 


「我放你走還不行嗎……我放你走了……」


 


東宮幾乎被一場大火燒毀了,所有與我有關的東西都沒留下。


 


褚晉舟罵我絕情, 連睹物思人的東西都不給他。


 


桃歡得知我去世的消息,也哭著一頭撞了牆。


 


這個傻孩子,我刻意給她留的生機。


 


她若好好活著,褚晉舟不會虧待她。


 


當今聖上駕崩後,太子繼位。


 


登基第一件事便驚世駭俗。


 


褚晉舟立了一塊木牌為皇後,是他薨逝多年的太子妃。


 


世人皆道,是我沈家祖墳冒青煙得來個太子妃之位。


 


「「他」他近些時日極盡寵愛的那位與我有八九分相像, 卻因為不小心侮辱了我一嘴, 直接賜了毒酒。


 


真是不管多少年,還是一樣的極端。


 


褚晉舟又把自己關在寢殿裡了。


 


我沒給他留任何念想, 他便隻能自己創造。


 


手裡握著一塊木料鑿鑿刻刻,還真有幾分像我。


 


看穿戴,似是在沈府過元日的那次。


 


不過他技藝不熟,把左手雕得傷痕累累。


 


舊傷還未結痂, 新傷又在流血。


 


他邊刻邊掉淚。


 


自我走後, 他的眼淚便掉得越來越頻。


 


不知這情感豐富對這位新君來說是好還是壞。


 


又是一年元日,褚晉舟偷跑出宮,留一眾嫔妃面面相覷。


 


他去了沈府,一推開門是滿目的破敗與荒涼。


 


院內雜草叢生, 已看不出往年光景了。


 


褚晉舟將那座小小木雕擺在我先前與桃歡堆雪人的位置。


 


他搓了搓凍紅的手,眼淚自鼻尖掉落:


 


「桃歡不在了,今年便由我陪你一同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