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撐著紙傘，提起油燈，像之前師兄在門口等我回來一樣，也站在門前等著他。

 

直至天色亮起，我也沒有在風雪中看到師兄的身影。

 

我心中擔憂，燒了幾枚傳音符都沒有回應後，便出門尋找。

 

大雪掩蓋了師兄的腳印，我根本無處找起。

 

隻能漫無目的地在山間遊蕩。

 

我日夜不歇地找了整整兩日，終於累得癱在樹下再也動不了一步。

 

這廝不會像之前大戰中途逃跑一樣，這次也自己跑了吧？

 

我把這惱人又失禮的想法從腦袋中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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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師兄——你到底去哪兒了啊——」

 

我一邊疲憊地呼喚，一邊迷茫地望向上空。

 

呼吸在此刻停滯。

 

啊，找到師兄了。

 

10

 

我把師兄的屍體帶回道觀，跟師父他們葬在了一起。

 

想起往日大師兄說的「犯我昆侖者，必豎著進來橫著出去」便不由得想笑。

 

三師兄啊三師兄，知道你內心脆弱。

 

但也不用一言不合就自掛東南枝吧？

 

臨走前還畫了那麼大一個餅，我連個邊都沒啃到。

 

我把另一個木偶搬進院子，給他套上了三師兄的衣服。

 

唉，沒有三師兄一點英俊神採。

 

「趙天機你個沒良心的，說什麼和我成親做夫妻，結果轉頭就撒手人寰！

 

「你是爽完就走了，我成殘花敗柳了。

 

「呵呵，順便告訴你一件事，其實那天我根本沒感覺。」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小木凳上不停懟他。

 

都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即便三師兄性情溫和，估計聽了我這話也會一蹦三尺高。

 

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他跳腳的樣子。

 

早知道，就在他活著的時候說了。

 

「現在，昆侖真的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望著天空喃喃自語。

 

無人回應。

 

耳邊隻有呼嘯的風雪聲。

 

好孤單。

 

好寂寞。

 

好想哭。

 

11

 

我決定離開昆侖。

 

雖然早前曾說即便S也要S在這裡，但我怕在自己S之前先瘋掉。

 

而且我發現，自己突然像開了竅一般，功法突飛猛進。

 

我想到師父曾說過的「雙修」。

 

三師兄還是有點用處的嘛。

 

意識到這點後，我把下山的決定當作一次修行。

 

「各位，感謝這麼多年你們的照顧，我現在要走了。

 

「倒也不是永遠不回來，這裡畢竟是我的家，而且你們還在這裡，等我晚年時肯定會回來的。」

 

我在人偶面前一句一句跟他們道別。

 

「五師姐，你平常別總那麼八卦，大家很煩的，最重要的是對嗓子不好，不過你要實在想說可以偷偷跟我說……

 

「二師兄，你要做飯就好好做飯，別總吹你那破笛子，都跟你說了你沒有那個天賦……

 

「大師兄，別總管天璇師姐照鏡子，你這樣是追不到她的，女人最煩那些啰哩巴嗦的男人了……

 

「天璇師姐，其實你那支玉簪，是被我摔碎的，我還嫁禍給大師兄，你別怪他了，他給你買了新的藏在他胸襟內側，就是太慫一直沒送出去……

 

「小師弟！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偷了我的劍穗，還用大黃的毛偷梁換柱，那狗毛和兔毛能一樣嗎！再說，你要是喜歡的話求求我我肯定會送你的……」

 

到了三師兄，我隻給他兩個字：

 

「渣男！」

 

在說了一堆話之後，我終於走到師父面前。

 

我深深吸了口氣，在他面前跪下。

 

「師父，我五歲那年被父母拋棄，後來您把暈S在山下的我帶回昆侖，玉衡長老說我沒有仙緣，您卻說我和你有緣，於是不顧反對收我為徒，對我悉心教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您最操心的那個，如今徒兒修道未成，卻要離開您和眾位師長，實在有愧教誨，不過您且放寬心，若是將來惹了禍事，徒兒必不會說出您的名字……」

 

我看向他身旁的長庚長老，「到時我就說是您教的，您不正愁自己沒有女徒弟嗎！」

 

不知為何，我仿佛看到師父哈哈大笑和長庚長老氣急敗壞，而玉衡長老在一旁看熱鬧的場景。

 

我蹭了蹭湿潤的眼眶，重重磕下三個頭後，起身離去。

 

誰知剛踏出院門，便在濃霧重重的風雪中看到了一點模糊的影子。

 

莫非是山中野獸不成？

 

我心中警鈴大作，愣是在原地一動不動與它對峙。

 

那影子由點成形，離我越來越近。

 

直到離我大概十米時，我終於看清了它的輪廓。

 

年邁而瘦弱的土黃色「野獸」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半晌後，耷拉著的尾巴突然搖了起來。

 

「汪！」

 

它跨越四年的光陰再次撲進我的懷裡。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12

 

屋子裡燒得暖烘烘的。

 

大黃伏在火爐旁，混濁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我。

 

我端著羊奶和肉走過去，它的尾巴就開始搖。

 

「你這傻狗，這四年都去哪兒了啊！」

 

我用熱水浸過的帕子擦拭它身上的塵泥，它原本柔順的毛都粘在了一起，外面大雪寒天，它背上的毛凍成了尖尖的冰碴。

 

「汪！」

 

大黃一邊啃著鹿肉，一邊興奮地回應我。

 

「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吃了不少苦吧……」

 

大黃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手心，用毛茸茸的臉頰蹭著我，像是在說自己不苦。

 

我心底一酸，又想流淚了。

 

我一邊梳理它的毛發，一邊疑惑地問它：

 

「大黃，你一直在昆侖嗎？還是你迷路了？怎麼找回來的？」

 

可大黃畢竟是一條狗，面對我滿腔的疑問，它自然無法回答我。

 

「這是什麼？」

 

在大黃脖子前長長的毛發下，我捏到了一個異物。

 

也就是這一下，大黃不知為何突然躁動起來。

 

「大黃，我不會傷害你的，你相信我……」

 

它嗚咽著低吼，站起來痛苦地刨著地面。

 

我這才發現，它的右後腿瘸了。

 

它嗚嗚地像是要開口和我說話。

 

突然，我看見它流了一滴淚下來。

 

「汪！

 

「汪汪！！」

 

它極力地吼叫，連腿都站不穩了。

 

「砰」的一聲，大黃倒在了地上。

 

我嚇了一跳，連忙去摸它的胸腔，幸好裡面的東西還在跳動。

 

因為營養不良，外加重逢過於激動，大黃體力不支暈倒了。

 

我為它輸送了一些內力，大黃急促的呼吸終於穩定下來。

 

趁它昏睡，我剪開那長長的毛發，將掛在它脖子上的東西取下。

 

是一個布袋。

 

袋子右下角繡著「太微」二字。

 

是師父留下的！

 

我心狂跳不止，竟有些怯懦不敢打開。

 

那或許，是師門盡滅的原因。

 

我顫著手打開袋子。

 

因大黃常年在雪中奔走，雪水早就浸透了袋子。

 

裡面的紙張也幾乎都粘在了一起。

 

不過字跡依稀可見。

 

火焰跳動，風聲呼嘯。

 

我不知道多久才找回自己的心跳。

 

屋子裡明明是暖的，可我的身體比跌進湖裡還要寒涼。

 

真相，比我想象中要恐怖得多。

 

13

 

【六月辛巳。

 

【戰邪神於魔墟。

 

【原以為那邪物是滿嘴獠牙的不可名狀之物，誰知隻是困在鎖鏈下的一團邪氣。

 

【盡管我與長庚修為盡散，弟子們負傷慘重，但最終鏟除邪神，全員性命無虞。

 

【隻是玉衡有些心事重重。

 

【長庚說，這一戰完成了昆侖百年夙願，我們無愧當年先生之託。

 

【「如今邪神已滅，功德無量，我們也該飛升了。」

 

【看著長庚興致勃勃的樣子，我高興之餘不免擔憂。

 

【要是我們都走了，天市怎麼辦？】

 

【六月壬午，昆侖。

 

【不知為何，自回來後玉衡就躲在臥房不肯出來。

 

【他善弄佔星之術，不喜討伐，或許是被嚇到了。

 

【聽天姚說，天機沒有應戰。

 

【我素知他能力出眾，卻少了些氣魄。

 

【既已知錯，又有同門求情，去罰跪幾日便算了。

 

【天市這孩子又開始琢磨下山。

 

【一個兩個都不叫人省心。

 

【罷了，有些東西注定是她放不下的。】

 

【六月癸未。

 

【玉衡把我叫到書閣，他有些不對勁。

 

【我從沒見過他如此心神不寧的樣子。

 

【玉衡問我，有沒有看到邪氣消散後的樣子。

 

【那時我與長庚奄奄一息，根本無暇顧及。

 

【「太微，是先生！那團邪氣的身後是先生！」

 

【我不知該說什麼。

 

【會不會是看錯？

 

【如果邪神是先生，先生又何必當初創立昆侖、傳授鏟除邪神的心法？

 

【計劃百年，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們S他不成？

 

【玉衡情緒崩潰，我沒再問下去。】

 

【六月甲申。

 

【玉衡今日狀態好了許多。

 

【他重啟星盤，告訴我們天劫明日就要來了。

 

【這是我們等了很久的飛升機會。

 

【玉衡說，不管現在有什麼疑問，等到了仙界，神人定能為我們解惑。

 

【也隻能如此了。】

 

……

 

【都S了。

 

【天劫提前到來。

 

【長庚被雷劈成了兩半。

 

【玉衡身首異處。

 

【弟子們也都未能幸免。

 

【天璇，我的好徒兒。

 

【怎麼就傻傻地把我護在身後呢？

 

【天雷直擊面門，為師幾乎看不清你的面龐。

 

【你那麼愛美。

 

【我想不通，想不通啊。

 

【降雷的神仙為什麼躲在雲後冷眼旁觀啊？】

 

【乙酉。

 

【我逃了一夜。

 

【身為一派掌門，實在狼狽。

 

【五髒六腑在體內亂翻一氣。

 

【我怕是也活不久了。

 

【這真的是天劫嗎？

 

【還是……滅門？

 

【我們居然S在了所信仰的神的手中。

 

【先生，這和你說的不一樣。

 

【我看到遠處的大黃。

 

【是餓了嗎？可惜，我沒有力氣喂你東西了。

 

【帶著我的信物回去吧，至少，這證明我們曾為蒼生努力過。

 

【天快亮了。

 

【我想抬頭看看日出。

 

【居然是雪。】

 

14

 

書信疑點重重。

 

但我大概能猜測出，那場大戰中，他們或許是無意中知道了什麼秘事，所以才被趕盡S絕。

 

畢竟沒有參戰的我與三師兄就沒有被S。

 

而這件秘事，說不定是與書信裡提到的「先生」有關。

 

七天後，大黃S了。

 

像是完成了最後的任務，吊著的最後一口氣在這一刻松了下來。

 

我把它的屍體和師父他們埋在一起。

 

昆侖天寒地凍，野獸橫行。

 

大黃獨自撿了整整四年的屍骸。

 

那個大坑，是大黃為報當年收養之恩，給大家建的墳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