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書名:長生殿 字數:4744 更新時間:2025-05-06 13:54:31

私下提起,已有人開始抱不平,「大師姐在時待大師兄多好啊,不顧性命的去山巔為他採藥,事事為他著想。」


 


「這世上,怕是隻有大師姐會豁出性命為他了。」


 


「可他莫說是替大師姐討個公道了,都不曾在人前提過大師姐半個字。」


 


「好了!」


 


管事的吳娘瞪她們一眼,「活都幹完了嗎?都在這嚼舌根。」


 


「快去幹活!當心被內門弟子聽了這些話,扒了你們的皮!」


 


眾人瞬間散開,四下尋著活做。


 


吳娘嘆了一聲,四處望了望,將我與另外兩名侍女叫了去,「你們倆,隨我去內院送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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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我捧著一摞上好布料,隨著吳娘進了內院。


 


去的正是大師兄胤禛院中。


 


大師兄正在練劍,吳娘偏頭叮囑我們,「腳步都放輕些,莫打擾了仙人修行。」


 


那名侍女輕輕應聲。


 


而我則盯著胤禛。


 


他練功心不專,生了心魔,竟隱隱有些走火入魔的趨勢。


 


揮劍愈發急促,風聲如嘯。


 


「怎麼了?」


 


吳娘察覺出我的異樣,壓低聲問我。


 


回了神,我搖搖頭,「沒事。」


 


走火入魔?


 


也不過是應了他當日騙我的謊言而已。


 


果然。


 


我跟著吳娘將布料送入屋內再出來,胤禛的劍勢已開始瘋走,大開大合,所過之處皆被劍氣砍的狼藉一片。


 


吳娘驚呼,「哎呦!這是怎麼了?」


 


察覺出不對勁,她飛快跑出院外喊人。


 


不多時,胤珩等人趕來,「大師兄!」


 


眾人紛紛上前,合力將他勉強按住,「大師兄,你醒醒!」


 


可他似乎完全聽不見外界的聲音,那雙眼已漸漸猩紅,著實可怖。


 


「胤樂。」


 


有人聽見了他口中模糊喊著的名字,「胤樂……」


 


「他在叫大師姐的名字!」


 


「怎麼辦?快去叫長老吧……」


 


胤珩嘆了一聲,吼道,「去叫小師妹來,快去!」


 


很快,小師妹被人尋來,一臉擔憂地上前,「大師兄,你怎麼了?」


 


「胤樂!」


 


大師兄一把攥住她手腕,眼底猩紅散了幾分。


 


「大師兄」,胤沅咬咬唇,「你看清楚了,我是胤沅,不是大師姐。」


 


她語氣委屈,「你弄疼我了。」


 


可此刻的胤禛根本什麼都聽不進,雙手SS攥住她手臂,「胤樂……」


 


「疼!」


 


胤沅驚呼一聲,下意識朝他推了一掌。


 


掌風掃過,重重落在他胸口。


 


悶哼聲響。


 


胤禛瞬間吐了一口血。


 


「大師兄……」,胤沅自己也嚇了一跳,她慌著去扶他,「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弄疼我了……」


 


胤禛像是沒聽見她的話。


 


他踉跄起身,人似乎被這巴掌打的清醒了些,卻隻是搖頭苦笑。


 


「你不是她……」


 


胤沅的臉色瞬間沉下,咬著牙沒有說話。


 


眾人都沉默時,人群後卻響起一道稚嫩聲音,「是啊,她是小師姐,不是大師姐。」


 


「大師姐肯為你獨身上雪山巔,冒S為你採藥,又怎麼舍得對你動手呢?」


 


我偏頭,看見宗如那瘦小的身影穿過人群走來,幽幽嘆道。


 


「不過,大師兄你也別難過,你不是一直想要讓大師姐贖罪嗎?」


 


「放心,她已經贖罪了。肉身賠給了人,就連魂魄都沒了。」


 


他笑吟吟地看著胤禛,語氣輕的好似無處著落。


 


「沒了哦,魂飛魄散的那種。」


 


「渣都不剩。」


 


砰!


 


話音剛落,一聲悶響驚了眾人。


 


是胤禛重重砸在地面的一拳。


 


他身子微微發顫,面色蒼白。


 


「大師兄!」


 


胤沅驚呼一聲,去碰他手腕,「你手流血了……」


 


「別碰我!」


 


向來待她溫和的大師兄嘶吼一聲,將她重重推開,又推開圍上去問懷的眾人,踉跄離開。


 


他離開的方向剛巧是我這邊。


 


路過我身邊時。


 


似乎有什麼滴落下來。


 


掉在地上,暈開一小滴。


 


我搖搖頭。


 


本該下在幾年前的雨,落在這遲來的豔陽天裡。


 


可惜,遲了。


 


遲水也解不了舊渴。


 


16


 


師尊回來了。


 


我站在一群僕從中央,靜靜看著上山路上那道孑然身影。


 


師尊素愛紫色。


 


今日也著了身紫棠色道袍,仍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隻是。


 


去年歸來時尚還烏青的發,這會卻已白了近半。


 


我已不是胤樂。


 


再見到師尊,卻還是難忍情緒波動。


 


不知師尊是不是感受到了什麼,她走到我前方的位置時,腳步驀地頓了頓,而後轉身看了過來。


 


隻是,目光自我們一排侍女中掃過,並未停留。


 


她入了宗門,大師兄們紛紛迎上前,還未行禮,便聽她淡聲道,「本座今日回宗門隻為一事。」


 


「為我徒兒洗清冤屈。」


 


視線掃過小師妹與大長老,微頓,「再清理門戶。」


 


師尊行至大長老面前,高聲問道,「大長老說我徒兒殘害同門,證據何在?」


 


大長老是個人精,四兩撥千斤的將回應扔給了胤禛,「胤禛胤珩,你們同你師尊說吧。」


 


胤禛頷首道,「師尊,小師妹在出任務前,便說過胤樂針對於她,這次恐怕兇多吉少,而她也的確殒命在那兇手窮奇掌下,那日窮奇本不該出現的,是有人刻意引出。」


 


「有人刻意引出」,師尊反問,「這人便定是胤樂?證據呢?」


 


胤禛一頓,「小師妹說……」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院落,驚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師尊冷眼望他,「她說。她空口白牙的說,你們便信?」


 


「那胤樂可曾說過她不曾害人?你們又為何不信?」


 


胤禛垂眸不再言語。


 


師尊將視線移向胤珩,「你說,你們一口咬定胤樂殘害同門,可還有證據?」


 


胤珩SS咬唇,僵持好一會,才低聲為自己尋了借口,「大師姐是妒忌小師妹天賦出眾,人緣好,才……」


 


啪!


 


又是重重一耳光。


 


師尊喝道,「荒謬!」


 


「本座養大的弟子,本座自然了解她性子,這宗門上下誰都可能殘害同門,唯獨她不會!」


 


人群中。


 


我靜靜望著那邊。


 


面上平靜,垂在袖中的手卻微微發顫。


 


她環視一圈,聲音清冽,「你們口口聲聲說我徒兒害人,還有什麼證據?」


 


鴉雀無聲時,胤沅忽然哭了起來。


 


「師尊……」


 


她緩步上前,哽咽著道,「您別生氣了,都怪我……」


 


「我知道,身為修仙者要以德報怨,師姐也是一時糊塗,並非真心害我,我不該怨她的。」


 


「長老與師兄們都是為了我好,您莫怪罪他們。」


 


說著,她跪在了師尊面前,「我當日若是魂魄也S於窮奇掌下便好了……」


 


師尊冷笑,「悔了?」


 


「那好,本座便成全你!」


 


話落,一掌毫無預兆地拍向跪在地上的胤沅!


 


「宗主莫衝動!」


 


大長老與胤禛等人忙上前攔下師尊,大長老看她一眼,喝道,「還不向宗主道歉?」


 


胤沅低聲哭著,朝著師尊重重磕頭。


 


「師尊放心,沅兒日後定會潛心修煉,代替大師姐侍奉您……」


 


「就你?」


 


師尊淡聲問道,「你憑什麼?」


 


「你們都是胤樂撿回宗門的,本座何時與你們行過正式的拜師禮?」


 


「本座這一生隻有一個弟子胤樂。」


 


她看向眾人,目光最終定在大長老身上。


 


「本座既然回來了,定會替我徒兒沉冤得雪,報仇雪恨。」


 


17


 


吳娘說,宗主傳我入她院內。


 


我去時,剛巧見她氣息不穩,嘴角氲了絲血跡。


 


她很快用絹帕拭去。


 


對上我目光,笑了下,語氣輕淡,沒什麼架子,「受了點傷,莫說出去。」


 


回神,我低頭應聲,「是。」


 


心裡卻是急的。


 


師尊傷的定是不輕,不然,以她的性子,早在得知我要出事便會趕回來,遲遲未歸,定是被什麼要命的事拖住了身。


 


我勉強穩住心神,本以為她看出了我身份,可她似乎並沒有。


 


她隻是坐在石桌前,盯著手腕上玉镯愣了會,而後問我,「樂兒可有立碑?」


 


我搖頭。


 


「沒有屍身,也就沒有下葬。」


 


她摩挲著镯子的手一頓。


 


隨後嘆道。


 


「這孩子,竟讓人欺負成這樣。」


 


隔了好一會,她抬頭看我,「你叫什麼?」


 


我念了這具身體的名字,「陳鳶。」


 


師尊笑了笑,「陳鳶,陳冤,怕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怪不得本座看你順眼,總覺著你和那孩子有些像。」


 


我默不作聲。


 


心底卻難平靜。


 


人間天上,似乎隻有面前這人會輕嘆一聲,提起我時喚作「那孩子」。


 


她同我碎碎說了幾句,便讓我回了。


 


我踏出院門時,又隱約聽見她的嘆息聲。


 


「為師回來晚了……」


 


18


 


大師姐去世後,她的別院便成了荒屋。


 


再沒人去過。


 


直到師尊回來。


 


她叫上我一起,去了那間我無比熟悉的院落。


 


倒也奇怪。


 


無人打理的荒院竟沒落一絲灰,院中連片枯葉都沒有。


 


穿過前院,師尊眉梢一挑,從角落裡揪出一人來。


 


竟是宗如。


 


師尊並不識他,皺眉問道,「鬼鬼祟祟做什麼?」


 


宗如默了下,彎膝跪下。


 


「宗主,我是外門的,當年是大師姐救我一命,將我帶回了宗門。」


 


他語氣哽咽,「我勢微力小,沒什麼能為師姐做的,隻能替她打掃打掃這院子,不讓這屋子蒙了塵。」


 


師尊看他半晌,語氣緩和了些,「難得是個懂得感恩的,起來吧。」


 


我們三人穿過前堂院落,入了後屋。


 


房中的確一塵未染,甚至比我在時更幹淨些。


 


宗如紅著眼道,「宗主,其實,我偷偷給大師姐立了一衣冠冢,裡面是被小師姐扔掉的,大師姐S時穿的那身衣裳,還有她從不離身的幾樣物件。」


 


「都讓我偷撿了回來,給大師姐葬下了,隻是怕被人知道,沒敢立碑。」


 


師尊點頭,「過會待本座過去。」


 


師尊在我房中搜尋著,看我可曾有留下些什麼。


 


而她找了一圈卻發現,我留下的東西很少。


 


隻有送她的書信。


 


寫給胤禛解除婚約的紙張,連根拔起,早已幹枯腐爛的二師弟送的花,扔在渣鬥中片片碎開,胤珩送的玉佩……


 


還有那塊滿是指痕的圓石。


 


師尊掃了一眼,嘆了聲「傻」,便再沒看那石頭第二眼。


 


在我房中坐了良久,師尊起身,朝我招招手,「去,把樂兒留下的這些禮物,都給各院送去。」


 


我抿唇,「是。」


 


19


 


大師姐S的第十三天。


 


全宗門都瘋了。


 


因為,大師姐去世前的「遺物」被我按著師尊的吩咐送去了各院。


 


大師兄捏著那薄薄一張紙,身子繃的筆直,手顫的幾乎拿不住。


 


信上隻有寥寥數語,他卻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後將信揉作一團扔掉。


 


頓了會,卻又狼狽地撲過去撿起。


 


將信紙寸寸展開,試圖撫平上面的褶皺。


 


我在旁冷眼看著,道,「莫展了,再怎麼撫平安放,紙上折痕都在。」


 


紙張折過尚且留痕,更何況是人心。


 


他卻充耳不聞,隻顫著手將那薄薄信紙撫平一遍又一遍。


 


「胤樂,你竟想同我斷恩絕義,為何?」


 


「你怎舍得?」


 


他嘆,語氣輕的不像話,「我隻想讓你認清自己的錯誤,僅此而已。」


 


「你何至於此……」


 


我聽不下去,轉身離開。


 


這種執迷不悟之人,永遠隻聽他願聽見的,此等心性,走火入魔也隻是遲早。


 


我又接連將禮物一一送去。


 


送給二師弟那盆連根拔起,已幹枯腐爛的花。


 


那花是我為他爭來入藏書閣的資格後,他送我的謝禮。


 


雖不貴重,但親手栽培養大,意義不同。


 


我也一直將那盆花養的很好,細心澆水,除蟲。


 


可那些除掉的蟲豸,卻在我落難後化作二師弟落井下石的諷刺,字字傷我。


 


二師弟捧著那盆爛花,忽然就哽咽了。


 


「大師姐……」


 


他天賦差,修為低。


 


沒了我為他爭來的機會,他如今隻是內門的邊緣人物,日日看人臉色,連再入藏書閣學習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試圖將那枯花栽回花盆,卻終究徒勞。


 


小師弟胤珩院中。


 


他顫著手從那渣鬥中一片片撿起玉佩的碎片,語氣哽咽,「這是我當初省吃儉用攢了許久的靈石換來的,師姐怎麼忍心將它砸了……」


 


我聽的好笑,沒忍住回應了聲,「許是師姐覺著晦氣,便砸了。」


 


……


 


那一日的宗門,自上到下愁雲慘淡。


 


在大師姐胤樂魂飛魄散的第十三日,門中弟子似乎都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她的離去,紛紛緬懷。


 


有人哽咽著講大師姐過去如何照拂他。


 


有人憤聲說他從來不相信大師姐會殘害同門。


 


亦有人在忙著撫平信紙的折痕,栽回腐爛的幹花,拼湊碎裂的玉佩……


 


大師姐S後。


 


所有人忽然開始愛她。


 


20


 


師尊召開了一場會議,全宗上至長老,下至僕從,都必須參加。


 


短短幾日,師尊的發又白了幾分。


 


她一生浪蕩,無心男女之事,更無後裔。


 


她說我是她唯一的徒兒。


 


可實際上,她撿我回宗門時,我年歲尚小,什麼事都是她一點點教我的。


 


多年相處,我們亦師徒亦母女。


 


全員到齊後,師尊拿出那枚被宗如悄悄葬在衣冠冢中的護身符。


 


衣冠冢裡物件不多,我S時穿的衣服,以及隨身帶著的師傅送的護身符,宗如編的小兔。


 


而我始終不知,符上有師父留下的法術,隻為在關鍵時刻護我安危。


 


可她當年贈我符篆時並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不傷我身體半分,生生將我魂魄抽離。


 


所以,那護身符直至我S都還完好。


 


也正因如此,師尊才能在此刻用法術將當日一幕重現在虛空中。


 


宗門眾人愣愣看著這一幕。


 


那日胤沅陰冷的笑容浮現在虛空中。


 


「知道你為什麼是個遠近聞名的廢物嗎?」


 


「因為我爹在你身上施了秘法,遮蓋了你原本的先天聖體。」


 


「我說什麼那群蠢貨都信,我說你S了我,他們就爭著搶著要為我復仇。」


 


「師姐,你用命救來的師兄弟們,好像更愛我呢。」


 


「……」


 


全宗上下一同看著虛空中回溯的那一幕。


 


那對父女生生抽離了我的魂魄,強佔我的身體。


 


「畜生!」


 


「我們都被這對狗父女騙了!可憐的大師姐,被埋沒了這麼多年,最後還要被這對歹人害S……」


 


舉宗震驚,無人不在聲討。


 


而我站在人群中,視線穿過層層人群,落在那幾人身上。


 


小師弟胤珩不敢置信地望著虛空中已黯淡的景象,連連後退,「怎麼會……」


 


「大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