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們以為我睡著了,但其實她們從蒲團上一起身,我便微微睜開了眼睛。
所以最後,我將那杯茶,灌進了她們嘴裡。
她們僅存的一絲人性救了自己。
茶水裡的並不是見血封喉的毒藥,而是令人肌膚潰爛的藥水。
小孫氏知道我不會放過她們,所以在我灌茶水的時候,拼命喝了更多的茶水,她的肌膚也潰爛得更厲害,而馮蘭茵則好了很多。
我有點羨慕。
我想,如果我娘還在,大概也會這麼護著我。
小孫氏百折不撓,竟然這樣都不S心,寫信給我爹哭訴,說我要害S他們母女,希望我爹將她們接去塞北。
但我爹卻久久沒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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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又一年回京述職時,他才帶著弟弟和一個抱著男嬰的女子回來。
父親說,這是他在塞北救下的女郎,雖然出身寒微,但性情柔順,他已稟明祖母,將她娶作繼室。
小孫氏瘋了,竟然趁著夜色,想將男嬰掐S,幸好被守夜的忠僕阻止。
父親震怒,將她送去城外寺廟剃度,而馮蘭茵沒了親娘庇護,終於徹底老實了,隻守著弟弟等待出嫁。
馮家的波譎雲詭,已經與我沒什麼關系了。
三年孝期將至,我與崔瑜的婚事,也提上了議程。
16
前世,我並沒活到這個時候。
所以也不知道,在這年冬日,晉王舉兵謀反。
陛下半是遷怒,半是威脅,敕令晉王同胞姐姐的兒子前往雍城勸降。
而這位郡主唯一的兒子,正是即將與我成婚的崔瑜。
崔瑜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收拾好了行囊。
他輕輕撥開我臉上略有些凌亂的額發,嗓音一如既往地溫柔,卻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堅定:「滿滿,在家等我。」
「伯瑾。」崔瑜上月及冠,家中為他取了字,「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眷戀地看著我。
「此去我並無萬全把握,你與我同去,隻會令我瞻前顧後。再者,我不能看你涉險,滿滿,這與逼我自戕何異?」
崔瑜獨自南下,去勸自己的舅舅降服,當今天子仁愛嚴明,即便沒有敕令,他也想勸晉王不要因為一己之私將萬民卷入戰火。
但很顯然,崔瑜失敗了。
晉王若真的顧及那一絲親情,就不會無視自己在上京的姐姐、外甥,舉兵謀反。
這本就是個必敗之局。
我隻能賭,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至少晉王會放他的外甥平安回來。
可我賭錯了,崔瑜進了晉王的營帳便沒能出來,被送回來的隻有一個滿是裂痕的發冠。晉王以清河崔氏嫡長子的名義廣邀南地崔氏門生相聚,可宴會上,崔瑜卻摔碎腰間崔氏環佩,以彰其寧為玉碎之志。
朝堂上,也分為兩派,吵得不可開交。
以崔氏為首的一派請求陛下援救崔瑜,而以王氏為首的一派卻請天子直接攻打晉王,不能因崔瑜一人貽誤戰機。
陛下以手支額,久久未作決斷。
就在這個時候,在安樂公主的帶領下,我走進了金鑾殿。
幾乎是在我們出現的同時,斥責我們的話語便不絕於耳,甚至有個迂腐的老臣氣急,用手中笏板砸向我。
「放肆!放肆!朝堂重地,豈容爾等女子踏足?!」
我不躲不避,任由笏板砸在身上,跪下舉起金弓。
「馮氏蘭璧,自幼隨父學槍,盛安三年,S流寇五人。盛安四年,退敵二十人。盛安五年,春蒐得陛下親賜金弓。
「請陛下予我精兵百人,兩軍交戰時,偷襲敵軍腹地,救出我未婚夫崔瑜!」
朝堂一陣哗然。
不但王氏沸反盈天,就連崔瑜的父親也不贊成地看著我。
隻有安樂公主,與站在崔氏最末端的一名武將替我說話。
這名武將曾在春蒐時目睹我獵鷹,當時便誇我神乎其技,對崔瑜開玩笑道,待我嫁入崔氏,可要與我好好討教!
崔瑜的父親略有動搖,最終援救兒子的誘惑佔了上風,亦出列替我請命。
有了崔氏的聲援,就連陛下都微微坐直身子。
他記得我,自他繼位以來,從未有女子奪得御狩頭籌,我是第一個。
但王氏仍然堅決反對,認為一百精兵交到我一個女人手裡,無異於擲珠投淵。
就在這時,王氏中走出一個人:「馮女郎,三年未見你開弓,身手沒有退步吧?」
我轉頭看去,竟然是王小郎君。
我不明其意,但還是答道:「勤修苦練,一日未敢懈怠。」
「好!」他舉起笏板,「陛下!馮女郎箭術了得,她願舍生援救未婚夫婿,本也是一番美談,不如令她就此立下軍令狀,攜精兵百人偷襲反賊營帳救出崔瑜,若敗,提頭來見!」
有王小郎君為我進言。
陛下,終於應允。
17
兩軍在淮水交戰。
大軍正面突襲,我則命精兵分為兩支,八十人隨我伏在敵營右側,另外二十人則牽牛伏在左面山坳。
待晉軍換防時,左面的士兵便放出被火點燃尾巴的火牛,又猛擊戰鼓,營造千軍萬馬衝鋒之勢,將守衛的晉軍都吸引至左側。
而我則帶領剩下的精兵衝入敵營。
右側此時防衛松散,但並非無人,我一邊揮舞長槍挑飛逼過來的敵兵,一邊用槍尖劃破一個又一個帳篷。
這個是空的,那個也沒有崔瑜。
我越來越急,將槍抵在一名晉軍喉頭:「崔家郎君在何處?」
他給我指了個方向,我不敢信,一槍將他劈倒,又抓了一個。
終於在幾個人都給了我同一個答案時,我才朝著那個方向奔去,在近乎敵營腹地,我劃開營帳,對上了一雙黯淡的雙眼。
青年委頓在地,形銷骨立,皮膚透露著病態的白。
「伯瑾!」
我衝進去扶起他,這才發現,他竟被挑斷了手筋、腳筋。
崔瑜略有些茫然地看著我。
我咬牙逼退眼中淚意,將馬上軟甲披在他身上,又扯下旌旗擰成繩,將他綁在我背上,呼號精兵聚攏,重新S出一條逃生的血路。
崔瑜伏在我背上,單薄似雲,我心頭湧起一陣從未有過的恐慌,不斷喚他。
「崔瑜!崔瑜!」
耳邊的呼吸微弱,卻一遍遍回應。
「我在。
「我會活著。
「別擔心,滿滿,別哭。」
18
不知道策馬狂奔了多久。
黑夜中,終於隱現城池的輪廓。
我近乎摔下戰馬,連帶背上的崔瑜也隨我墜落,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悶哼。
我這才發現,他後背插著兩支箭矢,但怕我擔心,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發出一聲痛呼,隻在痛極時將頭深深埋入我的肩窩,仿佛這樣,便能給予他堅持下去的勇氣。
所幸我為他披了軟甲,箭傷並不致命,令醫師棘手的反而是他被挑斷的手筋、腳筋。
軍醫隻擅救命,這等精細的傷勢他並無把握。
商議之後,決定由我先帶崔瑜回京,交由御醫診治。
為了減少路上顛簸,我選擇了水路。
崔瑜終日在船艙裡昏睡,偶爾醒來,也是怔怔望著窗外。
船行月餘,終於見到上京景色,我如往常那樣想拆開崔瑜手腕上的裹簾替他上藥時,他卻瑟縮著避開了我。
「馮女郎,」他的嗓音不復往日清潤,帶著一絲澀然,「待我們回到上京,便退婚吧。」
我愣了愣,停下手頭的動作看向他。
崔瑜避開我的眼睛。
他的長發隨著他這個動作,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蒼白如瓷的臉在黑發的襯託下格外美麗,也格外脆弱。
他慢慢道。
「我如今形同廢人,不堪與女郎……」
我打斷了他的話。
是這樣打斷的——我捧住他的臉,俯身吻了上去,堵住他那張喋喋不休,說著我不愛聽的話的嘴。
崔瑜琉璃般的眼眸驀地張大,裡面,映出我的臉,還有一絲從窗外照進來的斜陽。
「崔瑜,我不貞了。」
我故意說:「你真的不願娶我嗎?」
他望著我,目光盈盈。
分不清是窗外波瀾的流水,還是他的淚意。
「我願意。」
他的嗓音帶著微微的顫抖:「我願意,娶你這件事,我盼了兩世。」
番外
1
崔瑜一生克己復禮。
唯一做過的出格之事,大約是十歲那年,在家祠跪了三日。
求娶馮氏蘭璧。
馮蘭璧一直以為他們馬球會前見過兩次。
但其實,是三回。
第一回,是他十歲那年,馮蘭璧八歲,隨父親入京述職,參加宮宴。
那場宮宴在城郊別宮,湖面結冰,有宮人在冰面上作冰上舞。宮人舞完後,孩童們紛紛跑到冰面上玩耍,崔瑜也陪著幾個弟弟妹妹踏上了冰面。
湊巧不巧,他們走到離岸邊數步時,冰面塌了。
眾人頓時亂作一團,可宮人們一踩上冰面,便裂得更厲害,反而讓崔瑜和兩個弟弟離冰岸越來越遠。
一籌莫展時,一個女童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支粗壯的木棍,把木棍另一端朝他們遞了過來。女童身輕,冰面未因她踩踏繼續開裂。
崔瑜讓弟弟抓住木棍,女童便如舞槍一般,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將弟弟拉了過去。
拉完兩個弟弟,又來拉他。
待他們都上了岸,父母及族人頓時將他們圍在一處,哭天喊地、噓寒問暖, 崔瑜隻能從人群的縫隙裡窺見女童抱住一個武將的胳膊, 大聲問。
「爹!我剛才帥不帥?!」
事後他才知道, 救他的那個女童, 是塞北守將之女, 馮蘭璧。
他記住了這個名字, 並在祠堂跪了三日,終於讓家中長輩松口, 讓他與一個武將之女定了親。
第二回, 便是提親那日, 他隨父母去馮家。
見到那個女童在院中練槍。
未來嶽父面色微窘,對他父母解釋道:「蘭璧這孩子……從小就不愛紅妝愛長槍,但請兩位放心, 我今後一定多加管束她。」
崔瑜頭一回如此不識禮數, 趕在父母開口之前插嘴。
腦海中浮現崔瑜來馬匪部落接我那日。
「(「」崔瑜並不知道,就因為他這句話。
馮蘭璧便真的沒受到家中太多約束。妹妹馮蘭茵學女紅的時候, 她在塞北的漠上跑馬,妹妹跟著女先生學琴的時候, 她拉弓張弦, 一箭射下雄鷹。
第三回見,則是馮蘭璧的父親在塞北擊退了蠻人,回京受賞。
他亦到街邊看大軍班師,卻意外見馮蘭璧女扮男裝, 騎馬跟在父親身邊, 像個英姿颯爽的小將。
馮蘭璧那麼自由。
她就像塞外最自由的風,吹拂到他這樣從生下來便循規蹈矩、不能松懈一日的崔氏嫡長子身上,好像令他也變得自由了。
2
崔瑜一直覺得自己會愛馮蘭璧一世。
可某日與馮蘭璧賞雪之時, 圍著爐火小睡醒來,他才知道, 原來自己愛了馮蘭璧兩世。上一世, 他在這一日, 為馮蘭璧而S。
崔瑜轉頭望向伏在另一張貴妃椅上熟睡的少女,心裡湧出莫大的滿足。
他甚至起身, 半跪在馮蘭璧面前,手指輕輕描摹她的輪廓。
他愛她,所以為她而S, 並不後悔。
正如他前世親手寫給馮蘭璧的絕筆信——「今日如何,全然是瑜自願之舉」。
反而崔瑜心中還感到一絲竊喜。
你看,就是因為他的愛, 為他們求來了來世。
這一世,他的風, 也願意為他停留。
3
後來, 手腳還是養好了。
隻是比常人更加柔弱,馮蘭璧將他呵護得無微不至。
但她也因此找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樂趣——最喜歡將他按倒在柔軟的榻上, 看著他白瓷一般的面容染上殷紅, 看著他世家長公子的完美面具被揉碎。
看著清河崔氏的瓊枝玉樹, 在風中戰慄。
每當這個時候,馮蘭璧還會湊到他耳邊,壞心眼地問。
「誰最愛馮蘭璧?」
「我。」
崔瑜徹底沉淪, 毫無抵抗之力,毫無抵抗之意。
「我最愛,馮蘭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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