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沈確的配型結果出來了，不合適。

 

外婆S後，本就不熟的親屬更是關系疏遠，腎源等待社會捐獻，時間難以預估。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病症已經嚴重損害了我的腎髒。

 

原本明亮的雙眸如今失去了光彩，我眼窩深陷，面色蒼白如紙。

 

因為頻繁地透析，我的手臂上布滿了針孔和瘀青，整個人憔悴而虛弱。

 

沈確時不時會帶著他煲的湯出現在病房門口。

 

次次都被我拒之門外。

 

段嘉禮以他影響病人休息為由，讓保安將他拉進了黑名單。

 

下一次來看我時，他手中也多了一份自己煲的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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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嘗嘗看，絕對比那渣男做得好。」他舀起一勺，輕輕吹涼，喂到我嘴邊。

 

護士姐姐看到這一幕，不禁打趣：

 

「段醫生平時工作那麼忙，頓頓吃外賣的人，居然也學著下廚了，池小姐要不要考慮考慮？」

 

我一口湯差點嗆到，私下跟段嘉禮說：

 

「別為我下廚了，你像極了曾經的渣男，我有陰影。」

 

他聲調拔高：「你怎麼能拿我跟他比呢？我從高中就……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高中時候我纏上段嘉禮，其實是為了尋求庇護。

 

十幾歲的年紀，多少會因為家庭情況，把人分為三六九等。

 

我是被歧視的那個，段嘉禮是別人不敢惹的那個。

 

他拒人於千裡之外，家裡從政，不與人為伍。

 

我逮到機會就裝模作樣地問他問題，躲避同學的欺負。

 

熟悉了才發現，他很容易害羞臉紅，高冷隻是他的偽裝。

 

再後來發現，他是面對我才會臉紅。

 

現在的他走上社會，懂了許多人情世故，隻要一有空就來病房看我。

 

有時他會帶我去花園曬太陽；

 

有時會細心地為我切好水果，一塊一塊喂給我；

 

更多的時候，他會坐在床邊，陪我聊天，為我讀報紙新聞。

 

看著他認真的側臉，我時常會想，如果以前我們沒有錯過，又或者我有個健康的身體，就好了。

 

可是沒有如果啊，我的期許從來不會成真。

 

就像爸爸媽媽不會愛我，外婆不會回來，我的身體也不會好。

 

我日漸消瘦，頭發也變得稀疏，皮膚幹燥粗糙，仿佛一朵即將凋零的花朵。

 

我不想段嘉禮來找我了，我不想他看到醜醜的我。

 

隻可惜，那個S腦筋要是能改變想法，就不會單身到現在了。

 

他突然問我：「如果我跟你配型合適，你會接受我的腎源嗎？」

 

他急著跟我科普，現代醫學技術在腎移植手術方面已經相對成熟，大多數捐腎者在手術後能夠順利恢復，並且不會出現嚴重的並發症。

 

我還是拒絕了。

 

隻剩下一個腎髒來完成身體的代謝和排泄功能，對健康多少還是會有影響。

 

他本意是為我考慮，我又何嘗不是呢？

 

15

 

不久之後醫院通知我，有合適的腎源了。

 

不用排隊。

 

因為S者生前表明了遺體捐贈意願，指名把腎捐給我。

 

腎源來自段嘉禮。

 

他出診時遇到醫鬧，頸動脈被割開，當場S亡。

 

他在最初得知我的病況時就做了配型，是合適的。

 

他一開始沒告訴我，祈禱著我能快點匹配到合適的腎源，能早點好起來。

 

病人不能和醫生有情感關系，他打算在我病好出院後，跟我表白。

 

事與願違，我的病情控制不佳。

 

他知道我的個性，但凡影響到他一點，都不會接受。

 

他問我接不接受腎源的時候，也沒抱太多希望。

 

就是那麼巧，意外就那樣發生了。

 

巧到我都以為，他的S是為我安排的。

 

「幹脆一起S了投胎算了。」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不斷盤旋。

 

可是，段嘉禮的遺願，是希望我健康地活著。

 

我接受了他的腎源。

 

強忍著悲憤，我籤下了手術同意書，每一筆每一畫都在心上刻下深深的傷痕。

 

我會代替他，好好地活下去。

 

做完手術需要在醫院密切觀察。

 

無意間聽到了護士們八卦，我才得知，醫鬧害S段嘉禮的不是別人，是我的前任，沈確。

 

造化弄人啊，夏媛和他都犯下故意傷人罪。

 

不同的是後者情節惡劣，被判S刑。

 

S刑犯隻有親屬可以探視，他在行刑前申請了跟我通話，獲準了。

 

通話裡，他隻顧著問我的身體恢復情況。

 

我打斷他：「你後悔嗎？」

 

他給了我兩個回答：「如果你指的是我們的感情，我早就後悔了，後悔了無數次，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看。」

 

「但如果你指的是段嘉禮這件事，我不後悔。」他頓了頓，「我相信段嘉禮也不會後悔。」

 

S不知錯，無藥可救。

 

我掛斷了電話。

 

16

 

預後良好，我出院了。

 

段嘉禮的妹妹找到我，把他的手機交給我：「這個手機給你才有意義。」

 

「我哥真沒用啊，高中到現在八年，都沒能把你變成我嫂子。」

 

我身形晃了晃，心髒揪了一下。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才想起來，沒問他妹鎖屏密碼。

 

沒抱期待地嘗試了下。

 

0816——解鎖成功。

 

這是我的生日。

 

進入微信界面，置頂就是我的賬號。

 

段嘉禮給我的備注是【Echo】，意思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他的社交圈實在簡單，沒什麼好看的。

 

唯一讓我驚訝的是，沈確居然在他的通訊錄裡，兩人的聊天記錄被清空。

 

點進朋友圈，我震驚失語。

 

這個從來不發朋友圈的人，居然發了那麼多條「僅自己可見」。

 

我滑到底，從最初的朋友圈看起。

 

20xx 年 6 月 9 日，段嘉禮連發三條。

 

【高考後是不是該表白？糾結 ing】

 

【算了，萬一表白完，朋友都沒得做就慘了。】

 

【祈禱不要有人跟池念表白，高中同學都知道我跟她關系好，應該不會有人截和吧？】

 

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段嘉禮鬱悶極了。

 

【說好的醫科大怎麼隻有我考上了？早知道就多給池念布置點習題了，心疼她隻會害了她。】

 

20xx 年 7 月 16 日

 

【哥忍不住了，約了池念看電影，她答應得那麼快，一定是喜歡我吧？一定是！】

 

20xx 年 7 月 18 日

 

【兩張電影票，留念。】

 

【啊啊啊啊！穿小裙子的池念好漂亮，哥不敢看，怎麼辦？】

 

【太緊張了，不小心把奶茶灑了。池念好溫柔啊，這麼溫柔，怎麼不當我老婆？】

 

【電影開場哥全程閉眼玩家，不對，是隻顧著看池念了，她側臉怎麼這麼好看啊！拿爆米花的時候不小心摸到了她的手，女孩子的手都這麼軟的嗎？想牽，忍住。】

 

【晚上吃火鍋，哥服務意識賊強，池念說碗裡都堆不下了，讓我吃自己的。我說沒關系，你吃不完的給我吃……我在說什麼啊……】

 

【送她回家了，舍不得，分離焦慮症犯了，但是哥很裝，留給她一個帥氣的背影。】

 

20xx 年 8 月 16 日

 

【卡點祝她生日快樂，她睡著了。早上十點半回了我一個可愛的表情包，收藏收藏。】

 

【想約她出去玩，打算把生日禮物送她，被拒絕了，說是跟朋友在一起，男的女的啊？抓狂！不敢問，沒資格問，唉！】

 

20xx 年 9 月 5 日

 

【開學軍訓，聽說班上有女生被教官拐跑了，池念，你千萬不要啊！】

 

20xx 年 10 月 16 日

 

【池念給我發了生日快樂，說才知道我是天秤座，我沒忍住接了句天秤座和獅子座絕配，秒撤回，好慫，我都瞧不起我自己。】

 

20xx 年 5 月 10 日

 

【池念外婆走了, 我買了機票飛去她的城市, 她很驚訝我的出現, 我們吃了頓飯, 有個男的全程黏著她, 走了，再也不來了, 這座傷心的城市。】

 

20xx 年 8 月 10 日

 

【池念官宣了。】

 

20xx 年 8 月 16 日

 

【我給池念發了生日快樂, 她禮貌地回了句『謝謝』, 然後讓我別再發消息了，說男朋友會吃醋，哦，爛酸黃瓜。】

 

20xx 年 10 月 16 日

 

【沒等到池念的生日快樂，她再也不會給我發了, 我知道。】

 

之後的每年, 他隻在 8 月 16 日這天發了僅自己可見的【池念生日快樂】。

 

直到今年一起吃蛋糕, 他發了我的照片。

 

照片裡的我笑得燦爛, 紫色風信子很扎眼。

 

它的花語還有一層意思：說不出口的愛。

 

少年隨著年紀增長日漸沉默，到現在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幸好有這些朋友圈, 把他的可愛永遠珍藏。

 

更好的是，他的可愛隻有我知道。

 

可是好遺憾，我們沒邁出那一步。

 

我承認, 夏媛的個性籤名有觸動過我：【一輩子的友情總勝過兩三個月的愛情。】

 

我也是這樣想的。

 

17

 

我去墓地看了段嘉禮。

 

帶了一束紫色風信子。

 

跟你說說話吧，段嘉禮, 其實我已經猜到了你S的真相。

 

沈確S刑前莫名其妙的通話，他說你也不會後悔, 我當時很生氣，他憑什麼替你說不後悔。

 

看到你的微信才明白, 你們加上好友的時間, 是我留宿你家的那晚。

 

你悄悄記下了他的手機號對不對？

 

他來醫院找我的那天，你怎麼會正好碰上夏媛拿刀傷我呢？是他通知你過來的吧？

 

他真的很了解夏媛, 知道她的脾氣會一言不合就動手。

 

不過沒想到夏媛膽子那麼大, 會帶刀。

 

你們倆是那天密謀的吧？受到了夏媛的啟發，用醫鬧把自己的S偽造成自S。

 

為什麼這麼傻？

 

如果早點告訴我, 或者直接威脅我不接受你的腎源你就消失, 我怎麼舍得讓你S呢？

 

我們都會活著。

 

我們會在一起。

 

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總是這樣，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應該早點發現你的異常的。

 

留宿你家的那晚，書房的桌上, 你慌張地把手邊的藥瓶塞進了抽屜。

 

是趁我洗澡才吃藥嗎？

 

夏媛語氣柔弱得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吹散：

 

「（臭」可是我在你心裡, 哪有什麼距離呢？

 

我應該追問，應該關心下你的。

 

重度抑鬱,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或許是壓力很大吧, 長期面對那些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患者。

 

是不是見過太多我這樣的患者, 聽到我們對健康的渴望。

 

作為醫生，被寄予生存的全部希望，卻感到深深的無力和悲哀。

 

頻繁的夜班、緊張的手術安排、復雜的病例研究……

 

為了能為患者提供最前沿的治療方案, 你不斷逼迫自己研究新的醫療技術。

 

或許還有我的原因吧。

 

你說不會讓我有事, 真的做到了。

 

最後一條朋友圈停留在被沈確SS的這天。

 

你是特意為了我發的吧？

 

【我早就沒有求生的希望，帶著我的那一份好好地、健康地活下去好嗎？念念。】

 

嗯，知道了。

 

段嘉禮, 原本你比我大一歲。

 

可是明年，我們就一樣大了。

 

以後，以後我都比你大。

 

臭弟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