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建在海邊，半面環水，一條河道聯通著研究所與海洋。

人魚那天就是順著這條河道，被帶回研究所的，

我回頭，目光炯炯地看著斜上方的攝像頭。

就在這裡做個了結吧。

我心想。

回到實驗室，人魚興致缺缺地靠著缸，垂眸不知想著什麼。

見我到來，下意識的欣喜，但隨即想到些什麼，也隻是沉默地望著我，沒有和以前一樣喊我。

心頭湧上些酸澀，但更多的是無奈。

我裝著滿滿一盆小魚，擠出微笑。他隻是默默地吃著，尾巴也不會打著歡快的拍子。

他很快就會回到大海了，就會再次開心起來了，我這麼安慰自己。

「準備好，回大海了嗎？」

他猝不及防地抬眸，顯然是有些意外。

我裝作很興奮的樣子，「笑一笑，回老家都不給個笑臉，你忘記我當初答應你的了。也不看看我是誰，就沒有我許祈......」

「你很高興。」人魚冷不丁說道，他不是疑問句。

平淡的話裡面我好像聽出了他的受傷。

其實我也沒那麼高興，我是人又不是機器，春心萌動就要告別，開心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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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看起來也不是很高興。

可他還有大好的未來，去享受本該屬於他的魚生。

我收回嘴角的笑，淡淡地說。

「聽過海的女兒沒？」

「沒有也無所謂，我講的是另一個版本。」

大海裡住著海洋的第九個孩子，他有著天使般英俊的面孔和健壯的魚尾。

所有見過他的生物都說他比海洋深處最亮眼的珍珠更驚豔幾分。

他時常在海洋裡遨遊，直到一天他救下一位溺水的公主。

公主長得比族裡最美麗的人魚還要精致，奄奄一息的脆弱模樣像海浪裡即刻消散的泡沫，人魚如是想著。

但他還是不忍心看見這位美麗的公主死去，就冒著被人類發現的風險救下公主，並將她帶回岸邊。

當他看見公主卷翹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將要醒來時，慌亂地躲在了大礁石後面，他記得母後說過人魚不能暴露在人類面前。

公主悠悠醒來時環顧四周，有些忍俊不禁地喊道，「是你救了我嗎？善良的人魚，礁石可沒擋住你的閃亮亮的尾巴。」

她的聲音動聽得像擁有美麗歌喉的海豚。

人魚趕忙收好尾巴，懊惱地咬唇，卻不打算露面，但他又舍不得小公主，不願意一走了之。

正在猶豫之時，隻聽小公主連連咳嗽幾下，卻是虛弱地倒在沙灘上，看著難受極了。

人魚心下一緊，急匆匆探頭，「你怎麼了！」

小公主的胸腔劇烈起伏，臉色潮紅，「我好難受，呼吸不過來了。」

說著還悄悄挪動著靠近人魚。

人魚滿腦袋的擔憂，哪裡看見公主的小動作，他離開礁石，小心地扶起公主到自己堅實的臂彎。

「這樣會好些嗎？」

公主舒服地靠著人魚的胸肌，滿意地點點頭，溫柔地開口，「是你救了我，對嗎？」

人魚腼腆地點點頭，下一秒，他驚訝地睜大了美麗的雙眼。

因為小公主毫不遲疑地吻上人魚水潤的唇。

過了許久，她才戀戀不舍地分開。

「你救了我，按道理我應該以身相許。但是我是公主，你是人魚，所以我隻能這樣報答你了。」

說完，她利落起身，哪還有剛剛半分虛弱的模樣。

「回到海洋裡吧，小人魚，別讓別人看見你了。」公主瀟灑地揮揮手，頭也沒回地走向城堡的方向。

後來人魚回到海洋，聽他的八個姐姐們說才知道，那個公主當時處於皇位繼承的鬥爭中，溺水也是被皇兄暗算扔進海裡的。

過了半年，他聽見城堡鳴炮，那是為新上任的女王而喝彩。

他在海面上與城堡內加冕的女王遙遙相望，至此，二者再無交集。

我講完了故事，希望人魚也聽得懂我的暗示。

他許久未做聲，我以為他不會再有堅持的想法了。

意料之外地，他忽然固執地抬頭看我，「女王有屬於她的伴侶嗎？」

我停頓著，近乎殘忍地說著，「不，她雖然有騎士保護著，但她不愛任何人，包括人魚。」

我沒有再躲避著人魚的目光，一字一字清晰地說著。

不給他任何的希冀。

他轉過身，不再與我講話，我聽見什麼東西落入水中的聲音。

他又轉頭，冷漠地開口，「麻煩你盡快履行諾言，實驗員小姐。」說完就快速地遊走。

我努力憋回眼中的淚意，忽然看見水底有東西在反光。

是幾顆圓潤的珍珠。

15

之後的日子過得很快，我讓工作填充著自己，強迫腦海裡不會再時時刻刻徘徊著人魚絕望悲傷的背影。

當行動的日子到來，我看著水缸裡的人魚，有些恍惚。

許久未見，我們倒是和初見般生分。

把他轉到小型的魚缸中，我推動著魚缸在門口等待。

魚缸是早就準備好的，底下裝著的輪子讓我輕松推動著笨重的魚缸。在玻璃上做了特殊手段，隻要按下開關就可以遮擋住水缸裡的人魚，從外表看起來這隻是裝滿水的魚缸。

我沉默地望向人魚，他依舊是沒有什麼情緒地看著我。

在聽見警鈴大作的同時，我擠出一絲微笑。

「該走了。」

然後等外面第一波實驗員腳步離遠，我打開實驗室大門，不緊不慢地推動著水缸離開。

剛剛跑去的是所長的心腹，今天他的寶貝被人發現了，定會把所有人手調去，就沒有人顧得上監視著這邊了。

順利地將人魚帶到河道邊，我看著魚缸中的人魚，抿了抿唇，「你走吧，記得把我說的教給你的小弟們。」

人魚看著近在咫尺的大海，眼神起伏。

「和我走嗎？去大海。」他有些乞求般問我。

我仰頭看著天，企圖將眼眶裡溢出來的淚水憋回去。

下一秒，我好似輕松地笑道，「我可是個有事業心的公主，當然還是選擇打倒所長獲得皇位啦。」

他終究是無奈地輕笑，好似釋懷。

最後他深深看著我，久到我們互相將對方深深銘記在心裡，他躍入水中。

不過幾秒，我知道他已經遊出幾十公裡開外了。

我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心中倒是輕松了不少。

我抬頭再次查看頭頂正亮著紅光的高清攝像頭，回頭間，看見料想中的人在不遠處緩緩走來。

是一臉陰鬱的所長。

我看著他的模樣，心中一陣快然，出聲諷刺道，「怎麼？你的黃粱美夢落空了？」

所長急促地呼吸著，他惡狠狠地開口，「我早該想到是你，你個賤人，害得我落入這個下場。」說完，他從腰間掏出來把黑色的器械。

是手槍。我嘴角的笑意更大。

「就你這樣愚蠢的人，不用我仔細調查，就自己露出馬腳，我不過是早點送你進監獄罷了。」

所長已然是氣急敗壞，他是面臨牢獄之災不得翻身，但是害他的賤人也不得好死。電光火石間，他舉起了上膛的手槍，對準了許祈。

即將面臨死亡，我卻沒有感到害怕，我想起了母親，想起了父親，想起那些被殘害的海洋生物。

我從不同情害人者有怎樣悲慘的過去，我隻揪心被害者本該擁有的美好未來。

我一字一句地開口，「你會為你所殺害的生命，付出代價。」

下一秒，子彈貫穿了我的胸口。

在我往後倒去視線有些模糊之際，我看見謝垚悲痛的呼喊著我的名字，看見所長已經被警員控制住的情形。

我知道謝垚明白了我最後的計劃。

以身入局，用我的命換所長的死刑。

我跌落進冰涼的大海，感受冰冷刺骨的海水一寸寸吞沒我的身體。

胸前湧出汩汩血液將周邊的海水都染紅，不等我反應過來，人魚慌亂的臉就出現在我面前。

他抖得厲害，看著我胸口的傷口不住地落淚。

我無奈道他還是回來了，讓他看著我死去，可真不算一件美事。

瞬息間，謝垚也跳進水中企圖救回我。

他最後在水中看著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孩被一條人魚摟在懷中，遊向大海。

萬一那條人魚能救回她呢，謝垚心中祈禱著。

16

很可惜，人魚救不了我。

心髒已經被貫穿，哪怕人魚再厲害，也隻能讓我多彌留幾分鍾。

轉眼間，他已經來到了大海深處。

他小心翼翼地扶著我靠在一塊大礁石上，滾燙的眼淚砸在我的鎖骨上化成了晶瑩的珍珠。

我不忍心地看著他絕望的模樣，「不是走了嗎？回來幹嘛。」

人魚固執地將我摟在懷裡，鄭重道，「我愛你，許祈。」

我一愣，然後是悲喜交加，不住又咳出一大口血。

我按住人魚慌亂擦拭血液的手，輕聲回復，「其實公主也不喜歡皇位，但是她要保護海洋不被別人侵害。我的意思是，我也愛你，我的人魚。」

日落的餘暉映照在人魚的眸子裡，我看見他的喜悅與濃稠的痛苦。

我抬頭吻上他的唇，我們的淚水交融著，無聲地吻了許久。

最後，我感到意識都有些昏沉。

勉強問到，「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嗎？」

隻見人魚崩潰地將尾巴塞進了我的手裡，在我觸碰到的一剎那，我的手也無力地垂下，再無聲息。

最後一絲太陽，也沉下了海面。

隻剩人魚固執地摟著他的愛人，泣不成聲。

直到破曉的光重新撒在他們身上，人魚枯水一般死氣沉沉的眼睛才有些許反應。

不知道是不是人魚祖先聽煩了他整宿的禱告，他那已經死去的愛人眼皮好像在輕微顫動。

下一秒，她本該蒼白無血色的臉龐也開始漸漸紅潤，像一朵沾滿晨露的嬌豔玫瑰。

他腦袋一片空白地看著愛人的雙腿變成一尾秀氣漂亮的魚尾，再抬頭，對視上那雙深情的眼眸。

「小人魚，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是半人魚？」

他耳朵再聽不見別的聲音，他們深深地吻在晨光中。

17

（番外）人魚視角

聽見槍響的那一刻，人魚在想什麼呢？

他腦海裡又一次浮現起族人惶恐逃竄的面孔，和死在眼前的屍體。

他後悔自己賭氣地遊了那麼遠，他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現在那位俏皮的實驗員身邊。

他竭盡全力地往回遊，可是當他看見滿身是血的女孩掉入水面，他尾巴上的魚鰭都心痛得蜷縮在一起。

他救不了她，在水中摟住虛弱的許祈時他就知道。

他痛苦地發出了悲鳴，最後隻能聽從許祈的話，帶她去了大海。

明明期盼了那麼久，但再次回到熟悉的海洋, 人魚心中卻沒有一絲喜悅。

他無數次地後悔自己應該把她帶走，不應該信了她蹩腳的謊言, 留她在研究所。

哪怕最後互相表明了心意，人魚悲傷的眼淚還是像斷了線的風箏般落下。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隻是在海面遙遙望見她的臉，就有些失神地忘記躲閃, 中了人類麻醉針, 被帶回了研究所。

在玻璃缸中看見她與其他可惡的人類站在一塊, 人魚心中有些惱怒，以為她竟是與其他人一伙的。

誰知當她說出自己的想法時, 那張認真的臉和記憶中那位中年人類的臉重合在一起。

像他一樣沒有惡意，執著於保護海洋，但他想起那位人類死在海洋中的惡訊, 努力打斷了這段有些悲傷的回憶。

身為研究所高薪聘任來的天才海洋學家，我的權力還是相當大的。

「（這」但是她眨眼的樣子實在是可愛得過分, 人魚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因為害羞才遊去一邊的。

之後的日子人魚過得很開心, 每天都與女孩待在一起, 讓他竟然萌生了想和她一直這樣的想法。

想到這裡，人魚有些鬱悶地煩惱著, 高貴的人魚才不會開口說喜歡，這是族裡心照不宣的規矩。

但是那個有些傻乎乎的女孩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嗎？

很快他就知道女孩的潛臺詞了。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天女孩悲痛欲絕, 她不說原因, 他就靜靜地陪伴著她，安撫她。

還給她唱了人魚的歌謠，他第一次唱，也不知道她覺得好不好聽。

她居然說她的母親也是人魚, 天哪，原來她母親就是人魚祖母說的那條脫離族群與人類相愛的反骨人魚。

那是不是說，他也可以和人類相愛呢？

但是，一個不速之客打破了他與女孩融洽的氛圍，他承認，那個男性看起來是一個極佳的人類伴侶，但是, 他憑什麼搶走女孩？還獨佔她那麼多時間。

直到女孩給她講了什麼海的女兒 2.0

什麼爛故事，他才不會像那條蠢人魚一樣和公主老死不相往來，他肯定會上岸去爭取老婆的。

但是他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女孩的暗示, 人魚氣鼓鼓地想著自己才不稀罕她, 但是心裡又難過得好像被螃蟹鉗住一般。

最後還是抵不過心裡的想法, 問出了那個問題。

這個世界上從此多了一條心碎的人魚。

直到走的那天，他看著女孩平靜的面龐, 忽然還是不死心的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走。

雖然低微的問出那個問題肯定會被族人瞧不起，但是如果能和她生活在一起, 面子算得了什麼。

可是, 她到最後都沒有答應。

人魚的日記寫到這裡, 就發現身旁湊過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他羞憤地啪一下合上日記本，「還有沒有個魚空間了！」

他的愛人一臉無辜地裝傻，隻是一下又一下地吻上他的唇。人魚就紅著臉, 沒有底線地交上了自己新鮮出爐的日記。

看著愛人懷抱著女兒兩魚笑咯咯地看著自己的日記，他隻能無奈地擁住她們。

這樣就很幸福了，他在日記的結尾添上這句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