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裡的人笑話我，說我是山野村婦，我不是不知道，我隻是不想在意。

畢竟我以後的歲月，是要和他一起度過的。

我學人說話，學宮廷禮儀，學處事之道，都是為了能配得上他。

為了幫他奪皇位，我動用禁術，致使修為不得寸進。

他時他說：「阿祁，你還有我，我會永遠保護你。」

說的多好聽。

就因為這句話，我堅持了十年。

直到他另娶她人，直到他剖心取丹。

人類的誓言當真是不能信的。

從前山神爺爺就說過，不要相信他們的話，那時的我還不信，總覺得姬彧會是那個例外。

事實證明，他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

愛你的時候，把你視若珍寶，不愛的時候，棄如敝履。

17

姬彧顯然是有些瘋魔了。

他不僅困住了我，還困住了蘇若薇。

短短幾天，她消瘦的厲害，我差點沒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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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知道一切的答案了。

困擾我的那些謎團，終於得以解開。

「我從來沒喜歡過蘇若薇，我與她，不過是利益交換。」

姬彧說，蘇若薇不過是他的一顆棋子。

他早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蘇氏女，但他需要有一個人幫他煉丹，同為妖，假蘇若薇是最合適的人選。

作為交換，他要立她為後。

而那枚丹，便是我的妖丹。

姬彧想長生。

這是我從來沒想過的，隱藏在面具下的真相。

姬彧從來沒和我說過他想追求長生。

他隻是偶爾和我感嘆過，人生寥寥幾十年，和妖生相比，當真短暫。要是他以後不在了，我該怎麼辦？

那時我說：「那我就努力修煉成仙，再來尋你。」

他一笑而過。

或許那時長生的種子就在他心裡生根發芽，隻是我沒有發現。

而現在，他為了實現長生，要取蘇若薇的妖丹。

他還說，蘇若薇的皇後之位坐不長久。

他原本的計劃是利用蘇若薇煉化我的妖丹，之後再殺了她。

可是我要離開打亂了他的計劃。

為了不讓我走，他不得已提前對蘇若薇動手。

「我沒想過要傷你，阿祁，我最不會傷害的隻有你。」

「原本隻要蘇若薇煉化了妖丹我就會告訴你一切，但是你要走，我等不及了。」

「我沒想過娶別人，答應你的事情，我都還記得，我會讓你當皇後。」

「阿祁，我愛的人，從始至終隻有你一個。」

「那為什麼，非要用我的妖丹呢？」

口口聲聲說愛，到頭來傷我最深的也是他。

「因為... ...我害怕你會走。」

「我知道你天賦高，要是你有朝一日成了仙，或者... ...哪天你膩了人間的生活，我要怎麼來尋你。」

「我隻是一介凡人，哪怕成就帝王之尊，壽數數十載便已是極限，與你仍是雲泥之別。」

「阿祁，我想陪你久一點，再久一點。」

「你不是也想讓我一直陪著你嗎？」。

他笑的痴迷又瘋狂，面容都有些扭曲。

「無論如何，你都擺脫不了我。」

我想，我從來沒真正認識過姬彧。

看著這張俊俏的臉龐，我隻覺得陌生。

初見時的病秧子，褪去了外殼，終於露出他真實的內裡。

「姬彧，你真讓我惡心。」

18

姬彧想強行取走蘇若薇的妖丹，就像曾經對我一樣。

他將我困住，自以為我會像之前那樣無法掙脫。

隻是可惜，他算錯了。

陣法隻能困住曾經的我，就像從前的記憶，也隻能困住從前的我。

而現在，我再也不會被這些無用的東西牽絆。

畢竟無心之人，也當無愛。

衝破陣法那一刻，我感覺有股力量在湧動。

那是屬於我的本源之力。

哪怕妖丹消失不見，它們也會循著熟悉的氣息回到我的身體裡。

這股力量將我與外界隔絕。

我看到那群捉妖師驚慌失措的面孔，宮門裡匆匆逃竄的宮人，縮回原型無助弱小的蘇若薇。

還有，痛哭流涕的姬彧。

周身浮現飄渺的光暈，將我與凡塵分隔開來。

我知道，我終於可以回家了。

姬彧跌跌撞撞向我奔來。

周身光暈一次次將他彈開，他又一步步爬回來，最終抓住我的裙擺。

「別走... ...阿祁... ...你別走... ...」

「別丟下我... ...你說過... ...會永遠陪著我的... ...」

「求你... ...」

我搖頭，一寸寸掰開他的手指。

「姬彧，那些誓言，早就不作數了。」

在你一次次拋開我的時候，曾經許下的承諾，就已經化作飛灰了。

「... ...我是真的愛你... ...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走？」

「阿祁，我不求長生了... ...別離開我... ...」

我仔細看著面前這個人，十年過去了，他的面容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姬彧，你始終不明白我想要什麼。」

「從前我想要你獨一無二的愛，但你心裡有仇恨，有江山。」

「後來我想要自由，你又在強求，想長生。」

「姬彧，你想要的，我給不了。」

「而我想要的，會自己去尋。」

「從前我是真的愛你，你或許也愛我，隻是那愛敵不過權利和欲望。」

「你總說自己身不由己，但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遵從本心。」

「說到底，你最愛的隻有你自己。」

「我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存在罷了。」

「我不想為了你，把自己變成一個面目全非的怪物。」

山神爺爺說過，成大道者無怨、無悲、無愛、無憎，這是成仙的必經之路。

在意識到對蘇若薇動了殺心的時候，我就該走了。

可我那時總是不甘心，總是抱著期許，以至於差點失了本心。

所以我永遠不會告訴姬彧，曾經我真的想讓他擺脫凡人的命運。

我以兩百年修為為祭，加上他作為帝王的一世功德，假以時日，未必不能讓他得道成仙。

而永不登仙途，便是我違逆天道的代價。

隻可惜，這些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光暈無情抽去他身體裡屬於我的印記，他的頭發寸寸變白，額間多了褶皺。

而我在他絕望的眼神中化作虛無。

至此，永不相見。

19

多年以後，已經位列仙班的我故地重遊，來人間茶館喝茶時，有幸聽到這一樁往事。

都說那一日，深情的帝王苦追一人三日有餘，不眠不休。

隻可惜妖女無心，帝王終至白頭，昏死在路上。

此後數年，王都裡多了一座神女廟，每天香火繚繞，參拜者絡繹不絕。

都說神女廟供奉著神仙，隻要心意虔誠，許下的願望就能飄進天河，讓神女看見。

再後來，皇城裡少了位失心瘋的皇帝，西邊的大山深處多了個踽踽獨行的守山人。

坐在茶樓的我抿了一口茶。

記憶裡似乎是有這麼一個人。

隻是時間太過久遠，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至於他們說的這些話，我不知道真假。

約莫是真的吧。

那又如何呢？

九奚山在我當年回去之後就已經封閉，外人不可能進去。

那些愛啊，恨啊，早已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裡，不留一絲痕跡。

而我，仙途漫漫。

屬於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20

姬彧番外

從我有記憶開始，就一直生活在冷宮裡。

宮人們都說，我的母親是個低賤的丫鬟，因為爬了父皇的床，這才生下了我。

也因為如此，父皇從不在意我的死活。

但即便是這樣，還是有人想要我死。

十三歲那年，一場春祭上我遭遇伏殺，大概是上天垂憐，命不該絕的我跑進了一片山林。

從前我從不相信世上有妖。

直到在那裡遇到姜祁。

世人有言，極西之地，群妖匯聚，謂之九奚。

原來九奚山真的有妖。

是她救了重傷將死的我。

妖族的壽命似乎很漫長，他們可以很長時間不吃不喝，卻也能青春永駐。

阿祁是個很冷淡的梅花妖，她每天除了修煉就是發呆，撿到我之後，還多了一項任務，就是照顧我。

盡管初始時有些不耐煩，但漸漸的，竟也上了心。

我很喜歡和她待在一起。

在她身邊，沒有爾虞我詐，生活一片祥和。

她會為我上山掏蜂蜜，也會為我下河撈魚。

那是我最美好的記憶。

我曾經一度想要永遠留在那裡，留在她的身邊。

可是我不甘心，仇恨早已在我心中生根發芽，我要回去拿回屬於我的一切。

我開始頻繁在阿祁耳邊描述外面的一切。終於有一天，她同意和我一起離開九奚山。

那時我在她眼裡看到了對外面世界的向往。

可是直到許多年之後，我才發現自己錯的離譜。

有了阿祁的幫助，我回皇宮後迅速站穩腳跟，之後受封太子，登頂帝位。

一切都順理成章。

我曾經答應過她，我若稱帝，皇後之位一定為她而留。

我不在乎她是妖。

我是真的愛她，想與她共度一生。

但天不遂人願，我遇到了一隻剛化形的小狸貓。

她不僅奪舍了蘇家女的身體，還告訴我一個秘密。

原來人也是可以長生的。

蘇若薇說，隻要找到法力足夠高強的大妖，煉化其妖丹，人類也可以像妖族一樣壽數漫長，長生不老。

她的話在捉妖師那裡也得到了證實。

我心動了。

我已經擁有萬人之上的權利，現在，我還想擁有漫長的生命。

我想永遠陪在阿祁身邊。

我怕人生短短幾十年，她一轉眼就把我忘了。

隻有長生，我們才能永遠在一起。

蘇若薇同意幫我，但代價便是，我要讓她當皇後。

我答應了。

沒關系，待事成之後，我會讓她永遠消失。

可是我沒想到，蘇若薇選中的大妖會是阿祁。

也是，阿祁她太強了，九奚山沒有妖是她的對手。

據蘇若薇所說，阿祁已經窺探天道，不出十年，必能登仙。

我開始害怕，我們一同祈求的願望還沒有實現，我們還沒有相守，我不能放開她。

若是十年之後，還沒有找到長生的辦法呢？

那時，隔在我們之間的就是天塹。

我再次妥協了。

我已經能夠想象和阿祁說起這件事時她失望的神情，我不敢告訴她真相。

所以我撒了謊。

那時我天真地想，阿祁這麼愛我，她會原諒我的吧？

她一定會原諒我的。

畢竟為了我, 她都已經舍棄了九奚山。

我總想著，等往後，我會千倍萬倍地補償回來。

阿祁果然如我所願獻了妖丹, 但那之後, 她對我的態度完全變了。

從前她的眼睛裡都是我, 後來卻好似再也看不到我這個人了。

皇宮裡的一切事物，再也激不起她半分興趣。

為了喚回曾經的記憶, 春祭我帶上了她。

但我沒想到, 她是真的想走, 也是真的想殺了我。

那日她看向我的眼神, 我永遠忘不了。

我徹底慌了。

為了早日告訴阿祁真相，我決定提前計劃, 讓捉妖師直接把妖丹連著蘇若薇一起煉化。

我想，隻要成功了, 我就能和阿祁永遠在一起, 她一定會理解我的。

我滿懷期望，卻還是出了岔子。

阿祁發現了我的秘密，她還是要走。

沒了妖丹, 她還是強大到如斯地步, 沒人是她的對手。

從前她愛我至深，我從沒想過，這一天真的會來臨。

我留不住她了。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晚了。

什麼時候開始，她看向我的眼神裡, 已經沒有愛意，隻有厭惡與冰冷。

我跪著求她回頭, 其實我也知道, 她不會回頭了。

我曾經承諾過給她一切，卻又一點點背棄了我們的諾言。

當我醒悟時, 卻發現為時已晚。

原來她曾經向往的不是外面的世界，而是與我的往後。

隻可惜, 那個滿心都是我的阿祁, 被我弄丟了。

如今我能做的，隻有放手。

她終將奔赴更廣闊的天地。

而我，注定永遠困死在這些回憶裡, 不得解脫。

我命人在京都修了一座寺廟。

梅花祠，神女廟。

我日日來這裡供奉香火。

我想, 如果有朝一日阿祁成了仙，她會不會聽到我的願望。

神女高坐在雲端，卻總是希望她垂憐蒼生一眼。

我撫摸著自己蒼老的面皮，這具身體早已不似從前活力有生機。

阿祁若是見了，想必也認不出來了。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再見她一面。

京都人人都說我瘋了，可我的腦子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新後是世家大族蘇氏的獨女，名喚若薇。

「作（」萬裡徵途, 我一步步用腳丈量，去往我們最初相遇的地方。

天還是那麼藍，水還是那麼清，我在大山深處一次次徘徊, 卻怎麼也尋不到去往九奚山的路。

我再也找不到九奚山了。

我想起阿祁走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永不相見。」

我抱頭痛哭。

可是阿祁，沒有你的人生，我該怎麼接著走下去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