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親正好有幾日公務纏身,我溜出了府。
宋石薇當上監國以後也堅持每日下朝後都在城西給願意聽課的女子授課,不論年齡都可以去聽。
從前我不屑,今天我第一次主動往城西走去。
一路上見到許多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子和年幼的女童,幼童們懵懂天真,奔走呼號,「宋大人一會兒就來授課了,都快點別錯過了!」
宋石薇授課的地方並不像豪門貴子們的學堂一般有裝潢,隻有一張簡陋的桌子,因為人多,並無坐墊。
來聽課的人,哪怕其中有衣著貴氣的女子,也仿佛習慣了一般,眉頭也不眨地就席地而坐。
我猶豫了一下,就被旁邊人帶著坐在地上。
一個身著官服,身板筆直,眉眼凌厲的女人走到了講桌前。
她的臉上未施粉黛,五官有歲月的痕跡卻難掩風華,站在那裡,就自帶氣度和鋒芒。
我知道,這就是我聽了十多年名字的,宋石薇。
我在人群中遙望著她,聽她用清朗的嗓音授課。
她講的是男子才能聽的聖人之道,是治國治家之道。
是我在家把女誡翻爛了爹爹也不允許我去讀的書。
我竟聽得入迷了。
她講完課業,又說可以解惑。
一個身著布衣的女子站起來,她好像也是第一天來聽,臉上還帶著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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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人,您說,我們的命運在自己這裡,可我的夫郎說女人什麼都不會,隻會在家做針線活,就該全聽夫家的。」
宋石薇笑著問她,「你的夫郎是作甚的?」
布衣女子說,「是木工。」
宋石薇又問她,「你覺得他每日做的那些木工,若是你日積月累地去學,你學得會嗎?」
布衣女子看了看自己的手,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著勇氣說道,「我的力氣不如他,但是若是咬牙辛苦一些,應該能學會。」
宋石薇回她,「既然他能會的技藝,你也能學會,他有雙手,你也有雙手,若你能學,你又比他差在了哪兒呢?」
宋石薇等她坐下,環視所有人,聲音鏗鏘有力,「我在此授業所講,均是世家內男子才能學的內容,男子總嘲笑女子不懂,可是在座除了幾歲的稚童,你們聽不懂嗎?」
「我們一直都學得會,聽得懂,我們女子並不缺什麼,也並非生來就是要養在閨閣然後等著嫁人,幼時命由父母決定,通人事了又把命交給男人草草度過餘生。」
「人生不過須臾,既然來人間走一遭,便不該糟蹋上天和爹娘賦予的這一生。命數都該是自己的。出身寒門的男人尚且懂得寒窗苦讀想要改命,我們女子為自己改命又有什麼錯?」
「既然我們學得會,聽得懂,為什麼不聽?為什麼不學?為什麼不去爭?就因為世道不允嗎?」
「我知這世道不許,我宋石薇,一直站在朝堂,一直立於人前,就是為了證明我們能創造的不比男子少,我就要替天下所有的女子去爭,爭一個命由自己的機會!」
她慷慨激昂,語氣堅定。
讓在場的女子都湿了眼眶。
宋石薇不高也不壯,寬大的官服在她身上甚至能把嬌小的她整個罩住,可她的氣勢卻如高山之松,是獨一份的厚重高深。
這就是後世的思想嗎,果然像天外之人。
她就像一顆天外來石,狠狠地砸進了這個時代,在無數人心上落下一記重擊。
我想到了奶娘,她在府裡掙的不比夫家少,卻還是因為命不由己,草席裹屍。
想到了旭寧,她本可以和宋石薇一起站在無數女子的身前,也因為命不由己,死在了深宅大院。
我懷裡還揣著旭寧小記,我胸口的衣襟卻湿了一大塊,是我的眼淚在止不住地往下流。
旭寧,奶娘,我知道你們是因何而死的了。
她們死在了幼時被隻允許學女德女誡的日子裡,死在了少時出嫁的紅妝裡,死在了困在宅院的夜裡。
我忘了自己還坐在滿是灰塵的地上,不曾注意到人群已經散去,隻留我一人。
一雙長靴停留在了我面前,我抬起被淚水模糊的雙眼,從人影上依稀辨認出是宋石薇。
「果然是旭寧的女兒,哭起來也那麼像她。」我聽見她略帶懷念地說,語氣中帶了說不明的惆悵。
5
「你怎麼知道我是她的女兒?」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問她。
宋石薇拿出塊紙帕給我,「你是故人之女,我又如何會不關注你,我等你來找我,等很久了。」
我緊盯著她的眼睛,「旭寧在謝家死了這麼多年,你都沒有替她報仇,又何必關注我。」
宋石薇嘆了氣,明亮的眼眸也染上了悲戚。
「那時,世家想打壓我們,幾乎用盡了各種手段,差一點就連聖上也保不住我們。旭寧說,如果她出嫁,能讓世家稍微退步,她願意。」
她的神情裡也帶著無盡的自責,「旭寧說,隻要我還能留在朝堂上諫言,她的犧牲就是值得的。她把一切都託付給我了。」
「我帶著旭寧的願景,數十年來踽踽獨行,謝遠山甚至不讓我去見旭寧最後一面,也把你看得嚴,我隻能等你來找我。」
「那些世家甚至在旭寧死後,把她曾經的光輝盡數抹去,到如今,世人都不記得她是同我一起入朝成為女官的女子了。」
我看著她眉間染上的風霜,哪怕神採奕奕,發梢間也夾雜了幾縷白色。
「爹爹從小就說,你是害死旭寧的人,要我長大了見到你,一定要把你當成仇人看待。」我說。
「他果然……」宋石薇隻能苦笑。
「那你今天是來報仇的嗎?」她這麼問我。
我把懷裡的旭寧小記拿了出來遞給她,「我當然要報仇,我要找到旭寧真正的死因,你要幫我。」
她接過泛黃的紙冊,顫抖著聲音,「我會的,我們要一起給旭寧一個交代。」
見過宋石薇以後,我乖乖回了謝府。
謝遠山正在替我謀劃婚事。
他每日都拿來許多世家公子名冊,說要替我尋得一個如意郎君。
他此時倒真像個真心為女的好爹爹。
我仍然是一副恭謹順從的態度,「任憑爹爹做主。」
可是我不再是他的乖女兒了。
我不會嫁給所謂的良婿。我不會把自己託付給所謂的良人。
真正能決定我命數的良人,隻應該是我自己。
他還在欣喜於能用我去當棋子,嫁給他想拉攏的世家之時,一道旨意如同晴天霹靂給了他當頭一棒。
「謝氏嫡女,柔婉恭謹,備受監國所喜。如今年歲已到,既通事理,即日起赴監國身邊,日夜相伴。」太監宣讀了旨意。
謝遠山送走太監以後暴跳如雷。
「我就知道這個宋石薇,她是故意的,她害死了你娘,還要把你帶到身邊去害你啊!為父不許啊!」
他字字懇切,我心下冷笑,面上還是依依不舍。
「爹爹放心,婉柔知道她是什麼人,我去她身邊說不定,能幫爹爹一起扳倒她。」
謝遠山雖不願,礙於聖旨,還是讓宋石薇的人帶走了我。
是我讓宋石薇想辦法,在我出嫁前把我從他身邊帶走,我不想成為聯姻的棋子,更不想步旭寧的後塵。
我到宋石薇身邊後仍是時常給謝遠山寫信,假意給他通風報信。
他開始覺得我到宋石薇身邊不失為一招好棋,能助他當內應,甚至開始同我說起他的計劃。
我在宋石薇身邊沒有偷闲。
她說我養在謝遠山身邊,太多東西都沒有學過。
我每日要練武,看兵書。
這是我自己提的。
旭寧在小記裡寫過,她和宋石薇都沒什麼帶兵的本事,這也是她的遺憾。她們可以同文官分庭抗禮,卻永遠插手不了軍事。
然後跟著宋石薇去城西同諸多女子一樣聽她授課。
我習武最是艱難,每日光是打基本功,就快去了半條命。
宋石薇問我,「後悔習武了嗎?」
我臉上全是汗水,原本白皙細瘦的手臂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痕,也結實了許多。
「男子能學的女子也能學,這是你說的。我差了基礎,現在辛苦些也是應當的。」
她欣慰地笑了。
6
我讓宋石薇幫我查了奶娘夫家的近況。
說是她那個賭鬼夫婿拿著謝府給的撫恤,又娶了一個夫人。
然後接著去賭坊花天酒地。
我去找了他的債主,買下了所有他籤字畫押的債條。
我帶著人找到他家時,他還在忙著抽打新娶的夫人。
「臭娘們兒,娶你花了那麼多銀子,連點錢都掏不出來,我打死你!」才到他家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男人的叫罵聲。
想來又是在逼著女人幫他還賭債了。
街坊聽見動靜的都面露不忍,卻無人制止,他們習慣了把這個當作別人的家事。
奶娘被打死也被當成家事,不管這個賭鬼打死多少女人,都是家事,無人會去管。
我習武許久,力氣大了不少,我一腳踹開了他家那扇簡陋的木門。
賭鬼上一秒還在對自己的娘子作威作福,下一秒就被我揪著頭發摔去了地上,狼狽至極。
他大喊大叫,在我要他償還賭債以後又痛哭流涕求情。
剛剛還被他毆打的女人也披頭散發地爬過來,「求求小姐,放過我的夫郎罷!多少錢我會想辦法幫他還的!」
我看著這個傷痕累累還在求情的女子,她就像奶娘一樣,即使被折磨得不成人樣,還是被陳舊觀念馴化,隻想著幫夫郎收拾爛攤子。
我把她扶起來,擦了擦她臉上的髒汙。
「夫人,你可知,他為何續弦?」我問道。
女人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人同她講過,也不會有人教她去關心這個。
「他的前一位夫人,一直幫他還賭債,僅有一次沒給他錢,被活活打死了。」我說。
她睜大了雙眼。
我接著質問她,「夫人想好好的,除非你能一直供得起他賭,你供得起嗎?他的前夫人下葬之時,連棺木都沒有,一卷草席就被丟棄荒野了,夫人,想那樣嗎?」
她顯然受到極大衝擊,但還是喃喃道,「可是,可是他是我夫婿,他沒了我就沒有去處了……」
我握緊她的手,「你會做活補貼家用,你有去處,你的技藝能養活自己,你要跟我走,還是接著把下半身也賠給這個賭鬼?」
她掙扎了許久,最後聽到賭鬼還在死不悔改地辱罵她後,還是做出了抉擇。
「小姐,求求你!放過我!我幫謝府做過事的!」賭鬼大喊道。
我心下疑惑,面上卻未顯。
這賭鬼從沒來過我們府上,明明隻有他的妻子在給我當奶娘,何來幫謝府做事一說。
我佯裝知情,開始套他的話。
「就算你幫我們做過事又如何?你又沒有證據,把你丟去亂葬崗也無人會在意!」
賭鬼發著抖掙扎道,「我有證據!我有!」
我讓他找,他跌跌撞撞地回屋裡翻找出一張舊紙,看起來依然過了多年。
上面是幾味藥材的配方。
他說,是謝遠山給他的。
旭寧生下我後,隻有奶娘能同她講上兩句話。
謝遠山讓奶娘每日在市集上尋些新鮮吃食帶給旭寧,這事我聽奶娘講過,我從前以為,是爹爹對娘親用情至深,才這麼想討她歡心。
賭鬼卻說,謝遠山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每日在奶娘給旭寧帶的吃食裡加些東西,就是那幾味藥材熬制出來的湯汁,他每日都會滴幾滴,再由不知情的奶娘帶給旭寧。
我閉上了雙眼。
我不太通藥理,但是,心裡隱隱約約的猜測如今竟越發真實起來。
大概是,才子佳人是假,郎君一往情深也是假,旭寧不愛,謝遠山絕情才是真。
原來我在他編織的謊言裡,整整活了十五年。
錯恨了宋石薇十五年,錯當了十五年的孝順女兒。
我的父親,親手將我的生母送上了絕路。
我將賭鬼丟進了礦山裡做苦工,隻能每日不停挖礦了卻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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