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媽媽的錯，她不該打你。」

「我替她向你道歉。」

「你做事情，向來有分寸，怎麼這次......」

我將沈玉裝病，或許也是舅舅授意這樣做的事實說了出來。

老爸聽後，沉默了很久。

「你媽心疼你舅舅，心疼他的兩個孩子，總覺得他們也是她的親人。」

「你舅媽去得突然，你舅舅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也的確艱難，要不是你媽幫襯，也不知道他們過得是什麼日子。」

「要不是爸爸出事，成了跛子，或許就不會讓你受那麼多委屈。」

「......」

這一夜，我和爸爸談了很久很久。

我們平等地交流，他說了他的諸多不易，我也說了我心中的各種委屈。

8

本以為這件事過去，我和老媽之間的緊張氣氛會發酵很長一段時間。

可沒過一周，老媽就主動給我打來了電話。

「栀子啊，現在工作忙嗎？」

我心裡隱隱酸澀，一般她這種語氣，就是有事要說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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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情願地「嗯」了一聲。

緊接著她又說：「上次小玉的事，你別怪她，她從小沒了媽，做事可能沒那麼周全......」

我馬上打斷了她：「媽，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就先掛了吧，我這邊在上班。」

話筒那邊噤了聲，就算她沒在我的面前，我也能想象出，她在極力隱忍的樣子。

緊接著是一陣忙音傳來。

我心裡空落落的，一整個下午都心不在焉。

晚上一推家門，廚房的燈亮著，老媽在裡面忙碌。

我心裡一咯噔，說不上來是欣喜還是恐懼。

怕是自己想多誤會了她，更怕這一趟又是不歡而散。

渴望母親的溫暖，又怕被扎得遍體鱗傷。

我提起精神，打開了客廳的燈。

她見我回來，立刻將熱在鍋裡的菜端了出來。

「栀子回來啦，快洗手吃飯，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白骨。」

一股暖流劃過，我心裡輕松了不少。

小時候隻有過年的時候，老媽才會做這道菜。

我也許久沒吃過了。

「我爸怎麼沒來？」

老媽沒搭腔。

不用說我也知道，肯定又是背著我去跑車了。

我拿起手機給老爸發了微信。

【怎麼又去跑車？一下出去好幾天，天天在車上，你的腰受得了嗎？】

那邊立刻回來消息。

【與他們的合同馬上到期了，這是最後一趟活兒了，以後都聽女兒的話，在家享我女兒的福。】

一個調皮的笑臉發過來。

我心也稍安。

「別看手機了，快吃呀。」

老媽坐在我對面，順便給我碗裡夾了一塊排骨。

我咬了一口，總覺得不是小時候的味道了。

「栀子，你這房子周邊是不是有個重點初中呀？你這小區算是學區房吧？」

我悶著頭將骨頭放在了一旁：「嗯，算是學區房吧。」

說完這句話，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我家已經沒人要上初中了。

當我意識到這點的時候。

已經晚了。

「你看棟梁明年就要上初中了......」

沈棟梁，沈玉的弟弟，舅舅的小兒子。

我心裡頓時警鈴大作！

「初中都是九年義務教育，戶口在哪，就分配在哪，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改的。」

我立刻給老媽打預防針。

「這我知道，我就是想說，能不能把棟梁的戶口轉到你這棟房子下面來。」

我詫異地看著她，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胃裡猶如塞了一塊石頭，這飯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媽，我和沈棟梁不是直系親屬，這戶口恐怕轉不過來。」

「這麼和你說吧，就算你們有辦法轉，我也是不會同意的！」

她見我態度這麼強硬，立刻將手裡的筷子一摔！

「你怎麼隻顧自己？自己的親戚幫襯一下怎麼了？」

「人家棟梁長大了，難道還不知道感激你嗎？」

「人在社會走，不能像你這樣不管不顧，你這樣等到最後身邊沒有一個人，路越走越窄！」

「......」

她又開始瘋狂輸出，我木訥地看著她的嘴巴一張一合，突然有那麼一種衝動，想要離開這裡。

永遠離開。

「你說，你是不是打算出國？徹底離開我們？」

這一句話猶如一記重錘敲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工作是翻譯。

公司早就打算讓我去西班牙駐地。

審批表我放在我的臥室抽屜裡很久了。

礙於老爸的身體，我一直都沒有提交。

我不想離開，我想守著家人。

我在努力打拼，努力賺錢，就是不想再讓老爸出去工作。

他們二老安心在家養老就好。

可老媽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思來想去，也隻有沈玉了。

她肯定趁我不在家的時候，偷偷翻過我的抽屜。

難道他們以為，我真的出國了，我現在的這棟房子就歸他們所有了嗎？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

老媽不知道什麼時候撥通了老爸的電話。

她總是這樣，對我發完火後，還要數落我老爸一頓。

我爸，性子溫和，這麼多年來，總覺得自己出過事，斷了腿，不能為家裡賺更多的錢而愧疚。

所以他總是忍讓我媽的暴脾氣。

「你看看你生出個什麼冷血動物！自己的親戚都不知道幫襯幫襯！」

「真是隨了你們老李的根兒！我要你們父女倆有什麼用！」

突然，她沉默了。

「李偉國？李偉國！你裝什麼死？你怎麼不說話了？」

緊接著她眼角控制不住地開始流淚。

我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她已經對著電話又吼了起來！

「李偉國！你給我說話？你那邊到底怎麼了！」

9

老爸死了。

就在老媽電話轟炸時，一頭牛衝上了高速。

老爸和司機都在極力勸說老媽別發那麼大的火。

一時沒看到衝上來的牛，大貨車直接衝出了高速路，翻在了荒地裡。

燒了幹幹淨淨。

他什麼也沒給我留下。

我反復看著他和我在微信的最後對話。

滿心自責。

給老爸送行這天，老媽哭得泣不成聲。

可言語間，還在抱怨。

「都怪你女兒啊，她要是不那麼絕情，我也不會給你打電話，你也就不會出事。」

「你是死了一了百了，你可讓我怎麼活啊！」

周圍的親戚全都對我指指點點。

有人說我心狠，有人說是我克死了老爸，也有人說是我讀書讀傻了，一點人情味兒都沒了。

我抱著老爸的骨灰盒，裡面空空的，隻有一塊他生前一直佩戴著的手表。

後來有了手機，他也不怎麼戴了，就收在了家裡。

我將自己的耳朵閉了起來。

我隻想在心裡和老爸說說話。

我也時時自責，要是我沒有和老媽爭吵該多好。

要是我看到老媽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制止她該多好。

可沒有那麼多如果。

沒有可是。

我爸爸就這麼走了。

10

老家的房子，是我前年出錢讓老爸翻蓋的。

裡面很大，很亮堂。

我想這也足夠老媽養老了。

我收拾了我所有的東西，也不過一個小皮箱而已。

裡面是我小時候得過的獎狀和爸爸去外地給我買回來的布娃娃。

其實爸爸給我買過許多小玩意兒。

隻是全都莫名地消失不見了。

我拿了我和老爸唯一的一張合影。

那是他還年輕的時候，開車帶我去看天安門。

小小的我騎在他的肩膀上，笑容天真燦爛。

火紅的國旗在我們的頭頂飛揚。

我離開的時候，舅舅一家正在安慰老媽。

沈玉敏銳地看到我：「你可真是冷血！大姑媽還在傷心，你竟然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我看了看眼前的人。

發覺自己就像一個局外人。

與這裡格格不入。

「有你們在，她會沒事的。」

「你們也是她的親人。」

舅舅見狀，立刻衝到我面前：「你就算為了你爸，你也不能不管你媽了呀？」

我突然釋懷一笑：「我怎麼可能不管她啊，我不僅要管她，我還得管你管沈玉管沈棟梁呢！」

舅舅眼眸一亮，立刻搓了搓手心：「唉，這就對了嘛！你早這樣，姐夫不也不會出事了嘛！」

「對，是我不懂事，全都是我的錯。」

「你們想來我家住就來我家住，你們想把戶口挪過來，就挪過來。」

「所以，現在可以放我走，回去給你們收拾一下屋子了嗎？」

舅舅笑著給我讓了路。

而我從始至終沒再看我媽一眼。

11

回城後，沈玉立刻又搬了進來。

之前發生那些事，她在那些宿舍人的面前早就抬不起頭了。

便和那天幫她說話的護花使者男孩混到了一起。

兩人在校外的小旅館租了月租房，開啟了同居生活。

沈玉見我松口讓她搬回來，立刻和那男孩提了分手。

很快又將自己包裝成了沈大小姐。

而舅舅也開始託人辦戶口的事。

現在這世道，隻要錢到位，沒有什麼辦不成的事兒。

舅舅為了讓他的兩個孩子成為城裡人，真是煞費苦心。

而我天天上班，為出國和將房子賣出去做準備。

我的房子裡，漸漸消失了我的痕跡。

我的私人物品在慢慢消失。

家具家電，也在二手市場掛了出去。

就在我西班牙的籤證下來的這一天。

我的房子也成功地賣了出去。

接下來的幾天就是收尾工作。

這晚老媽不知道又得了什麼消息，破天荒地又來做飯。

舅舅、沈玉還有沈棟梁也在客廳裡坐著。

我有種進了別人家的感覺。

也對，這裡很快就是別人的家了。

「栀子回來了呀？」

老媽笑著從廚房看我。

你看，她不是不會笑的人。

隻要我聽她的話，就能得到她的笑臉。

可我活了二十多年，我看到她笑臉的次數屈指可數。

腦海中大多是她毒舌咒罵我和爸爸的樣子。

「嗯。」

我輕輕應了一聲。

她將飯菜準備好，我們全部落座後，她高高興興地來了一句。

「難得咱們一家人這麼齊地吃頓飯。」

說完這話，她或許有那麼一瞬間想到了老爸，聲音停頓了一下。

偷偷地觀察了一下我的臉色。

我就像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地吃著飯菜。

舅舅這時接話了：「栀子啊，戶口的事我都打點好了，那邊的人說，明天就能帶著戶口本去辦了。」

我悶頭啃了一口排骨，看也沒看他，直接點頭：「行，那明天你帶著證件，去戶籍處等著我，嗯，早上十點吧，我前面有點事，可能沒那麼早去。」

老媽和舅舅第一次見我如此順從，高興地往我碗裡又夾了兩塊肉。

舅舅見沈玉沒怎麼動筷子，也往沈玉的碗裡夾了一塊。

隻一瞬間，沈玉就快速起身衝進了衛生間，嘔吐起來。

老媽緊張地跟了進去。

「怎麼了這是？好端端地怎麼吐起來了。」

舅舅也緊張地站在門口，小聲詢問：「是不是在外面亂吃，把胃吃壞了？」

看著他們緊張兮兮的樣子。

我拿了紙巾擦了擦手，進了衛生間，將早上在垃圾桶裡翻找出來的驗孕棒拿了出來。

「諾，你的寶貝閨女懷孕了。」

12

沈玉懷孕這件事，老媽為了討回公道，直接去找了沈玉的前男友。

具體她怎麼去鬧得，我也是後續看了別人上傳的視頻才知道。

總之這件事鬧得很大，沈玉又成了她們學校的風雲人物。

與此同時，我已經在戶籍所, 將我名下的房子過戶給了買家。

舅舅在戶籍所排隊等我的時候, 我已經聯系了二手市場的買家，將家裡的家具家電全都搬走了。

將家裡的鑰匙交給下一任戶主的時候, 我心中有那麼一丟丟的不舍。

畢竟這是我畢業後, 自己努力奮鬥, 買的第一棟房子。

這裡承載了我太多的希望，太多的美好，也有太多的心酸。

我剛剛到達機場，老媽打來了電話。

「栀子，你有錢嗎？我帶沈玉去醫院, 怎麼做個手術要這麼貴？」

我看著一架架起飛的飛機, 喉頭哽咽了下。

「媽, 爸的賠償金足夠養你一個人的後半生了, 你要是自己守不住, 我也沒辦法。」

「那些錢，是我爸用命給你換來的保障，你要看緊了。」

老媽在電話那頭煩躁不安：「我說你給我往卡裡轉一萬塊錢, 你給我提你爸的賠償款幹什麼！」

我吸了吸鼻子：「媽，照顧好自己, 我走了。」

我沒聽她再說什麼，而是掛斷了手機。

關機, 起飛。

13

西班牙落地的那一刻，我宛如新生。

來接我的同事, 帶我安排好了一切事宜。

我換了本地的手機號碼。

那部手機關掉後, 我就再也沒有開過機。

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事業中, 同事都勸我別那麼賣命。

畢竟有做不完的文件, 寫不完的材料和開不完的會議。

不如多去看看外面的美景。

一個月過去了。

我好像已經完全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我有了自己的新家。

客廳裡放著我和老爸的那張合影。

我永遠記得，老爸知道我有出國機會時候，對我說過得話。

他說：「栀子啊, 你要為你自己而活，老爸不想成為你的累贅。」

「你想去就去吧，我和你媽會好好的。」

「這人生, 就像一隻風箏，家在哪兒，根就在哪兒。」

「你的線頭永遠在爸爸的手裡，不管你飛去多遠, 隻要爸爸拽一拽, 你就會回來。」

「你飛累了也拽一拽，爸爸也能把你拉回來。」

「......」

可現在，我的線斷了。

線那頭的人不見了。

「媽，什麼情況？我爸呢？」

「-以」五年後，我回國參加公司舉辦的二十周年慶典。

各國駐地的負責人都會回來。

我躲也躲不掉。

參加完一切事宜後, 我去了老爸的墓地。

我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那裡，待了一下午。

傍晚時，我將車停在了老家門口。

看到老媽手裡牽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從我車邊經過。

她的頭發白了許多, 脊背也彎了。

我沒想到沈玉會生下這個孩子。

「跟你說了多少遍了, 你就是不聽，那破玩意有什麼好吃的，非要吃！」

「你哭也沒用！打滾更沒用，隻會換來一頓打屁股！」

「去！給你媽打電話, 讓她死回來做飯！」

「......」

我驅車離開，耳旁的話語越來越遠。

直到消失不見。

以後，她再也與我無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