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娘親是一躍成龍的錦鯉。

可她成龍後，再沒回來。

我死裡逃生找到她時，她已是龍王妃，對著收養的龍女滿臉疼惜：

「你要什麼母妃都會答應你。」

而龍女粲笑指著我：「那就扒下她的皮給女兒做擦腳布好了。」

1

我是雜魚溝唯一一條錦鯉。

也是雜魚溝所有小魚欺負的對象。

「爹不疼，娘不要，黃毛小魚往懸崖跳！」

我縮在懸崖瀑布邊，頭低低埋起來，渾身縮成一團。

隻求這些他們能像往常一樣，看著我卑微的樣子無趣離開。

「本小姐面前你就別裝了！」

頭皮一陣劇痛，我被拽著抬起頭。

族長的女兒紅鯉眉眼斜挑，看著我冷笑：

「你不會還想裝可憐吧？告訴你，今天沒人會來保護你了！你必須跳下去！」

說著，她緊緊扯著我往瀑布懸崖邊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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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掙扎，磨到破潰的手緊緊抓著藤蔓水草。

鮮血順著手心淌下來，又很快消失在打過來的水花裡。

頭皮和掌心的痛讓我眼前全花，可我不能松手。

三十天後龍門大開，龍族會選一條小魚送去躍龍門。

躍過就能成龍，脫離凡魚身，成仙成神。

能上天界，能入龍族。

十二年前，是上一次龍門打開的日子。

那天，金烏當空，飛雪如銀錦，三界驚嘆，稱為祥瑞之兆。

而我的娘親，在龍門處一躍成龍。

她的頭頂，還有我哭鬧時咬下的兩個小牙印。

我當時剛滿月，不懂其他小魚都在歡呼什麼。

隻知道，娘變了樣子，要離開了。

我號啕大哭，娘垂下頭，好看的龍須溫柔地擦著我的眼淚：

「錦兒別哭，娘親上天界留名後就來接你。

「娘答應錦兒，再不會讓錦兒難過，再不會讓錦兒受任何人的欺負了。」

當時的我，聽不懂娘的話。

隻是哭著不許娘走。

直到天上突然下來十二位冷面金甲仙神，生硬掰開我的手，把娘圍在中間帶走了。

一別十二年，娘親再沒回來。

雜魚溝的小魚，笑我是娘都不要的小魚。

日日打罵我。

我忍下一切，從不反駁。

娘親不會忘了我的。

娘一定是被天界困住了，她不會忘記我的。

我默默地在角落裡日復一日練習跳躍。

隻求 12 歲這年，能夠被選中躍龍門。

我要一躍成龍，我要去找娘。

2

「真是一身牛勁，你們都來幫我推她！」

紅鯉扯不動我，開始招呼其他小魚。

我的視野已經模糊了，隻看到他們怯怯上前，卻沒有動手。

「紅鯉姐姐，你的哥哥銀鯉少族長警告過我們，不可以再欺負她，還說她是他要護著的人，我們不敢跟少族長作對……」

「呸！就憑她一個沒娘小魚，還想做本小姐的嫂嫂嗎！」

我頭腦昏沉，強撐著呢喃：「我有娘，我娘是一躍成龍的錦鯉……我不會做你嫂嫂的，我要躍龍門去找娘……」

「憑你？還想跟本小姐搶躍龍門的資格！做夢！」

她一腳踹起塊尖銳石頭，正中我的小腹。

我再也沒了力氣，手漸漸松開。

周圍是十幾雙手把我往懸崖邊拖拽。

我微微閉上了眼睛，恍惚間看到一道銀色身影，耳邊傳來一聲急喝。

「你們在幹什麼！」

是銀鯉的聲音。

他是雜魚溝最好看的魚，也是唯一對我好的魚。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想去看他，卻隻看到紅鯉猛地拍過來的大尾巴。

巨浪夾雜著碎石，把我打落了懸崖。

礫石冷水撲面而來，我想逆流而上，卻被數不清的水中石塊雜落。

耳邊還能聽到紅鯉的得意嘲笑。

「哥！我可是你親妹妹，她早該死了！她娘都不要她了，哥哥你還向著她！」

「敢擋住我成龍之路的，都該死！」

「下面全是礁石，別僥幸了，她連屍骨都不會剩下的！」

笑聲隨著水流灌進我的耳朵。

我徹底失去了掙扎的力氣。

眼前仿佛有娘親無比慈愛看著我：「錦兒，娘親永遠愛你。」

看著身下越來越近的礁石，我閉上了眼。

下一秒，一條巨龍把我接在懷裡，巨龍破浪而出，騰空至崖頂。

3

我驚魂未定趴在龍背上，緊緊攥著龍須。

龍須觸感溫暖，像極了娘親的懷抱。

崖頂那些抬頭張望的小魚衝著龍叩頭，高呼：「恭請龍母駕臨！」

原來是龍母，我自嘲垂頭，我痴心妄想，以為是娘親呢。

龍母須子一甩，我落回崖頂雜魚溝。

銀鯉站在遠處，看到我回來滿臉驚喜，想過來卻被紅鯉攔住。

小魚瞬間圍了過來，紅鯉惡狠狠看著我，小聲警告：「龍母來選拔躍龍門的小魚，你別壞本小姐好事！」

說完，還衝我揮了揮大尾巴。　　

我沒再瑟縮。

從前示弱隻是不想被她更加注意到，影響我修煉躍龍門。

但現在，我眼中隻有龍母。

她的身上，沒有娘的氣息。

可是那金頂紅鱗，像極了娘親。

記憶中的娘親，也是這麼好看。

看我不回應，紅鯉瞪著眼就要來教訓我。

族長拉住她，示意其他小魚把我擋在最後，把紅鯉和銀鯉叫到最前面：

「龍母大人，您看這倆孩子……」

紅鯉搖頭擺尾走到最前面，勢在必得。

龍母微微垂下頭，在她身上打量一番。

金光一閃，我清晰地看見她頭頂一片金鱗上，有兩個小牙印。

跟當年我給娘親咬下的位置一模一樣！

我渾身一滯，不顧一切奮力往前去，嘶聲高喊：「娘親，是我呀！我是錦兒！」

龍母看向我，族長卻一把將我擋在身後，指著紅鯉賠笑：

「龍母，不過是個小瘋魚，紅鯉是我的親女，她是所有小魚裡資質最好的。」

我無數條小魚攔住，他們用沙土塞住我的嘴，把我往水底埋。

我的視野愈發模糊，呼吸愈發艱難。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一聲龍鳴響徹水底。

我被拉了出來。

4?

「錦鯉？」龍母把我捧在身前，眼中滿是異常的興奮，「我找你很久了。」

我驚魂未定看著她，貪婪地享受她的懷抱。

我不再是沒娘的小魚了。

我有好多話想問，想問她為何這麼多年不回來，為何不來接我，為何剛剛沒有認出我。

直到她帶著我回到東海龍宮，幻化人身。

我看到一個與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撲了上來。

甜甜地叫她：「母妃。」

我的娘親，現在是龍王妃。

她有了新的女兒，是一條她收養的赤龍。

通體紅鱗，跟我很像。

她很不喜歡我，一把將我從娘親的懷裡扯了出來，哭喊質問：

「母妃，她是誰！您是不是不愛我了，您不是說過隻會收養我一條小龍嗎！」

娘親絲毫沒有阻攔，還將赤龍抱在懷裡輕哄：「龍兒別哭，母妃隻疼你，隻愛你，你想要的母妃都會給你。」

龍宮的地面很硬很冷，摔得我很痛。

卻不及我心痛的一半。

赤龍縮在娘親懷裡，指著我：「那我要她的皮，剝下來給我當擦腳布！」

她的眼中滿是不屑和嫌惡。

我不由得後退半步，下意識看向娘親。

娘親說過，不會再讓我受任何人欺負的。

可如今，她隻淡淡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毫無憐惜。

好像從來不認識我一般。

我鼻子一酸。

也許紅鯉說得對，娘親成了龍，就不要我了。

我默默向後退去，想離開龍宮。

身後卻突然響起龍母的冷喝。

「想跑？攔住她！」

瞬間湧上來十餘個蝦兵蟹將，把我團團圍住，壓跪在地上。

5

我拼命抬起頭，看著娘親。

難道她真的忘了我，甚至要扒下我的皮給養女做洗腳布嗎？

隻是因為，我是魚，而她是龍嗎？

可是娘親，我可以一躍成龍的。

想起十二年來日復一日地刻苦修行練習。

我奮力掙脫所有桎梏，一躍而起，用盡所有力氣向著龍宮最高處的珍珠塔跳去。

尾巴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我成功躍過珍珠塔尖，重新落地，哀求看著娘親：

「我有用，我可以躍龍門，別不要我……」　　

她看了我一眼，眸中意味不明，欣喜的背後藏著我看不透的東西。

嘴中似乎還在低聲呢喃，我隱約聽到三個字。

「真……熟悉……」

熟悉，因為我像娘親啊。

我心頭苦澀，想上去拽娘親的衣角。

娘親，到底為何不記得我了？

赤龍尖聲叫囂，撲過來踢開我：

「你還想成龍嗎？你就算成龍也是最低賤的，隻配上天宮宴……」

「龍兒！」

娘親打斷她的話，語氣中帶著警告慍怒。

像極了記憶中，娘親為保護我喝退其他小魚的樣子。　　

我滿眼希冀看著娘親，小心翼翼開口：「娘……」

娘親。

抱抱我好嗎？

她看著我，一步步走過來。

走到我身邊，彎下腰，抱住了赤龍。　　

隻深深看了我一眼，便安排人帶我去了龍宮最偏遠的偏殿。

6

偏殿周圍是極高的珊瑚山，高到貼近海面，在山頂能看到金燦燦的粼粼波光。

除非擁有一躍成龍的能力，否則不能進出。

我蜷抱自己坐在角落，暗暗安慰自己。

這個地方雖然我現在出不去，可赤龍也同樣進不來。

或許娘親想起了我，所以在用這樣的方式保護、考驗我呢。

或許龍宮比雜魚溝要復雜得多，娘親現在地位尊貴，沒有任何根系，應該也會被很多龍仗著權勢和人脈偷偷欺負呢。

看著高高的珊瑚山，我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勤加修習，躍過珊瑚山。

等龍門大開的時候，我定能用最漂亮的姿勢一躍成龍，給娘親爭光，護住娘親！

許是我誠心所致。

第十日，我成功躍向珊瑚山頂。

看著近在咫尺的粼粼波光，我高興地要喊出來。

我迫不及待繼續向上遊，腦海中想象著娘親知道後為我驕傲的神情。

眼見著就要跳過珊瑚山，頭頂卻突然出現一個越來越大的陰影。

陰影破碎海面，掉進來砸在我的頭上。

我被這股力道一衝，落回海底。

那陰影落在我面前，被水衝得翻過面來，露出一張白皙精致的臉。

很好看，比銀鯉好看很多。

我吹了個大泡泡把他包起來，頂著他出了海。

海下的珊瑚山群在海面上就是一個小島。

我幻化人形，把他放在土地上。

他依舊緊閉雙眼，但是面上有了血色。

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腿。

很結實，很有彈性，跟我幻化出來的軟腳不一樣。

我又換了個地方戳了戳，戳中一塊微微凸起的地方。

比別處都硬。

隨著一聲悶哼，那塊地方猛地凸起來。

狠狠頂上我的腦門。　　　

7

這腿還會打人了！

我捂著頭後退兩步，卻見那人已經睜開了眼睛。

一雙湿漉漉的眸子迷茫戒備看著我：

「你是趙家的人？」

我想了一下，搖搖頭，魚是沒有姓的。

他松了口氣，衝我笑起來：

「玉塵多謝姑娘相救。」

這是有生以來，除了娘之外，第一次有人對我笑得如此溫柔。

我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