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趁著年夜飯分配了家產。

兩套房子給了兩個兒子。

金銀首飾分給了兩個兒媳婦。

存款分給了兩個孫子。

我老婆作為家中長女，分到了最貴重的東西：

給老娘養老盡孝的機會。

1

年三十的晚上，老婆哭著跑了回來。

一進門便把自己鎖在房裡，我怎麼敲門都不出來。

正準備吃年夜飯的兒子放下了筷子，擔心地望著我。

我知道，老婆肯定在娘家受委屈了。

老婆每年都回娘家過年，一去就是好幾天。

她不但要負責除夕的年夜飯，還要負責初一的壽宴。

我的丈母娘，也就是我老婆的媽，生日正好在初一，所以連著兩天大喜事，都要我老婆操勞。

買菜、燒菜、洗碗、打掃，一連兩天，基本都是她一個人幹。

婚後第一年的除夕，我陪她去娘家過過一次年。回來後我勸她別這麼累著自己，家裡又不是沒人，兩個弟弟都成年了，整天不是看電視就是坐著吃瓜子，瓜子殼就隨口亂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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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婆說，她是長女，是大姐，她有責任照顧老娘和兩個弟弟。

這一照顧就是十一年，年年如此，年年當牛做馬。

我心緒不定，害怕她在房間裡做什麼傻事，正想去找螺絲刀撬開門鎖，突然門被拉開，老婆一頭撲在我懷裡。

「我錯了，我錯了老公，以後我好好跟你過日子，好好撫養兒子，再也不回去了。」

說完又是號啕大哭，哭得我心如刀絞。我隻能抱著她，撫摸她的後背，輕聲安慰她，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敲門聲響了，兒子跑去開了門，是對門吳家阿婆。

吳阿婆問：「大過年的聽到你家在哭，怎麼了啊？」

吳阿婆平日裡對我們很好，知道我們一家三口條件一般，家裡要是包餃子、腌點臘肉都會分一些給我們。看見吳阿婆來了，老婆也不哭了，招呼阿婆坐下。

吳阿婆一眼就看見還沒動的年夜飯，一盤青菜豆腐、一盤炒土豆絲、一盤紅燒魚。

「大過年的，就吃這麼點，孩子能吃飽嗎？」吳阿婆摸了摸我兒子的頭，「十歲了吧？期末考試考得怎麼樣呀？」

兒子驕傲地說：「都是滿分！」

「真乖，有出息，阿婆給你大紅包。」吳阿婆從兜裡掏出紅包塞到兒子手裡，兒子把手背在身後不肯要。

我哪好意思要吳阿婆的紅包，急忙解釋：「年年除夕都是我跟小志兩個人，菜燒多了浪費。紅包小志可不能要，阿婆您收著吧。」

吳阿婆瞪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老婆，把紅包塞進小志的書包，又對我說：「不是我老婆子啰唆，小志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們夫妻倆就是再忙，過年還不能陪孩子吃頓飯？還在家哭，多不吉利。」

話雖然是對我說的，但眼睛看的是卻我老婆。

我老婆心裡也明白，抹了把眼淚，堅定地說：「阿婆說得對，這十年我都沒陪兒子吃過年夜飯，我這就下廚做幾個菜，阿婆跟我們一起過個年。」

吳阿婆笑道：「這都幾點了還下廚，等你做好了孩子都餓昏了，走吧到我家吃吧，飯菜都是現成的。」

吳阿婆的女兒今年去國外進修，過年沒在家，家裡就吳阿婆一個人過年，怎麼可能飯菜是現成的呢？我估計也就是普通飯菜，和我家差不多。不料我剛進吳阿婆家門，就看見餐桌上雞鴨魚肉滿滿一大桌子菜，還開了一瓶茅臺酒。

看我疑惑的樣子，吳阿婆解釋說：「我丫頭不在家，這都是她早早在飯店訂好送來的，非要送這麼多菜，我一個老婆子哪吃的了，正好你們來幫我的忙了。」

看到這麼多好菜，小志早就不停地吞口水了，吳阿婆讓他坐好，把幾個大菜夾了滿滿一大碗。

「吃吧，邊吃邊聊，幹嗎在家哭啊？」

吳阿婆這麼一問，老婆又開始哽咽了。

原來，今年的年夜飯和往年不一樣，今年是丈母娘七十大壽。

2

忙了一整天，老婆終於在娘家做好了一大桌飯菜，自己還沒上桌，那邊人就開始舉杯慶祝了。

在丈母娘的提議下，所有人都沒等我老婆就開席了。

幾杯酒下肚，丈母娘樂呵呵地宣布，今年七十了，該把家裡的事情安排安排。

之後便開始宣布家產的分配。

家裡兩套房子：一套大一點，給二兒子徐浩廣；一套小一點帶學區，給三兒子徐浩良。

存款三十萬：十五萬給徐浩廣的兒子；十五萬給徐浩良的兒子。

金銀首飾：給兩個兒媳婦。

分完這些，丈母娘深情滿滿地看著我老婆，說：「浩娟是大姐，最寶貴的東西留給你吧。」

說完還停了停，像是要我老婆猜一猜這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麼？

我老婆不知所措，房子、存款、金銀首飾都分完了，家裡哪還有什麼最寶貴的東西？

見我老婆不說話，丈母娘生氣地說：「就是你親媽我呀！都說母愛是世上最寶貴的東西，傻丫頭，我把盡孝的機會留給你，將來你就在我跟前，給我養老送終。」

我老婆這才明白，自己親媽說的最寶貴的東西就是：房子錢財歸兒子，養老送終歸女兒。

頓時，十幾年在家裡當牛做馬的委屈湧上心頭，一直以「長女」「大姐」的身份來麻醉自己的所謂善良，此刻變成了全家人笑話。

眼看著一家人其樂融融吃著年夜飯，自己忙活了一天卻連個座位都沒有，我老婆再也沒臉坐上餐桌，忍著眼淚就奔回了家。

這就是剛才我和兒子在家看見的一幕。

老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著遭遇，聽得吳阿婆也不停抹眼淚。

「我也是有女兒的人，當年懷了二胎，醫院說是個男孩，我是想了三天三夜沒合眼，忍痛把孩子打了，就是怕女兒難過。這世上怎麼會有對親女兒這麼殘忍的母親？」

這麼多年，因為我老婆無條件偏袒娘家，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要東西給東西，我也和老婆爭執過幾回，但她始終堅持自己是家裡長女，是弟弟們的大姐，沒有任何理由不滿足他們的要求。

這十年的年夜飯，都是我和兒子兩個人在家吃。

其實，這房子也不是我們的家，隻是我們租的住處。

早幾年，我們有過一些存款，準備買個小房子好好經營，讓兒子不再承受一年搬一次家的辛苦。結果老丈人慢性病發，又是手術又是化療，老婆把家裡積蓄全貼給了醫院，還欠了不少錢。

老丈人癱瘓在床需要人照顧，老婆又把穩定的會計工作辭了，專心在娘家照顧親爹，這一照顧就是四年。

這四年，她沒有收入，孩子要上學，還要還她借的債，我隻好沒日沒夜找活幹。在廠子裡做電工，節假日去立交橋底下擺地攤，去工地找施工隊接髒活，幾乎每一分錢都從牙縫裡摳。

去年，老丈人去世了，她回家了。回得很憋屈，因為丈母娘和兩個弟弟都說因為她沒照顧好親爹，人才死了的。

癌症癱瘓，連續化療，能在床上躺四年，還不知足嗎？

我老婆照顧老丈人期間，丈母娘天天出去打麻將，兩個弟弟從來沒給老丈人喂過一次水，兩個弟媳沒有工作寧願在家看電視也不願過來搭把手。

我對我老婆也是寒心了，完全不願意跟她談論這件事，她自己也覺得虧欠了小志，這半年對孩子特別用心。

結果到了年底，一切又回到了以前。

她把家裡一年的積蓄都用來買了年貨，全數帶回了娘家。

從小年就回去幹活，買米買菜，打掃衛生。

這一切換來了什麼呢？

換來了最寶貴的，孝養老娘的機會。

3

老婆說完了委屈，一口氣悶了一杯白酒，猛烈地咳嗽。

她從沒喝過白酒，更不要說這麼好的白酒。

我拍著她的背，安慰她道：「沒關系，隻要你能醒悟，以後我們齊心協力，好好撫養小志，好日子一定能過得上。」

小志也說：「媽媽，我一定好好學習，將來考清華北大給你爭光。」

吳阿婆感慨：「連十歲的孩子都這麼懂事，有些人幾十年真是白活了。」

老婆抬起頭，擦幹眼淚說：「我聽你的，老公，我再也不做愚蠢的孝子了，我們好好過日子。」

我很高興，一把將老婆摟在懷裡。

「來來來，我們吃飯，今晚把這酒都喝了。」吳阿婆熱情地招呼起來，屋子裡頓時有了過年的氣氛。

我們一杯又一杯喝著從未嘗過的好酒，小志一口又一口啃著大雞腿，我們一家三口從未有過這麼幸福喜悅的時候。眼看碗盤漸空，酒瓶也見了底，老婆的手機響了。

借著酒勁，老婆把手機開了免提，正是我丈母娘大人打來的。

「你死去哪了？快回來把碗洗一下。」電話裡亂糟糟的，有個孩子的聲音在喊：「奶奶，我爸跟三叔都吐了！」

「你快點回來把家裡打掃一下，你兩個弟弟都喝多了。」

「媽。」我老婆平靜地說，「那個家我不會回去了，你們自己處理吧。」

丈母娘愣了一會，估計是怎麼也想不到我老婆會說出這種話。

「你什麼意思？我是你媽，我要你現在立刻回來把家裡打掃了！」

「媽，我再說一遍，那個家是你和徐浩廣、徐浩良的家，跟我沒關系。」

「怎麼沒關系？我生你養你，你是家裡老大，你看看你這混賬話，有沒有一點老大的樣子？」

我老婆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罵道：「我不孝？我年年伺候你們買菜做飯過生日，你兩個兒子剝過一瓣蒜嗎？我伺候爸臥床四年，你兩個兒子倒過一次屎尿嗎？我在家給你們老的小的洗衣服，手上全是凍瘡，你在幹嗎呢？你在打麻將，你兩個兒子在喝酒賭博。你們一家吃年夜飯高高興興，吃完了才想起我，是壓根都沒發現我連座位都沒有吧？我告訴你，從今往後，國家規定多少赡養費，我就給你多少赡養費，指望我還給你當牛做馬，不如指望你兩個兒子別把你轟到大街上去！」

「反了反了，這死丫頭反了……」

我老婆掛斷了電話，埋頭痛哭，我知道這一刻她等了一輩子，四十幾年的委屈匯聚成這幾十秒的憤怒。

吳阿婆嘆了口氣，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們夫妻才是彼此要走一輩子的人，要相互支持體諒。」

我堅定地說：「阿婆你放心，我是個孤兒，從小沒爹沒媽，浩娟不嫌棄我願意嫁給我，我一定好好照顧她一輩子。」

老婆摟住我，說：「我不哭了，以後我都不為那個家哭了，我想好了，明天我就去找工作，跟你一起掙錢養家。」

我笑道：「明天大年初一，你到哪找工作啊？」

我老婆下決心下了個寂寞，撲哧一聲笑出來，鼻涕都吹到了我臉上。

4

我老婆還真在大年初一找到了工作，在超市收銀。

臨時工，隻幹一個月，給 4200 塊，比平時高了一倍。

我老婆做會計出身，收銀是降維打擊，別人要三個小時培訓，她半小時就能上崗了。

反正過年在家也沒事，超市還有空調，於是我帶著兒子也來到超市，就坐在收銀臺不遠的地方等她下班。

過年來逛超市的人非常多，幾條收銀臺都排滿了長長的隊伍。我老婆整理商品、掃碼、算賬、收錢，動作嫻熟，根本不像第一天上班的新手，連我兒子都贊嘆媽媽真棒。

下午四點多鍾，我老婆總是在收銀的間隙裡看手機，似乎不斷有電話打進來。

不用想我也知道，娘家人催她去做壽宴了。

終於，我老婆捧著手機長按電源鍵，關機了。

但沒過多久，我就看見兩個小舅子衝了進來，離老遠他們也看見了我，於是老二徐浩廣朝我老婆走去，老三徐浩良朝我衝了過來。

二話不說，徐浩廣給了我老婆兩個耳光，徐浩良給了我一拳，直接把我砸摔在地上。

超市騷動起來，原本人就多的收銀區人頭湧動。後面的想看熱鬧往前擠，前面的生怕牽連自己又往後退，人和人撞在一起，頓時場面不可收拾。

徐浩廣指著我老婆的鼻子大罵：「我說怎麼能耐起來了，原來是找了個下賤工作，以為自己有本事了是吧？這都幾點了還不過去給媽過生日，你可真孝順！」

徐浩良死死把我按在地上，不讓我起來去救我老婆。

隨著徐浩廣罵罵咧咧一頓指責，圍觀的顧客開始附和，對我老婆指指點點。

「老娘過生日都不去，還是親女兒啊？」

「為了收銀這點錢犯得著嗎？」

「恐怕平日裡也不是個正經人。」

我徹底憤怒了，死命想掙脫徐浩良的胳膊，但他從小就是街頭混混，身強力壯，我根本沒那麼大力氣。

關鍵時刻，小志撲到徐浩良文著花臂的胳膊上狠咬一口，徐浩良大叫一聲放開了我，我立馬抱起小志就衝向收銀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