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卻看到他們紅了的眼眶。
我知道。
我們真的贏了。
32
1944 年 1 月 15 日。
她們給我洗了澡。
穿上了新的衣服。
又給我們做了很多吃的。
看到桌上的肉,我卻吐得昏天黑地。
因為我想起了秋萍。
想起了那被燒焦的一具具屍體。
33
1944 年 1 月 17 日。
我回家了。
可是弟弟還是死了。
他們說,在我被抓進去的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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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被刺死在了桃樹下。
手裡還握著給我摘的桃子。
原來半年前,我就沒有家了。
34
1944 年 1 月 18 日。
村裡好多戶人家聽說我回來都來找我。
知道我的耳朵壞了,他們大聲地貼在我的耳邊問我有沒有見過「誰誰誰」。
問「誰誰誰」怎麼沒有跟我一起回來。
「誰誰誰」中有認識的。
也有不認識的。
可是認識的全死了。
不認識的,沒和我一起回來的。
也大概全死了。
我沒有回答。
於是最後,她們都哭了。
似乎是知道了答案,她們中有人緊緊攥住了我的手,哭得滿臉是淚。
耳邊一片轟鳴,可她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
「也就是說,就你自己回來了,是嗎?」
是啊。
就我自己回來了。
獨自存活的罪惡感一瞬之間壓在身上。
我感覺我要窒息了。
自己一個人回來有錯嗎?
我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回來呢?
要是一塊回來了,該多好啊。
35
1944 年 1 月 20 日。
總是覺得有人會破開房門,把我拽出去。
一顆心怦怦跳。
緊緊把三把鐮刀握在手裡,才能平復。
每天晚上握著鐮刀睡覺。
可睡著了。
夢裡又全是慘烈。
死去的人。
撲向我的怪獸。
身下豎著的尖刀。
突然大起的肚子。
……
為什麼就我自己回來了呢。
要是一塊回來了,該多好啊。
36
為什麼就我自己回來了呢。
要是一塊回來了,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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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就我自己回來了呢。
要是一塊回來了,該多好啊。
38
為什麼就我自己回來了呢。
要是一塊回來了,該多好啊。
39
要是能一起死去,該多好啊。
40
1944 年 1 月 25 日。
想要死去的時候,被春瑛姐的媽媽救了下來。
她握著我的手,告訴我:
我不該死。
至少,我要看著那些人徹底被擊敗。
為春瑛她們等到一份結果,等到一句道歉。
看到姐妹們死去時沒有流下的眼淚。
聽到弟弟早就死去時沒有流下的眼淚。
全在此刻噴湧而出。
41
1944 年 1 月 26 日。
我找到了春瑛姐的媽媽。
顫抖著的嘴巴。
我對她說。
「好。」
42
張桂珍。
你要活下去。
43
日記到這,便全部結束了。
我的臉上滿是淚水。
不斷深呼吸,顫抖著手扶著桌沿,才能坐下穩住身子。
我忽然想起那一日看的報道。
想起那個數字。
20 萬。
20 萬巨浪滔天似的鮮血和淚水。
20 萬悽慘哀號。
20 萬生離死別。
20 萬活生生的性命在折磨、毀滅、恥辱、痛苦和恐懼裡沉浮。
太多了。
太多了啊。
可 20 萬的人,至少 15 萬在戰爭結束前已經被虐待致死。
而這 5 萬僥幸活下來的,也變得形如枯槁、心如死灰、精神失常、肢體傷殘。
身體的傷疤可以愈合,記憶的隱隱作痛卻是源遠流長。
如今,更是隻剩下了一個人。
不對。
還有張桂珍。
想到這裡,我將日記本放在胸口的口袋裡。
瘋了似的跑向張桂珍的家。
44
暮色四合,我站在張桂珍的院子裡。
看著坐在門口等著我的張桂珍。
仿佛又回到了初見她的那天。
我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卻沒有勇氣掀開她的袖子,去看她滿身的傷疤。
眼淚一顆一顆地往地上砸。
我問她:
「張桂珍,你疼不疼啊?」
受了那麼多的苦,張桂珍,你得多疼啊。
張桂珍沒有關上門。
所以此時,我能看清她身後的那些牌位。
可我不再怕它們。
因為我知道她們是順英、月珍、春瑛、秋萍。
是無數被殘害的受害者。
她們一個個地擠在狹小的房間內,張嘴,想要訴說。
可是最終開口,隻有張桂珍一個人的聲音:
「不是隻剩一人。」
她伸手,主動撩起了我不敢撩起的袖子。
盤根錯節的傷疤出現在眼前。
她將縫好了嘴巴的娃娃遞給我。
「這裡還有一個人。」
「我不是慰安婦。」
「我是張桂珍。」
「是歷史的見證者,張桂珍。」
45
張桂珍告訴了我日記後面的故事。
在得知訴訟全部以敗訴告終,得知那些人一直對這段歷史予以遮掩和否認,甚至以歷史修正主義歪曲歷史的時候。
她悲傷、憤怒、不解。
可是更多的是無力。
她離開了家鄉,想著在外面就能知道更多的信息。
於是她在外面住了幾十年、幹了很多工作。
卻沒有一天是安穩睡著的。
「身體睡著的時候,靈魂卻醒著;靈魂睡著的時候,身體卻醒著。」
而沒有靈魂的軀殼,隻能向黑洞洞的精神深淵墜落下去。
她見到了很多幸存者。
見到了一個一米四幾的女人。
女人告訴她,以前她是一米六七的大個子。
後來好不容易從那些人的手下逃脫,回家後家裡人卻看不起她。
他們說她是炮樓裡的女人,把她打成了一米四幾的小鑼鍋。
見到了常常抱著一個娃娃的女人。
提到那段過往就哭。
哭著說那些人在她留下的骯髒痕跡,讓她失去了身為女人,作為母親的資格。
可張桂珍沒有將自己的過去告訴別人。
沒有人知道,她去過哪裡,又經歷過什麼。
她說。
因為這些都太過沉重、太過痛苦,不知該怎麼說起。
她說。
因為她是個膽小的人。
活著就已經耗費了她所有的力氣。
……
後來,時光日復一日逝去,越來越多的幸存者在一天天的等待中老去。
懷著痛苦、哀怨、失望離世。
她們始終沒有得到應有的謝罪與賠償。
而張桂珍,也老了。
46
我把這些事情跟書記說了。
我和書記說,我想為張桂珍寫一本回憶錄。
書記用粗糙的雙手,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他拍拍我的肩膀:
「有什麼需要,隨時和我們說。」
……
後來我便天天搬著椅子坐在張桂珍的身邊。
已經記不清一小時前發生了什麼的張桂珍。
卻記得八十年前的事情。
記得這七十年來的事情。
她就坐在土屋的門口,慢悠悠地和我說。
前方是寬闊的院子,頭頂是明媚的太陽,身後是滿屋子的牌位。
她拖著匿名的身份活到現在,唯一擁有的便是記憶。
那些人奪走了她的家庭。
奪走了她的身體。
卻不能從她身上奪走記憶。
雖然回憶斷斷續續。
雖然張桂珍在訴說這些的時候更多的是沉默。
可我知道。
如果所有的一切,從頭到尾都記得,她是活不到今天的。
太痛苦了。
那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痛苦。
同樣的,在回憶過去的那些事情時。
張桂珍的情緒逐漸沒有日記中的激烈。
也許是八十年的等待對她來說, 已經太久了。
她已經老得再提起時做不動什麼情緒起伏了。
可她仍然想要繼續等。
……
「張桂珍。」
有一天在合上筆記本的時候, 看著滿天如血般緋紅的晚霞,我叫了她的名字。
張桂珍也同樣在看這片晚霞,聽到我的呼喚, 轉頭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氣。
雙目相對, 隔著 80 年的歲月。
我問她。
「張桂珍, 你現在還恨他們嗎?」
恍若意料之中的, 張桂珍仍然沒有什麼大的反應,語氣平常地說:
「恨。」
可是下一秒, 在我抿了抿嘴想要說什麼的時候。
她卻主動拉過我的手,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
似乎是安撫,又似乎是安慰。
張桂珍說。
「可是娃娃,我們要記住的是歷史,不是仇恨。」
47
在我收集回憶錄內容的時候, 書記也來了。
他說服了張桂珍修建她的土屋。
沒有什麼張桂珍口中的「值不值得」。
如今祖國越來越繁榮富強。
鄉村振興。
目的就是讓所有人過上好日子。
無論她是什麼身份。
無論她的年紀。
48
可是沒過多久, 張桂珍病了。
醫生診斷後沒有說什麼。
隻是告訴我張桂珍到了年紀了。
她常年勞累、心裡鬱結, 飲食又單寡,能夠活到這個歲數已經很不容易。
這是最尋常的老病。
卻也是難以治療的病。
人類終究沒有辦法抵擋住時間。
然而看著病房中戴著呼吸機的張桂珍, 我還是忍不住淚如雨下。
我想起許多日前去她家看她時。
卻看到張桂珍坐在椅子上, 佝偻著身子, 正在喝一包牛奶。
如同一個孩子一般。
我趕忙上去問她:
「張桂珍,你怎麼忽然喝牛奶了?」
她放下手中的牛奶:
「你說牛奶喝了對身體好。」
我愣住了。
可是陽光下, 張桂珍卻對我笑了。
「我還沒有活夠,沒有等到道歉。」
沒裝假牙, 嘴一咧就露出光裸的牙床。
她對我說。
「這個世界紅紅火火, 我要留著這條命來看。」
49
後來張桂珍迷迷糊糊醒過來幾次。
她一醒來就開始找我。
握住我的手,呼吸急促,斷斷續續地跟我說:
「我不能死, 你的回憶錄還沒寫完……」
「如果我死了,誰還能把這些事情說出來呢。」
內心大慟。
我拼命忍耐著, 才得以讓眼淚不掉下來。
我和她說:
「張桂珍, 我會說的。」
「張桂珍, 我會幫你把這些都說出去。」
50
張桂珍去世的那一天。
是個陽光明媚的夏日。
土屋的修建還沒有開工。
她還是沒能住上新房子。
葬禮舉辦的時候, 我特意去後山,給張桂珍摘了兩個桃子,擺在她的照片前面。
她沒有兒女,我便充當她的小輩,送她最後一程。
村委會的工作人員都來幫忙。
全村的人也都來參加。
原本無人知曉的張桂珍。
最後的葬禮卻是辦得漂漂亮亮、熱熱鬧鬧。
51
葬禮結束後,書記找到我。
他問我:
「八十多年了, 現在最後的幸存者都不在了, 我們真的還能等到那一句道歉嗎?」
一句話,現場的工作人員都陷入沉默。
可是歲月有痕,正義有聲。
泥土終究掩埋不了真相。
「雖然幸存者不在了,但是歷史的事實永遠都在。」
許久的沉默之後, 我跟他說。
若不走近,便無人知曉。
「(我」「所以我想做的,就是盡我所能將這段歷史記錄下來,傳播出去,讓更多人都記住。」
我抬起頭, 看向張桂珍的照片。
我想起她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拉住我的手,告訴我:
「要記住歷史,不要記住仇恨。」
這個在身邊放了一輩子三把鐮刀的小老太太。
卻在最後。
給這個世界留下了燦爛的笑容。
52
張桂珍。
我會聽你的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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