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我沒想到,紅瑩給了我二十兩的銀票。
我拿著這些錢與一賣豆腐的王大娘在一小胡同裡同租了間小院子,我住東面,大娘住西面。
胡同裡有位獨身的婆婆,我每日花十文錢,她幫我照看孩子。
如此,我便能專研自己的營生了。
最初被賣作丫鬟時,我隻是廚房裡的打雜丫頭,後來同廚娘學了手藝,小姐瞧我生得機靈,手藝也不錯,才將我要到了身邊伺候。
我便尋了掮客,租了個攤位,支了個攤,賣些糕點和糖水。
我想,若有了生意能掙到錢,我便去劉府將錢還給紅瑩。
雖然每日辛苦,但也是第一次,我為自己而活。
我感到踏實平穩。
最初生意十分慘淡,京城賣這些吃食的攤販多,我這樣的外來戶,也沒有老主顧,自然艱難。
為了讓生意好起來,我買了針線,沒日沒夜地繡些驅蚊的香囊。
而後打出招牌,買兩碗糖水和一疊糕點,送一隻香囊。
這法子新鮮,我繡的香囊也算精巧,漸漸地生意也好轉起來。
我開始掙了些銀錢。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留下一月的開支,我拿出掙的錢和當初紅瑩給我沒用完的錢,去了青柳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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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方,卻見那劉宅門前,圍了一圈人。
好不容易擠上前,看見紅瑩跪在大宅門口,身上衣衫盡湿。
那門前的婆子,拿著鞭子惡狠狠地朝她罵:
「主母說了,姨娘且在這門口跪上四個時辰,這不敬之罪,也就算揭過了。」
說罷,便轉身進了門,隻留一名丫鬟在旁看守。
周圍都是嘲笑與譏諷聲。
「看這好歹也是富貴人家的姨娘。」
「什麼姨娘,又不是什麼有身份的良妾,說難聽點就是個伺候人的奴才,惹主母不高興了,打罵發賣都是常有的事。」
……
我看得難受。
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羞辱。
圍觀的人散去時,我輕輕走到她身旁。
她淡淡瞥了眼我,沒開口。
我看著她,隻覺喉嚨發緊。
曾經,我因為給小姐梳發弄疼了她,她也是這般罰我跪在府門前的巷子中,讓所有人來瞧。
我時常不明白,生來低賤的人,一世都不配擁有尊嚴嗎。
我陪紅瑩靜靜待了一會,她聲音有些沙啞:「你來幹什麼?我可沒錢再給你。」
「不是借錢,這些給你,多謝你借我的錢,剩下的,往後我還會再還。」
我拿出銀票給她。
她盯著銀票,眼裡一片死寂:「這些於我無用,但於你有用,拿回去吧。」
於她無用,她幫了我,但我,幫不了她。
她不肯收,我隻能將銀票放在她的身旁,離開了。
7
糖水攤的生意日漸穩定,我也算在京城安穩下來了。
我給自己改了姓名,叫逢春。
平日裡,攤子上偶有沒賣完的糖水,我會送給胡同裡的小娃娃吃。
我還會將自己繡的帕子和香囊送給一些年輕的大娘。
漸漸地,我這個外來的租客,也和她們熟絡起來。
畢竟我帶著一個孩子,在外面有相熟的人,才好過日子。
胡同裡常有人問我,孩子爹哪去了。
畢竟我看上去年歲不大,獨自帶著一個孩子,她們難免好奇。
為了避免麻煩,我便扯了謊。
說自己夫君成婚不久便去了邊塞充軍,此後便再無音訊。
我獨自生下孩子,因家鄉日子艱難,就帶著孩子來京城碰碰運道。
這話說得引人同情,畢竟年紀輕輕就當了活寡婦,孤兒寡母實在可憐。
那男人並未留下孩子的姓名,我便給她取了名字,喚作朝朝,盼她日後的生命裡,都有朝陽驅散陰霾。
日子一天天過去,朝朝也一天天長大,西院的王大娘提醒我,該教孩子開口說話了。
雖然覺得羞澀,但為了不引人懷疑,我隻能教她喚我娘親。
她開口喊娘的那聲,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覺得心口一熱,又難以道明。
我未曾生養過,卻實實在在做了人的母親,實實在在,真心相待。
但我沒有想過,那男人還會來尋我。
那日我收攤歸家,遠遠地便聽見巷口的張嬸一臉笑盈盈地喊我:
「逢春,大喜事,你家相公回來了,快回家去吧。」
我著實被驚到了,慌慌張張回到家。
院子裡,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站著,王大娘正端出一碗豆花來。
「來來來,定是車馬奔波許久才到家,別急,一會兒逢春就回來了,先吃口熱豆花。」
待看見我,又欣喜道:「逢春,你可算回來了,你相公剛到呢。」
我看著他,沒開口。
王大娘一拍腦門:「瞧我,你們兩口子這麼久沒見了,我先回房了,你們慢慢嘮。」
待隻剩我們兩人,撲通一聲,他突然跪地,而後,重重地朝我磕了三個響頭。
「陳桓在此謝姑娘大恩,無以為報。」
我還是沒開口。
他就一直跪在地上,仰頭看著我。
良久,我道:「罷了,進屋去說吧。」
進了屋,我煮了茶,遞給他。
「我叫逢春。」算是簡單的介紹。
他輕輕點頭:「我叫陳桓。」
面前人一雙眼黑沉,天生的戾氣臉,此刻面上卻生了幾分局促。
「姑娘容稟,我會告知所有。」
照顧朝朝的婆婆剛回了家,朝朝正睡著。
我看了眼朝朝,對他道:「先說清楚,若你還想要朝朝,那你就說,若你不想要她,那我也不必聽。」
他盯著桌上的茶水,熱茶升騰的熱氣有些擋眼,他忽然垂下頭,我看不太清他的神情,沉默了片刻,對面才出了聲:
「姑娘可曾聽說過渭水一戰?」
我雖是女子,但這幾年朝廷興戰,我是知道的,那場渭水大戰,據說,死了上萬人。
面前人不知何時抬起了頭,一雙眸子蓄了淚花:
「那場大戰,死了上萬人,將軍死了,我們的兄弟也死了……」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已經哽咽,頓了頓,他接著道:
「我是興武將軍的親信,渭水一戰我們敗了,將軍為國捐軀,卻被歹人誣陷通敵叛國,我們的兄弟也被定罪入獄,我僥幸逃脫,回京,是為了替將軍洗刷冤屈。」
曾傳言那位興武將軍叛國,近來又傳出是為奸賊誣陷,這事最近在街頭傳得沸沸揚揚,不少人唏噓,一代名將,差點落個不清明的下場。
我看著面前人,也不知這洗刷冤屈的過程,該有多難。
也難怪,我會在那艘船上遇見他,難怪,他看著不似尋常人。
到這,我其實已沒了怨怪。
家國忠義,是頭等重要。
這時,小床上的朝朝不知何時醒了,奶聲奶氣地喚我:「娘,我握……」
我忙起身去看,哄了哄,又去廚房熱羊奶。
陳桓跟著來幫忙。
我盯著羊奶,問:「朝朝不是你的孩子?」
這懷疑,是方才生的,他既是逃亡回京,又何來的孩子。
他沒有隱瞞,答:「是。」
「逃亡路上,我遇見一個被山匪劫掠的女人,我救了她,她那時動了胎氣,生下了孩子。臨終前,將她託付給了我。」
「那時我自己本就是逃命,無奈隻能四處詢問是否有人願收留這孩子,也曾有人有意,但一看是個女孩,便沒人要了。」
「沒辦法,我尋不到託處,又不能丟下她,便一路冒險帶著她走。直到在船上,遇見你。」
「你是第一個主動幫我哄孩子的人,我到底心眼自私,也走投無路,明知你也是個處境艱難的姑娘,卻還是把孩子偷偷留下了。」
「抱歉。」他這話說得真誠。
「沒關系。」
我轉身去了屋裡,拿出了那枚玉佩,交還於他。
「先前不知,逢春雖是女子,但也有幸識得幾個字,懂得些道理。小將軍是保家衛國的好男兒,世道艱難,忠義為先,我敬重你。」
陳桓坐在一堆柴火前,仰頭望著我,卻並未接玉佩,隻一雙眸子,似隱著深深的情緒。
「這枚玉佩,姑娘未曾當掉?」
我搖了搖頭。
「還未至絕路,若你不再回來,這也是留給孩子的信物。」
他的喉頭似滯了下,聲音也有些啞:「陳桓,多謝姑娘。」
8
因為之前扯的謊,我不得不讓陳桓留在我這裡,佯裝住幾日。
以免惹人生疑。
但他夜裡便會偷偷離開,隻白日裡假裝來一來。
白日時,我去外邊出攤,他則同婆婆一起照顧朝朝。
他力氣大,會幫著王大娘推磨磨豆腐,還會劈好兩家人的柴火,將院裡的水缸擔滿水,雖然話不多,但幹活實在。
每每我收攤回來時,王大娘都會打趣:「逢春啊,你家相公是個實在人,人能幹,往後你們娘兩再不用那麼辛苦了,也叫他陪你去出攤。」
王大娘是好意,我到沒什麼想法,陳桓卻是看著紅了臉。
「對不起。」
進了屋,他沒頭沒腦來這麼一句。
我疑惑地看著他。
「逢春姑娘為了朝朝,不得已作出如此犧牲,女兒家閨譽最是重要,陳桓實在不知,該如何彌補姑娘。」
閨譽?對於旁人來說,或許重要,但於我而言,我並不在意。
從江陵走到京城,能好好活下去,對我來說就是萬幸。
更何況,我早已將朝朝視作親生。
我並不想解釋,但看著他一臉愧疚,也明白,此事終究需要一個結果,不能一直如此,於是道:「旁的都不重要,但關於朝朝,我想我們應當說清楚。」
「我沒什麼親人,背井離鄉,朝朝喊我一聲娘,我早當她是我的女兒。我知道,前線戰事又起,你不日就要前往邊塞了,你是徵戰沙場的人,朝朝也不可能跟著你,你便是尋旁的人照看她,又如何比得上我呢。」
陳桓看著我,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逢春姑娘,陳桓隻怕,如此……會誤了姑娘一生。」
「不必,逢春從不在意這些,小將軍也不必為此掛心。」
陳桓走了,走前,留下了一張房契和一疊銀票。
房子是他祖父留下的老宅,他讓我和朝朝搬去住。
我沒搬,如今我能靠自己生活,便不依賴旁人。
他留下的銀錢,若他還能回來,便還予他。
若他不再……回來,我便算作,未來給朝朝的嫁妝吧。
9
朝朝兩歲時,我租了一間鋪面,將這兩年掙的銀錢都投了進去,隻留了些保命錢。
王大娘說我瘋了,可我就是想賭一賭。
我想日後,都能過好日子。
我還要送朝朝去學堂,讓她讀書識字,日後都能做個無憂無慮的姑娘。
但我到底經驗不足,鋪面的位置沒選好,眼瞅著租金付了,生意卻愁雲摻淡,一日日地虧損,讓我越來越心慌。
直到那日我在店內枯坐時,紅瑩來找我。
這兩年,我曾數次去劉府門前尋她,她都不肯見我。
她披著一身墨綠色的鬥篷,一張芙蓉面紅豔,款款走進了店裡。
「這點子小難處,就難倒你了嗎?」
「能一個人走到京都,還帶著孩子在此安身立命,便說明,你有這個命。」
我看到她,很是欣喜。
「紅瑩,你如何知道,我的鋪面在這裡?」
紅瑩抽出一條絲絹,輕輕掃了掃條凳:
「你來尋我那麼多趟,那門房早就識得你了,順著線,不就找來了。」
我始終感激,當初她給我的二十兩銀子,如此,我才能在京城活下去。
我給她添了茶水點心,一時之間,兩相無言,我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紅瑩拿出一個妝匣,推到案上。
打開,裡面裝滿了珠釵首飾。
「這是何意?」
我疑惑地看向她。
她沒開口,隻用帕子捂了捂鼻尖,目光瞥向了別處。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絕不能要,你幫了我太多。」我連忙擺手,我們的情分,如何值得她如此幫我。
更何況,我知她的不易,這隻怕是她的大半身家,我怎能要。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垂著頭默了許久,才道:
「流雲,我不止是幫你,也是幫自己。」
「幫那個從江陵小鄉走出來的姑娘,自我爹娘將我賣了身,我在這世上就再沒了親人。我不過一個可以隨意發賣的妾,也早不能生養,自己的命究竟能走到何時我都不知。」
「雖然一直未說,但看你如今這樣,我很高興,至少,你逃出來了。」
「如今我隻盼,若有朝一日,我能拿回自己的身契,得個自由身,也能有個歸處,你且拿著這些錢,把鋪子買下來,好好把生意做下去,他日若我真得了自由身,便來尋你一處。」
那日,紅瑩同我說了許多掏心窩的話,我們都是被爹娘拋棄的人,活在世上本如浮萍,我心疼她。
她讓我收下她的錢。
我收了。
她說,那是她的希望。
10
我用紅瑩的錢,買下了鋪子,重新修繕了一番。
不用付租金,做事也少了些急躁。
我認真盤算了一番,又花錢請了從前開過吃食鋪子的老板娘吃了頓飯,請教了些經驗。
重新開張後,我請了不少街坊來免費吃我的糕點。
很快,逢春糕點鋪的名聲也打了出去。
鋪子除了賣糕點,也賣糖水、甜粥、果酒和小食等。
依舊和從前一樣,買兩碗糖水和一疊糕點,送一隻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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