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開直播？」鄭喑低沉的聲音像一捧冰水，凍醒了我。

直播……也算是我的老本行了，我倒是考慮過，但是……

「團體合約裡不允許個人私自開直播。」我搖搖頭。

「給我看看你合同。」沒等鄭喑說完，我就打開手機，扒翻出電子版合同給他看。

他靜靜地劃了一刻鍾，然後手指點著屏幕某一處給我看：「隻是不讓私自進行收益化的活動，你把直播的收益關了就可以開播了。」

我光記著經紀人反復囑咐不能開直播了，居然沒看合同！原來隻要不開收益就可以直播，雖然有收益很好，但我知道我現在最缺的是什麼，是曝光度。

「總之你先準備著，要直播的時候喊我一聲。」

鄭喑這樣說，大概就是要幫我解決取消直播收益的問題。有他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立刻就準備起開播的事。

雖然說要準備，其實也沒什麼好準備的。我直播就是老三樣，跳舞，唱歌，嘮嗑。換好衣服，化好妝，我就把直播要用到的設備擺在島臺旁邊。

一切準備好之後，我敲了敲鄭喑的房門。他還是平常的家居服，隻不過多戴了一副黑框眼鏡。

他拿著我手機擺弄了一下：「好了，你開播就行了。我坐這兒，應該調試好了，我看著點。」說完就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低頭玩起了手機。

我深呼吸了幾下，點了開播鍵。因為提前預告過，所以直播間很快就進來很多粉絲。

【昀寶晚上好！】

我跟彈幕裡的粉絲互動著，逐漸放松起來。也按照我腦子裡的流程，開始跳舞。跳了 Union 的出道曲之後，又開始跳粉絲想看的舞。

【能跳一下 ATA 的那首 city 嗎？】

是一個前輩女團的歌，我會跳。不過找了一下都沒找到完整的歌曲，因為就一個手機，找歌的時候就要切換軟件看不到彈幕，我有點著急起來。

Advertisement

突然聽到藍牙音響裡放出前奏，就是 city 這首歌！可是我還沒找到啊，我抬頭看向鄭喑，發現他也抬頭看著我，用眼神示意我，要錯過開頭了。

我連忙後退幾步，擺好姿勢開始跳。一跳就把這茬給忘了。

接連跳了幾首，開始有點氣喘籲籲，就湊到屏幕前，準備和粉絲聊聊天歇一會兒。然後看到手機旁有杯水，渴意上來了，順手就拿起喝了。

還是溫熱的，我突然意識到，這是鄭喑的水。立刻停住了動作不再喝，悄悄看向他，發現他用口型無聲地說著：「給你倒的。」

原來沒喝錯，我安心了，又繼續喝。突然看到屏幕上飄過的一個彈幕：

【昀寶旁邊是有工作人員嗎？】

對啊，我都開播快一個小時了，看樣子是沒問題，怎麼鄭喑還在這裡坐著？不會是為了幫我直播吧？那也太大材小用了，不過正在直播，我也不好開口。

等我再看屏幕，發現就在我剛才思考的這個空當，彈幕居然聊了起來。

【不是工作人員吧？狗公司會給昀昀配工作人員幫忙直播？】

【我也覺得，應該是朋友吧。剛才小周喝的水，應該是朋友給倒的吧。】

我頓時出了冷汗，光顧著喝水以為沒人注意，沒想到大家的眼睛這麼尖不僅都看到了還推測起來了。

「是助理。」靜謐的空間裡，突然冒出一個聲音。

我朝鄭喑看去，發現他卻還在低頭玩手機，仿佛剛才說話的人不是他一樣。

此刻我隻想給全世界跪了，希望沒人能認出他的聲音，雖然他隻說了三個字。我裝作無事發生地看著彈幕，不知道是不是全世界接受了我的膝蓋，真的沒人聽出聲音是他。隻熱切在直播裡給「助理」喊話，

【昀寶有助理？狗公司總算有點良心！助理哥哥辛苦了！照顧好昀寶哦！】

【所以是小助理給倒的水啊！咱周姐如今也是出息了，連助理都配備上了！】

好不容易憑借著強大的心髒把後半程堅持下來了，一關手機，我立刻攔住想回房間的鄭喑：「鄭喑，剛才你是怎麼了？怎麼突然說什麼助理？公司要是問我，我怎麼回復？」

鄭喑摘了眼鏡，揉了揉眼睛：「我都幫你開播了，連個助理的功勞都算不上嗎？」

「當然算得上啊！」我嘴比腦子快。直到鄭喑帶著領到功勞滿意的神情回了房間之後，我才察覺到問題！什麼算不算得上，關鍵不是這個啊！

「小秦，是這樣的，直播的時候是我朋友在旁邊！他幫我直播來著，沒開收益！公司可以去查！不是男朋友，真的是朋友！」我在電話裡給小秦解釋半天，她才相信真的隻是我無聊找了朋友來直播玩。

【下次直播叫我。】看著剛收到的消息，我頭都大了。

11

因為鄭喑實在幫過我太多，我很難拒絕他的請求。但是跟他約定好，非必要不說話。

鄭喑很遵守約定，不說話，但是每次都在我直播時坐在旁邊，等著幫我。敬業程度堪比真的助理，敬業得我都有些奇怪，他不去忙自己的事業，怎麼倒像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給我當直播助理上了。

然後在吃晚飯的時候，我沒忍住，問了出來。

「我自己的事業？沒意思，不想幹了。」他一邊給我盛湯一邊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那不是影帝事業，而是扔垃圾這種小事。

我驚得筷子都掉了：「不想幹了？這不是你從小到大在做的事業嗎？你舍得就這麼拋下了？」

鄭喑走去廚房給我拿了雙新筷子：「正是因為從小到大都在做，所以煩了。」

「那你的粉絲怎麼辦？想看你作品的人怎麼辦？我不理解。」真心話，我真的不懂他是怎麼想的。

他看我沒接筷子，反而認真地看著他，直接把筷子放在了我的碗上。

「你不理解很正常，你沒有從小踏足這個圈子，不知道這個圈子，有多惡心，多讓人疲倦。」

「可你已經是影帝，是大明星了。就算以前有人對你不好，現在也都好了。為什麼你現在反而堅持不下去了？」在我認識他時，他已經是星光璀璨眾人捧著的大明星了。

「因為我不像你，能忘記過去的痛苦。你活得這麼快樂，因為你隻會逆來順受。節目組讓你演惡女，你就演。讓你讓出出道位，你就讓。讓你沒工作區別對待你，你就任由他們雪藏。你現在說什麼堅持，因為你沒腦子沒脾氣所以才能堅持下去，知道嗎？」他一連串地發問，聽得我有些難受。

一時之間，整個屋子都靜下來。我們倆誰也沒有說話，我捧著湯碗，低著頭。

「我沒有忘記痛苦，我爸媽去世那天，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生氣，讓他們必須買我看中的那款玩具，結果他們在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

說完之後我就仰頭喝了一口湯，啊，好鹹好苦澀。

隔了一會，我才聽到他略帶沙啞的聲音：「對不起。」

「沒關系。你也沒說錯，我隻是……不想讓自己察覺到痛苦。察覺不到就不會傷心。是我不了解你的過去，才說什麼堅持的話，」

我想，可能就像他不知道我父母去世的事情一樣，我也不知道他的過往，所以兩個人才會對彼此產生誤解。

「我過去……」鄭喑突然開口，然後像難以言表一樣頓住，「我過去是被我父母逼著開始當演員的，然後我要表現得像成年人一樣，別人二十多歲懂得東西，我要十幾歲就學會。如何對人笑，對什麼樣的人才笑。

「我在圈裡的第一個傷害來自我父母，他們用送上酒桌的【少年影帝】換得了三千萬。我剛才是生氣才……其實我很羨慕你，你有抵御痛苦的手段，可我卻怎麼也學不會。」他說完笑了一下，笑得很難看，比他十六歲成名作裡主角去世前的笑還難看。

我拿著筷子夾了有點涼了的菜，還是很好吃，我想他也挺傻的，不知道自己其實做什麼都很有天賦。就算不想當演員了，做大廚也一定是世界一流的。

「那你繼續給我當助理吧，我會努力教你怎麼忘記痛苦的，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總算露出一個和他好看的臉相配的笑容：「好。」

12

在鄭喑的幫助下，我的直播事業進行得如火如荼。有好幾次，他回家時，帶來的快遞拆開後，是直播道具。什麼小彩燈，人體工學椅，華麗的發飾，淺色系的假發，小玩偶。好好的北歐風房間，被他擺得像雜貨鋪。

我有好幾次都看不懂他買的是什麼東西了，他卻理直氣壯地說，看別人直播間也有，所以我也要有。好吧，我後來看了看，人家是減肥博主，跳操用的。

隨著粉絲數越來越多，公司給我安排的行程也多了起來。除了固定的籤售會，連商務站臺都有。

鄭喑知道後，冷笑著罵了句勢利眼。我隻當我們 Union 火起來了，所以商務也多了。

籤售會的時候，聽著粉絲們一聲聲昀寶，我整個人都要飄飄然了。抽空拍給鄭喑看，粉絲送我的，她自己做的鉤針帽子。鄭喑看完回了句：【直播的時候可以帶著。】

我笑了笑，聽說他這樣的，就叫我的事業粉。然後我放下手機，等待著下一個人上來互動籤售。

「小昀，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面前的男生突然發問。

「啊？我沒……」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我知道！我都發現了！你就是戀愛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你怎麼敢背叛我！！」

說著說著他突然站起來，旁邊工作人員終於發現狀況不對，想過來攔住他。在我愣神時，他突然衝了過來。

右臂傳來一陣劇痛，我低下頭看，隻看到一大片血。

在醫院再次醒來時，我才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這個男粉，偷偷帶著美工刀，劃傷了我的右臂。傷口看著很恐怖，但其實沒有傷到骨頭，隻縫了十幾針，隻是我看到血暈倒了才叫了救護車。

因為這次受傷，公司給我放了半個月的假，讓我回家好好休養。

鄭喑雖然也在網上看到了新聞，不過直到回家後才看到我的傷口。我有點鬱悶，好不容易好起來了，公司給安排了很多工作，這下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你怕什麼，粉絲數擺在那呢，過去幾個月又不是白直播的，等傷養好就能回去工作了。」鄭喑看出我的焦慮，安慰我。

我點點頭，然後想說什麼。鄭喑攔住我的話頭，搶先開口：「傷口長好之前不許直播。」

我胳膊現在這樣, 他也不幫我的話, 我想直播也直播不成。隻好垂頭喪氣地同意了, 然後發了一個微博, 給粉絲報了個平安。

然後一周後，我就發了直播預告。開什麼玩笑, 等傷口長好還早呢。我早就無聊得長毛了, 不過沒告訴鄭喑。

「滿血昀寶, 堂堂復活！今晚 8 點，直播間高歌一曲祝你平安？」

鄭喑在我房門前一字一句地朗讀，好吧, 他還是知道了。畢竟他也有社交平臺, 他也有眼睛。

我立刻心虛裝慫：「真的滿血了！我一點事都沒有了，不信直播的時候你在旁邊看看，看看我是不是中氣十足！」

一開播就收到滿屏彈幕的關心，我都一一回復了。結果在接過鄭喑遞來的水果, 吃了一口後, 彈幕突然集體跑偏。

【小助理怎麼沒有保護好昀寶？扣工資！！】

【助理哥哥已經很辛苦了, 能不能讓公司給昀昀多安排幾個助理呀？】

【我那可靠的小助理真的不能再去兼職一個保鏢工作嗎？聽小助理聲音感覺一拳能打三個啊？！】

我看著彈幕隻覺得好笑, 鄭喑現在不僅是我的助理, 還兼職著廚子, 朋友，心靈導師，快遞員等多項工作。現在又被喊話兼職保鏢，拉磨的驢也沒這麼累啊。

「我一個就夠了, 爭取能打三個。」

我正笑著, 就聽到鄭喑突然講話。我立刻收起笑容，看向他。他也看著我, 卻並不說話。最終我敗下陣來, 受不了被他這樣眼神幽幽地注視著, 扭頭和彈幕互動。

後面他倒是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隻在下播後, 回到房間裡時, 對我說了句：「記得看手機。」

看手機？我看了看，並沒有未讀的消息啊？打開某抖的評論區，也沒有惡評。最後打開了微博, 搜了搜我的名字，最上面一條是我自己發的。點開實時廣場, 也都是大家直播後的反饋，幾乎都是好評。

收拾好包袱，我打算再次踏上回鄉進廠之路。

「一「」最上面一條是他發的, 時間顯示應該是在我直播後半程時發的。他轉了粉絲的博文然後回復。

原文是：【老鄭啊，啥時候能進組？人還活著嗎？最近忙啥呢？ 鄭喑 Yz】

他的回復是：【忙著給喜歡的人當助理呢。】

等我醒過神來，人已經捧著手機，走到他房門前。沒敢敲門, 要說什麼呢，喜歡的人是我嗎？是在什麼時候喜歡我的呢？是像我偷偷喜歡他那樣也偷偷喜歡著我嗎？越想問題越多，問題越多越不敢敲門。

萬一不是我怎麼辦？萬一他還給別的主播在偷偷當助理呢？不管過去覺得多不可能的事情，此刻都覺得, 也許呢？

然後，是門打開的聲音。

一扇我還沒敲就會對我打開的門。

「喜歡的人，是你。」

一句我還沒問就會予我肯定的答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