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他，他跟在班主任的身後進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是新轉過來的學生，我叫周帆。」

他主動和我成為同桌，又和霸凌我的人打了一架。至此，在學校裡沒有人再敢當著我的面說我什麼。

他頂著一臉的傷口，笑著和我說：「別怕，清妤，我在呢，我會幫你。」

「你笑起來那麼好看，你要多笑一笑才好。」

可沒多久，周帆幫我的事被人添油加醋的捅到了我爸那裡。

我被按著挨了一頓毒打，到後來他脫了褲子，滿口黃牙的衝我笑：「你那個母狗賤媽已經跑了，反正你也是個賤種，既然你這麼想要男人，那你就替你媽讓我爽一爽吧。」

我在絕望時，腦海裡閃過周帆的臉，在最後關頭奮起反抗，隨手抄起個東西，打破了他的頭，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整個人都暈乎乎的，我覺得自己很髒很髒，隻想找個地方趕緊洗一洗。

等我回過神來時，周帆正抓著我的胳膊，把我從河中央往岸邊拉。

他怒氣衝衝：「沈清妤，你不要命了嗎？！你在幹什麼？！」

我聲音哽咽：「周帆，我覺得我好髒啊，我洗不掉身上那些痕跡還有氣味，我的人生已經這樣了，我沒有救了周帆，你讓我就這麼死了行嗎，我活不下去了。」

他把我緊緊摟在懷裡：「不髒的，清妤是最幹淨的小姑娘，一點都不髒。」

明明身上的衣服都是湿漉漉的，還往下滴著水，我卻能感受到他胸膛傳來的暖意，以及強有力的心跳。

我的神經陡然放松，終於敢失聲痛哭。

可就是這樣一個明媚的少年，在我們高考結束以後，投河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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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們當初第一次相遇的那個地方。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溫柔如他，卻一直都有很嚴重的抑鬱症。

那天和我的第一次相遇，除了我，想死的還有他。

可他把我拉出泥沼，他自己卻沒能走出來。

醫院宣布了搶救無效，而他對世界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捐獻了自己的所有器官。

11

我歪過頭望向梁默：「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周帆的？」

憑借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和人脈，我一點都不懷疑他能查到周帆，更何況從來沒遮掩過周帆這個人。

所以他能查到，我毫不意外，我隻是有些好奇他是什麼時候知道周帆這個人的。

「有一晚我聽見你做夢呢喃了這個名字。」他眼睛紅得宛若能滴下血來，「沈清妤，你當初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為我胸膛裡那顆跳著的心髒，是周帆的？」

我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他笑容苦澀難看：「所以，沈清妤，你到底有沒有真心實意地愛過我這個人？你早就知道我和陳佳佳之間的事了吧，你為什麼不找我鬧呢？是不是因為你心裡從來沒有我？」

我愣愣地看著他：「所以，你覺得我從來沒愛過你？」

他提高了調門：「難道不是嗎？！」

我反問他：「那你和陳佳佳呢？」

他撇過頭去：「她是我曾經的白月光不假，但我和她隻是逢場作戲，為了氣你罷了。」

我倏地笑了：「梁默，你是不是謊話說多了，連自己都信了？」

「什麼意思？」

「出車禍那天，我開的雖然不是我平時開的那輛，但也是公司裡的車，可你心思全撲在陳佳佳有沒有受傷上，連受傷對象是我你都沒發現。」

「進醫院急救的時候，你知道我昏迷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什麼嗎？我看見你低下頭，快要親在她的額頭上。梁默，這就是你說的逢場作戲？」

我每多說一句，他的臉就白一分。

他蒼白無力的解釋：「可是我在最後關頭忍住了，我沒有親她！」

「沒親我是不是還要給你頒個獎？」我攤開手，「梁默，如果你真的隻是單純懷疑我對你的感情，你大可以找機會把這些話攤開了揉碎了和我說，可你卻選擇用另外一個女人來刺激我。或許一開始你真的隻是想報復我，可是後來呢，你敢說你對陳佳佳真的一點心思都沒動嗎？」

他雙手握起拳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頓了下，輕聲開口：「就這樣吧，梁默，我們離婚。」

他睚眦欲裂：「不可能，除非我死，不然你別想和我離婚！」

我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要是不離，我會起訴離婚，你和陳佳佳這幾天在醫院裡給我貢獻的素材，也已經足夠我作為證據了。」

他狼狽地頭也不回地衝出病房。

等他離開，我挺直的背陡然一松，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我避開刀口，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還好，還好那天，這個孩子離開了。

12

梁默有一句話說得沒錯。

我當時接近他確實是因為他那顆跳動著的周帆的心髒。

我輾轉反側地打聽，終於知道周帆做捐獻手術的醫院在哪裡，但是醫生有規定，他們不能透露半點消息給我。

聽說小孩子最容易有機會，我便留在兒童部當義工。

後來，還是有心軟的人將消息透露給了我，於是有了我和梁默的第一次相遇。

他坐在輪椅上，病殃殃的。

我說：「你能讓我抱一下嗎？」

聽見那顆心髒有力地跳動著，我沒忍住哭了。

我想，真好啊，周帆以另一種方式活了下來。

我一直很喜歡讓梁默抱我，因為我可以聽見心跳，一如當年我在河畔聽過的那樣。

直到周帆從我曾經的遙不可及，變成了我執拗的夢魘，我才終於從這種病態的感情裡幡然驚醒。

我終於去看了醫生。

醫生說：「你早就往前走了，隻是在催眠自己，假裝仍然停留在過去。」

不是為了周帆的心髒，而是我早就喜歡上梁默了，隻是逼著自己，不肯忘記周帆。可我想，我現在應該能放下了。

一個月以前，我過了生日。本來我有兩件事想要和他說。

第一件事，我想把曾經和周帆的感情告訴他。那些感情早就已經成了過去式，而我現在喜歡的，是他這個人。

第二件，是我懷孕了。

但是當我看到了他帶著梁子棋陪陳佳佳看電影，三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宛若一家三口時，我忽然就喪失了所有分享欲。

後來這兩件事都沒必要說了。

他自己查到了周帆，而那個孩子，在車禍裡安靜地離開了。

13。

梁默沒再過來，梁子棋倒是隔三差五地就過來看看我。

隻是我不想理他。

我曾經真心實意地愛著這個孩子。

隻是，我愛人的能力很差，隻能學著周帆和梁默曾經如何愛我的模樣去愛他。

但失敗了。

我沒教育好他，還讓他那麼恨我。

警察的調查結果，來得比梁默快。

陳佳佳是故意撞上來的。

她想抓緊傍上梁默這棵大樹，又不知道從哪兒得知我的車送去檢修，會開公司的車，所以撞了上來。

隻是她畢竟有孕在身，即使要接受懲罰，也隻能等她生完孩子。

但是她的孩子沒有了。

被梁默親手推下樓梯，摔沒了。

她的月份已經很大了，經過這麼一遭，不僅孩子沒保住，她也成了植物人，估計後半輩子都要在病床上度過。

我去看守所看梁默的時候，他整個人狼狽不已，胡子拉碴地看著我：「清妤，我們之間還有一個孩子，是不是？」

我搖了搖頭：「沒有了，在車禍那天，他就離開了。」

他雙手抓住頭發使勁兒地薅扯：「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一開始真的隻是想借著陳佳佳來氣你的，可是後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嘆了口氣：「本來, 一個月前，我的生日上, 我是想和你聊聊關於周帆的。可那個時候你和梁子棋在陪著陳佳佳吃蛋糕看電影。」

他愣住，隨後爆發出野獸般嗚咽的嘶吼。

我和他說過，我以往的經歷, 導致我並不擅長愛一個人，我也沒和他提過在我身上發生過的那些事情。

等麻藥的勁兒過了，疼痛瞬間侵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她」「那天我隔著一條過道，給你打電話，說我去學遊泳。你還記得你怎麼說的嗎？」

梁默顯然想起來了, 痛苦地搖了搖頭，哭得聲嘶力竭說不出話來。

「因為當初那些事, 我一直有 PTSD，不敢碰水, 所以我們才定了這個暗號。你還記得你怎麼說的嗎, 你說你不是怕水, 別費勁折騰了。」

「梁默, 你告訴我, 你是怎麼做到對我說得這麼不耐煩，卻還能對陳佳佳笑得那麼溫柔的？」

「我們彼此放過吧。」

14

梁默到底同意了和我離婚。

梁母花了大把大把的錢託關系找人，終於能讓他輕判幾年。

可他沒如他媽的願, 趁著警察不備, 撞牆死了, 臨死前說要把心髒捐獻給有需要的人。

沒了兒子, 不能再沒有孫子。

我把梁子棋帶給她, 臨走時，梁子棋掙脫束縛, 朝我飛撲過來抱住我的腿，哭得涕淚俱下：「媽媽，你別不要我, 我以後好好聽話，求求你, 別不要我。」

我一點點撬開他的手, 一次也沒回頭。

我又回醫院一次，為了感謝趙星在我住院的時候一直陪著我。

她帶著我去到一個病房門口，指了指裡面坐在病床上望著太陽的少年, 說：「周帆的心髒, 救了這孩子一命。」

我說：「真好啊。」

臨走前，趙星問我以後想幹什麼。

我笑得開懷：「不知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學不會愛別人, 好歹也先學著愛自己。」

她送我到醫院門口，紅著眼眶拉住我的手：「保重啊，嫂子。」

我愣住。

她扯著嘴角笑了：「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如果不是你，我哥早就活不下去了, 謝謝你讓他又多陪了我們幾年。」

我說不出那句不用謝，隻是在上出租車以後，朝她使勁兒地揮了揮手：「走啦。」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