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沒空回答我。
然後,拉著我往船頭跑。
「謝公子人呢?這艘船出事了嗎?」我繼續喋喋不休。
周鈺還是不說話。
「要怎麼走?我水性不好,你叫救兵了嗎?還有謝公子……」
「夠了。」
我被周鈺突然拔高的聲線嚇了一跳。
他摁住我的肩,低頭盯著我語速飛快:
「謝公子謝公子,不是他,你怎麼會在這裡出事?
「我不想管他,周盈,跟我回去,別人死不死與我無關。」
這是他頭一次這麼強硬地跟我說話。
我有點蒙:「你這麼兇幹嗎?小心眼。」
周鈺又想說什麼,下一刻身後卻寒光乍現。
「小心!」
一把刀劈了過來!
而同時,我被人抓住肩猛地一拽,身形不穩跌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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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不僅冷,河水灌進來,變得千斤重的衣裙拉著我下墜,我變得難以呼吸,眼前充斥著泡沫。
我的手不斷地往上揮舞著,妄圖抓住什麼東西。
可都是徒勞。
「周盈!」
恍惚間,我聽見了有人在叫我。
接著,有人抓住我的手腕,一雙有力的臂膀託住我的腰,我的脊背抵上溫熱的胸膛。
下一秒,唇就被堵住,男人的氣息渡了過來。
我抓皺了他的衣服,艱難地睜開了眼。
是周鈺嗎?
可一片泡沫中,我看見的,是沈霽白。
感受到的,腰上的,是他抱得緊緊的手。
「阿盈,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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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眼前是熟悉的床帳花紋。
是老宅家裡的床榻,不是沈霽白。
「醒了?小姐,你醒了?」
是春茶。
她的聲音聽起來無比欣喜,連忙跑出去叫喚道:「小姐醒了!老爺,夫人,小姐醒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我被沈霽白推下池塘,高燒三日才醒來的時候。
「阿盈啊,終於醒了,我的孩子怎麼這麼多災多難啊……」
「夫人,小姐福大命大,以後一定大富大貴!」
阿爹阿娘焦急的臉,春茶欣喜的聲音,門外卻沒有沈霽白,也沒有周鈺……等等,周鈺?
我猛地從床榻上撐死身子來:
「周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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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周鈺跟著您出去,船上有刺客,他受了很重的傷。
「小姐您差點被賊人擄走,是周鈺丟了半條命才將您救回來。」
周鈺還在昏睡。
他的身上本就躺著太多傷痕,舊傷未好新傷不斷,這次幾乎包扎了整個上半身。
「他背上的兩道傷已經見了骨頭,」春茶說這話時忍著傷心,「發了炎,也燒了三日,今晨終於轉醒,可身體虛弱,現下又睡了過去。」
我看著他蒼白的面容,幾乎想象到了當時他將我從沈霽白手裡奪回來到底如何艱難。
「你出去吧,我在這待會兒。」
春茶出去了。
我坐在周鈺的床前,守了他好久,也沒見得他醒來。
「小姐。」
直到夜裡,春茶再次推門進來。
她的語氣很輕,又很重:
「謝公子被俘了。
「傳話是,那天夜裡都是叛軍首領一手策劃,為了逼謝公子父親開城門。
「那領軍的,是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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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您信了吧?」
我跟阿爹阿娘坐在了堂前。
我倒了杯茶,其實也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沈霽白對我有執念。
不是殺我全家,就是要殺我。
那天夜裡他沒能從周鈺手裡將我奪走,他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把守城門的謝太守隻有謝公子一個兒子,」阿爹嘆了口氣,「沈霽白不僅挾持了謝公子,還有太後娘娘的老父母親。」
我下意識深吸了口氣。
這是要硬逼的節奏。
前線叛軍僵持在京城外五座城池無法推進,於是盯上了物產豐富,又是太後老家的揚州。
每一步都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
「沈霽白放話了嗎?」我問。
可還沒等到回答,門外先傳來了動靜。
「哐當——」
門被一下子推開。
來者一身白衣,身披盔甲,沈霽白收了劍刃,下馬對著我爹娘行了夫婿禮:
「伯父伯母,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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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站起身來。
爹娘也是一驚:「你是如何進來的?」
沈霽白笑得溫和,卻讓人聽得不寒而慄:「作為阿盈的童養夫,難道我進不得?」
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阿盈,」他敞開懷抱,「那天夜裡相見太倉促,還沒與你好好相見,過來。」
堂前氣氛詭異。
我的手在身側緊捏成拳,咬著唇不知如何應答。
「怎麼了?」
沈霽白笑了,垂了手,下一秒便冷了聲,身後已經狼狽不堪的謝公子被踹了過來:「不是說最喜歡我嗎?那他,還有你那個暗衛,都算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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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眼線都早就被抓了。
叛軍進了揚州城,我被沈霽白帶走到了他的府邸。
「阿盈喜歡桃花是吧?院子裡都是今年剛剛種下的桃花樹,埋下桃花釀,明年,後年,年年,我們都可以邊看花,邊對酌。」
這原本是太後老家的宅院。
如今沈霽白住了進來,局勢如何已經顯而易見。
隻是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阿盈,你以為你們的情報都是怎麼來的?」
他看出我的疑慮:「你們能看見的,不過是我想讓你們看見的。」
那就對了。
這一切,從始至終,都是沈霽白的局。
「你明明可以直接攻進來,又為何要拖這麼久?」我問。
他眯了眯眼,笑了:「當然是為了看看,我的未婚妻,在把我踹掉的日子裡,到底找了多少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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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
有副將來報,往院裡叫了一聲。
沈霽白先是應了聲,又是看了看我:「你一點都不驚訝?」
「我猜得到。」
那個夢裡已經很清楚了。
隻是我還是無法理解他的想法。
「我買你做童養夫,你一直不喜歡我,那就應該將我抹去,如今將我綁在身邊又是為何?
「況且,逃跑路上,你本來就是要走的,我隻不過讓你走得更痛快,不存在我拋棄你什麼的。」
可沈霽白盯了我一會兒,笑了。
他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臉:
「阿盈,我們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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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關在了他的院子。
見不著阿爹阿娘,也不知道周鈺醒了沒有。
「阿盈。」
沈霽白推門進來。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退:「做什麼?」
這些日子,他其實從未對我非禮半分。
但是我隻要一看見他,眼前浮現的就是夢裡的場景。
我的夢就是預知的。
那天的夢,就是沈霽白設局來抓我的伏筆。
「好像就是從掉進池塘,發燒開始,阿盈就不和我親了,」他唇邊的笑意漸漸消散,雙眸定定地看著我,「阿盈聽說過奪舍,異夢那些奇聞異錄嗎?」
我警惕地盯著他。
「別怕。」
沈霽白的姿態漫不經心:「我知道阿盈是被鬼祟上身了,請先生來做做法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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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霽白不是要做法,是要給我灌藥。
按時按量服用,可以讓我失憶,從此隻做他的傀儡。
我決定跑。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我偷偷爬起來,走到了早就踩點過的牆頭。
夜裡的庭院安靜異常。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那塊矮牆。
小心翼翼地邁開腿,然後心一橫地把整個身子貼上去。
可下一秒,我的腰上就覆上一片溫熱。
一股力把我拽了下來。
完蛋,被發現了。
「小姐。」
我落入一個懷抱。
隨著熟悉的聲音,回過頭,我看見了周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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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藥喝了嗎?」
沈霽白推門進來,看見了桌上空空的藥碗,笑了:「喝了啊,阿盈果然很乖。」
我不喜歡他用這種對待寵物的語氣叫我。
我知道,如果我徹底失憶,那麼下場就是變成他的寵物。
「那有獎勵嗎?」
我睜大了眼睛,難得地對他一笑:「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嗎?」
沈霽白給我的藥是有流程的。
我如今喝的藥,是先讓我變得痴傻。
接下來再喝消除記憶的藥。
痴傻,就是普通三歲孩童般的痴傻。
「阿盈想出去?」
沈霽白眸子微眯,我已經被他囚禁多日了。
藥湯連著喝了七日,也到了該見效的時候。
於是他摸了摸我的腦袋:
「好啊,但是阿盈不許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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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周鈺偷偷摸進來找到了我,塞給我了一些藥。
「加進那些藥湯,可以消除藥效,」他低聲說著,語氣卻懊悔,「沈霽白的防守太重,我花了些時日才混進來,你已經喝了三日,先用藥,後面回府我會給你尋藥。」
我感受著他緊緊抓握著我的手。
歪了歪頭,輕輕一笑:「我從小就是藥罐子,身子不容易接受藥性,平常的湯藥需要雙倍才對我管用,沈霽白不在乎我不知道,你怎麼也不知道?
「說說吧,是不是有法子對付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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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盈,抬腳。」
沈霽白正低頭給我穿鞋。
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好看,卻捧著我的繡花鞋,顯得有些滑稽。
一隻腳穿上,他又抓過我另一隻腳的腕骨。
「緊不緊?」
「剛剛好。」
放在往常,我大概從來沒想過還有這一天。
偏偏如今的沈霽白,瞧著就像愛我如命一般。
我忽然放肆地將腳踩在了他的肩上,歪頭對著他笑:
「你猜猜我在那個異夢裡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啊,你殺了我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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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遊船緩緩開出岸邊。
我和沈霽白就在這上面。
岸上容易被劫,船上嚴加看守過,很難混進奸細。
再加上到處都是遊船,很難被察覺。
「放河燈嗎?」
沈霽白遞給我了一盞河燈。
我垂眸,注意到上面有我和他的名字。
「這個……是做什麼的?」
我又扮演成了那副痴傻的樣子。
因為藥效不穩,關於我上次說的異夢,我也裝出了不記得的樣子,沈霽白也沒有深究。
因為他太自信了。
自信地覺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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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船很大。
我在最大的廂房裡,坐著軟凳,看著沈霽白擺弄桌上的白玉簪。
「阿盈,來挑一支。」
他少見地笑著,笑容很溫柔:「都是我親手做的,你喜歡的桃花,或者其他的花我都做了,來挑挑,成親的時候戴上。」
我乖巧地走過去,拿起一支刻著桃花最多的簪子。
「這個可以嗎?」
那隻大約是最精美的。
沈霽白接了過去,聲音低了些:「阿盈猜猜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雕的?」
我眨眨眼,認真扮演一個傻子:「猜不中。」
「是當初, 你把我丟在客棧的時候。」
他的笑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滾動的欲。
「要吻我嗎?」
我明知故問。
他低頭湊了過來。
可下一秒, 我忽然咬住了他的耳垂,同時一枚針就從窗外飛進來,扎進了他的後頸。
「哐當。」
沈霽白昏迷倒地。
周鈺翻窗進來, 無數死士從水中浮起,翻上船拔出了刀刃。
「上次在水裡打的架,給我提了個醒,」他走進來, 聲音淡淡, 「水裡, 躲人方便,藏人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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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軍全部被清算了個幹淨。
沈霽白,叛軍首領之子,難逃死罪。
「阿盈……」
地牢裡, 一桶冷水澆湿了他一身。
前些日子風生水起的沈霽白,如今狼狽不堪地跪俯在地上。
「成王敗寇, 你輸了。」
周鈺拿著劍站在我身後。
他的傷已經好全,如同一頭時刻準備著保護我的忠犬。
「……我竟然沒算計過你。」
沈霽白笑了:「周盈, 那這些日子你對我的好都是裝的嗎?」
可不等我回答, 周鈺又是一桶水潑了下去:
「廢話。」
我沒忍住笑了出來, 後退靠進了周鈺的懷裡,笑得得意:
「聽見沒, 我的新未婚夫婿說你在講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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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一切都是我、聖上、太後, 親手給沈霽白設的圈套。
京城前的戰況僵持不下,就是因為沈霽白的父親身受重傷,必須等他回來再推進。
可因為那些夢,我知道了沈霽白一定會來揚州。
夢裡是說叛軍突然改道攻打揚州, 揚州措手不及。
但如果提前準備就不一樣了。
於是我以自己做擔保傳信京城,保衛揚州。
一開始沒有人信我。
直到我說的都一一應驗。
揚州城尤其富饒。
聖上為了一鍋端掉沈霽白,故意讓他們攻打下揚州,請君入瓮,又瓮中捉鱉。
我的擔保就是那天夜裡,周鈺傳話來交給我的任務——把沈霽白引出去。
他過於謹慎, 在府裡指揮千裡之外。
重兵把守,難以刺殺。
沈霽白的眸子閉著,連睫毛都落了一層霜。
「(江」大約是沈霽白上輩子欠我的。
於是, 他中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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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霽白被殺頭的日子,我和周鈺訂下了親事。
阿娘喜滋滋地:「我其實一直都覺得周鈺這孩子比霽白好, 偏偏阿盈那會兒就是喜歡中看不中用的……」
「是啊,我看周鈺這孩子多省心,從小就把阿盈當孩子養了。」阿爹也附和。
我紅了臉:「今天就不要再提這些了吧……」
「小姐不好意思了嗎?」上位成功後,周鈺顯然好意思了許多。
他跪在我身前給我穿鞋, 這件事他對我做過太多次了, 讓我幾乎覺得理所應當。
「在下倒是覺得……挺開心的。」
「開心什麼?」
「開心小姐眼光尚在,終於看見了我。」
其實,最應該感謝的是那兩個夢。
錯過的沒有錯過。
離開的已經離開。
江雪滿盈,冰層之下, 孕育著來年春日,昭示著,重逢的人會再重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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